因此魏京极有空时,苏窈便同他去逛,他没空,她便一个人待在郡主府,有时慕茹安和盛华姐姐会请人来接她一起。可大部分的时间,她们同家人在一块。 故而苏窈听了此话,半点不带犹豫:“好,我听姨母的。” 江莲将少女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削薄的肩,心中低喃:“但愿阿凛能得你心。” ———— 一晃已近乞巧节。 苏窈再未踏足过东宫。 原先几日,魏京极照例批阅公文,早出晚归,日子久了,眉宇间的几分沉冷再也压不住,他叫来梁远,前去打听郡主府近日情形。 梁远很快回禀:“郡主这些日子收到不少段家的邀约,有时赏花泛舟,有时上香祈福……” 他停顿了片刻,弱弱补充:“段二公子常陪在段夫人身边。” 此举用意,不言而喻。 魏京极放下朱笔,却没有抬起眼皮,看着案上奏折,问:“阿窈说,等孤定亲了,便也要孤替她和段凛赐婚,你觉得如何?” 梁远一惊,头上直冒冷汗。 贵人的事,他怎能说三道四!可太子既然问了,他也不能不答,道:“郡主……年纪尚轻,此等终身大事,尚得殿下把关,微臣知殿下素来宠爱郡主,可也需细细斟酌考察一番……” 半晌,魏京极抬眼,睨了他一眼,“不错。” 梁远的心刚才放下,却又听得一道低沉的嗓音,“那日我心情不佳,对她冷了脸。她必是恼了我,方才拉不下脸来。” 梁远震惊地看着书案前的青年。 那日分明是郡主动手在先,殿下被硬抢了锦囊,带着一身寒意离去,气得连晚膳都没用完,怎的从殿下口中,就好似做错事的人是他呢? 况且,他觉得郡主未曾来东宫,是因为忙着与段二公子游玩,根本无瑕分心。 毕竟他还探听到,郡主同段凛相处甚佳,两边亲族皆已默认婚事,只差登门提亲! 可素来逻辑缜密的太子殿下神色如常,丝毫不觉此话有任何不对,自言自语道:“此事是我之过,一个锦囊罢了,送人或是收回,能代表些什么?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些什么?” 他仿佛说服了自己,慢慢掀起眼皮,看向窗前桃树,道:“乞巧那日,去郡主府接她来过节。” “……” 梁远哑然。 印象里,这似乎是殿下第一回 主动求和。 看来殿下是真的忍不住想见郡主了。 “是。” ———— 苏窈从来不知,被人真心喜爱竟是这般的好,比喜欢他人要自在开心的多。 段凛性子清和又体贴,她与他本就相处的来,几番同游相处,关系更是突飞猛进。 得知明日乞巧节小郡主要同段家一道赏游,乳母杨氏同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商量许久,才定下了当日穿的衣裳和妆容。 苏窈坐在一旁,托腮,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太在意这些。” 杨氏手里拿了两身衣裳,在她身上比划,道:“小郡主不在意,可有许多人在意的紧!照以往的例子,不少世家的未婚男女都会上街呢,可是个顶好的相看郎婿的机会!乞巧节的男女可以正大光明相会,又不会引人非议,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好看些了!” 父兄战死后,苏窈的母亲也一蹶不振,无心执掌中馈。 苏窈幼时在母亲身边待不了多久,便会被乳母抱走去哄,后来那血祸,杨氏因夜里奔丧,二日赶回时撞上魏京极要带走苏窈,方知她竟躲过一劫。后来苏窈便与她越发亲近,杨氏在苏窈面前说的话,她也肯听。 闻言,四名侍女端着妆匣低头进来,苏窈换了只手托腮,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只手腕,依着去挑耳珰、手钏、臂钏带扣,还有时兴的闹蛾…… 白露侧身进来,端来一碗冰酪,服侍苏窈用了,又唤人往冰鉴里添新冰,呈来冰好的消暑瓜果。 侍女鱼贯出入亥时方歇。 到了日子,天才亮苏窈便被唤醒了,梳洗毕,盛装亲请了巧娘娘像、又请神水,放巧芽,院里的桃树梨树挂着彩缎,流光翩跹下安置各色祭品,按风俗过了节,天色已近黄昏了。 忽明忽暗间,郡主府前段家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窈出门,正欲踏上轿墩时,却听耳边一句:“且慢!!” 她脚步一顿,只见街道另一头又驶来一辆马车,车身如鸽子血一般红,缀玉垂珠,涂金雕花,前方两匹白马银鞍金辔,响鼻抬蹄。 坐在马夫身侧的正是梁远。 他见苏窈停步,催促马夫加快速度,正巧停在段家马车旁。 “微臣见过郡主,郡主,您这是要去哪?”梁远下了马车,弯腰行礼:“殿下准备接您去夜市游玩呢。” 那日两人闹得不欢而散,至今已有许多日了。 苏窈不懂为何魏京极执意要那个锦囊,她给他换或是重新给他做,他都不允,于是她硬抢了,总好过日后徒生是非的好。 魏京极当日走时也似动了真怒,如今见到魏京极的马车,她忽觉自己竟已将这事忘在脑后,一时心头诸多情绪翻涌,回道:“梁大人。我正要去段府。” 这是委拒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 “上来。” 语气缓淡,又不容置喙。 