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疑惑了一路的问题终于得以问出:“夫人,茹安要嫁的是哪家郎君?怎么这般突然?” 方种乐闻说,眼角细纹看上去更深了些,一下子便显出老态。 “是五皇子,圣人亲赐的婚,钦天监算了日子,下月十五,茹安便要嫁过去。” 五皇子魏元乃淑妃之子,虽是美人阁出身,却圣宠不衰,久掌六宫中馈,隐隐有六宫之主的架势,京中甚至有传言,若非淑妃出身微寒,魏京极又过于夺目,指不定圣人会将其抬为皇后。 至于五皇子其人,苏窈也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几面,有时他会与其余各皇子来寻魏京极,看上去文质彬彬,低调的很。 还没踏入房内,房中就传来嘭的一声。 一个花瓶在苏窈脚下砸开,慕茹安像是把自己蒙在枕头里,说话恶声恶气:“滚啊滚啊!谁要嫁那个魏元谁就去嫁!凭什么要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侍女惊骇,忙去查看苏窈的情形,见没伤到她,才小心地进去通报:“小姐,是郡主来了!” 室内安静了一秒,下一瞬,慕茹安将枕头扔掉地上,一下子朝苏窈扑了过来。 “阿窈,你终于来了!”少女适才那股蛮劲像是瞬间卸掉,通红着眼抱住苏窈:“他们太过分了,凭什么一道旨意下来我就要嫁给魏元,我爹娘还真就答应了,他们竟然答应了!” 她说着,后退了一步,抱着苏窈肩膀上下打量,“刚才我没砸着你吧?你的病如何了?” 苏窈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慕茹安头发都没梳,发丝在晨光里飞舞,衣红似血,脸色微白,看上去状况很不好。 苏窈从侍女那拿了碗筷,拉着她在八仙桌前坐下,“先吃饭,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慕茹安见了苏窈,比见了自己的亲姊妹还亲,满腹委屈说不出口,她也实在是饿,坐下来吃了两口,又想到她绝食两日了,爹娘都不松口,恐怕这婚事是铁板钉钉了,眼神顿时有些绝望,边吃便抽泣。 “阿窈,你说我是不是只能嫁过去了?”慕茹安大口吃饭大滴掉泪。 苏窈自己的婚事仍是一塌糊涂,如何去劝导旁人,她眼里也有几分沮丧,低声道:“圣旨已下,覆水难收。”
第25章 慕茹安没作声, 缓慢咬着饭菜,握筷的指节发白。 苏窈见桌上摆有一幅画像,黑墨盖住画中人的半张脸, “这是五皇子?” “除了他还能有谁?说是叫我认认人, ”她面无表情,“多可笑,在这之前,我甚至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苏窈轻声道:“听说五皇子为人低调沉稳, 常得圣人夸赞, 放眼京中的郎君, 也是很出色的……” 安慰的话说到一半,她自己都没能说下去。 苏窈和慕茹安一样,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姑娘, 若换了她,也必定不甘。 慕茹安一针见血道:“若那魏元是真淡泊, 为何偏偏要娶我,淑妃为何要他娶我?” 骠骑大将军唯一嫡女,这个身份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天色阴沉的能涎水,薄薄的窗纸透不进任何光线,红衣少女的眸子倒映出灰蒙蒙的将军府,耳边是严整肃杀的守卫行踏声, 她抓着青裙少女的手,气息不匀道:“阿窈,他们再逼我,我也不会认命的。” …… 早间去见了慕茹安一面, 倒叫苏窈一颗心高高悬起,她离开将军府后没有回郡主府, 打道去了长公主府。 等了没多久,莺儿来请她去暖阁。 暖阁里放置素朴,炕桌上设有一红木小案,后头一面半月挂屏,焚的香似有解乏的功用,苏窈坐了一会儿,心竟不知不觉地静下来。 兄长还在的时候,苏窈就见过长公主,长公主留给她的印象惊为天人,如同一朵开到奢靡的山茶花,明傲微冷,走到人身边时,身上的珍宝首饰玎铃当啷响,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娇矜。 偏生她名字里有一个婉,三哥似乎常拿这个打趣她。 如今的长公主倒真称的上温婉,只是待人处事稍淡漠了点。 魏婉来时带了府医,给苏窈诊脉完毕,方才退下,她抬手抿了口茶,“你是为茹安来的?” 苏窈丝毫不意外,如今骠骑大将军府与五皇子联姻之事人尽皆知,她与茹安的关系又是众人皆知的好。 “殿下,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魏婉轻轻摇头,神色间多了几分无奈:“阿窈,圣人是我嫡兄,当年我不愿嫁人尚且闹的满城风雨,我与他僵持十多年,直到去年方有所缓和。但那时是我以命相逼,兄长才未下旨,若是赐婚,我也不能令他收回旨意。” 苏窈的心逐渐沉下,这些她如何不知?可茹安被困在将军府,唯一能信任的人便是她,只要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她也想试试,如今看来,长公主都无法么。 魏婉看她一眼,道:“但我可以试试,让婚期推迟。” 苏窈一愣,眸子瞬间亮了,“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苏窈喜不自胜,立刻想站起来道谢,却被魏婉扶住,微叹道:“可这也只能拖延些时日,你该知道,便是公主,圣人的亲生骨肉,圣人要将她许配给谁,她也只得奉命惟谨。” “阿窈明白。” 对于慕茹安来讲,肯定是越晚成亲越好,能延迟已出乎苏窈意料之外,以至于她陪着魏婉闲话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魏婉也知她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慕茹安,便也没有多留她,用了晚膳便命人送她出府。 …… 魏京极一回东宫便开始批折子,烛火幽明,架上卷宗堆叠,殿内金砖墁地,梁远站在案前,肃声道:“殿下,人已无性命之忧。” 青年嗯了一声,眼底无波无澜。 梁远几不可察地落了口气,“我们的人赶到青州时,贼人拔剑正要刺他的胸膛,可两方人马相隔甚远,那人迎着弓箭手的箭刺下一剑,幸而殿下命大夫随行,才从阎王爷那抢回他的命。” 魏京极将笔置在笔山上,从暗格里拿出一份旧卷宗,梁远立刻将灯台挪近了,卷宗似在沙地里埋了百八十年,又被风吹雨打数载,墨水痕迹浅淡,需细看方能辨出上面的字迹。 “盛元十三年六月,着黔州,钦州拨银两万两,草秣十万石,战弓一千张,铅丸一千二百斤,箭五千枝,重炮合计三千出……” “盛元十四年一月,拨银一万六千两,麦米三十万石,火绳一万盘,铅丸五千斤,三十六两重炮六千出……” 大周战时于边防设军镇,盛元十年圣人置龙门卫都指挥使司,与龙门左右二卫共驻夷狄边境,魏京极出京前点将,李老将军与江将军分守重城,料谁也没想到,竟是李景培那方率先传来噩耗。 梁远永远忘不了五月前的那一日,帐外短兵相接,魏京极铠甲上血迹纵横,拿着战报的手因长时间竭力微颤,白色护腕变成血红,沙哑着声。 “兖城没了。” 兖城便是李老将军的驻地,他知道殿下说的“没了”,包含了深层的意思。 后来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李老折戟,军民数十万人被屠,等援军赶去时兖城已是一座炼狱,漫天恶火逼的战马不愿再进一步。 历朝历代并非没有屠城之举,此事传回朝中,圣人也只将李景培一家老小召进宫抚恤一番,赐了些声名