苏窈斟酌道:“殿下,你之前未同我提过此事,我如今同姨母约好了,也不好不去。” 里头沉默许久,道: “是同你姨母约好了,还是同段凛约好了?” 声音冷了许多。 苏窈略微一顿,这片刻功夫,青年低磁嗓音又道:“罢了。梁远,你回来。” 梁远偏头,“殿下,可是您……” “闭嘴。” 苏窈望了眼天色,依姨母的性子,定早早就在府中等着她了,她不好耽搁太久,又回道:“多谢殿下好意,阿窈需得先行一步了。” 语罢,她朝两人的方向盈盈一拜,转身上了段府的马车。 段家的马夫恭敬请了安,这才驾马离开。 街头人来人往,行人纷纷朝这辆马车瞩目。 梁远奇道:“殿下,郡主难不成还在生气?” 他单指挑起车帘,魏京极抱臂坐在里头,神情不明。 意识到气氛的沉默,梁远住了口,转而小声问道:“殿下,那,可还要去请盛家姑娘?” “照旧。” “是。” —————— 箫鼓喧天,铺前廊道灯笼高悬,烛光在人潮里摇曳。 随着日头一点点暗下,万人空巷,街头吆喝声更响,少女穿藕丝琵琶衿上裳,雾绿草缠枝综裙,手拿一根掐丝糖人,雪肤乌发,金钗步摇衔珠轻晃,映得她明眸盈盈,貌胜西子。 她身边站着的青年一身月白色长袍,一支玉笛斜插入腰封,如芝兰玉树,俊朗非凡。 江莲刻意放缓了速度,携段峰走在后头,满意地眼前两人,“真真是一对璧人,若阿凛能娶阿窈为妻,我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眼前原还好好走着的苏窈,耳垂忽然发热。 他们相隔的并不远,江莲这声喟叹,清清楚楚传到了她耳朵里。 段凛也听到了,清浅一笑,拉住了苏窈的手腕。 “二表哥?” “叫我段凛吧。” 苏窈手腕处一阵酥软,男人的体温比女子的要许多,她甚至觉得皮肤像被烫到。 段凛道:“此处人多,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苏窈被他拽着手腕走,本想让他松开,但转念一想,魏京极都已答应,在他定亲后,便替她做主定了段家的亲,此外,姨母与姨父也已默许他们两人的婚事,如今她和段凛,便可看作是未婚夫妻,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她由段凛拉着,两人加快脚步在人群穿梭,挤进了河畔放河灯的地方,这儿人多,青年小心护在她周围,她一片衣角都不曾被旁人碰到。 段凛从小贩那买了两盏灯,递给苏窈一盏,“以前可放过?” 苏窈点点头,微抿下唇。 段凛道:“和太子?” 苏窈见他说的如此坦然,那股子心虚倒消了个干净,再次点了下头。 段凛叹了口气,头疼道:“真是无处不在的痕迹。” 这语气无奈中透着几分委屈。 苏窈嘴角下意识弯了弯,道:“其实也不是无处不在。” 段凛笑意清浅地看着她。 “我从没和他放过花灯。” “哦?那今日可能让我捷足先登?” 苏窈爽快点点头。 继而抬起一双笑眼,专注认真地看着他,像是一种隐秘的承诺。 段凛失神片刻,回神后,半真半假的喟叹。 “日后可要叫阿窈,身边尽是我的痕迹才好。”
第13章 苏窈的手微微收紧,整个人凝在原地,嬉闹的孩童在人群中冲撞,咯咯的笑声传到她耳里,像是被封于罐的蜜滤过,清脆缓慢变得粘稠。 段凛与她身边的任何一人都不一样。 他直白,坦诚,即便庆功宴那夜遇上魏京极发难,他措手不及,在她面前却也不露怯。 ——【听说孤离京的一年里,段公子与阿窈颇为意趣相投,还有求娶之意?】 ——【正是,阿窈温婉良善,我心悦之。】 她倏地红了脸。 苏窈深吸口气,面色平静,心里却在想,若无魏京极在前,喜欢上段凛兴许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手腕再度被段凛拉起,她跟着他漫步目的的走在街上,到了灯铺,段凛停下脚步,带她进去挑灯,掌柜的当他们是一对,力邀段凛买一对龙凤灯笼,说是可以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段凛颇为受用,买下后,他左手提着一对灯笼,右手提着一对河灯。 被他们甩开的江莲段峰终于寻着他们: “你们这两孩子怎么乱走呢?人这样多,万一走散了岂不是兆头不好?” 段峰则看向段凛,道:“越发没规矩了。” 段凛转身,含笑不语。 周遭人群喧闹,身侧又是一家人从马车里下来,拖家带口,父慈子孝,喜气洋洋。 从小苏窈就十分羡慕这样一大家子人,无论何时何地都热热闹闹。 如今听到姨母姨父的话,她感到窝心的很,虽是被训却也高兴。 她从前很抗拒成婚,现在想想,竟也对“家”生出了期待。 少女明艳不可逼视,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含笑望着段凛。她的衣袖和青年的衣袖贴在一处,侍从接过青年的灯后,青年面不改色,准确无误地握住少女纤白的手腕,熟练的动作,像是已经做过许多次。 转角阴暗的角落里,魏京极抱臂,靴尖斜点地,因身量极高,半边脸匿在黑暗里,下颌线微微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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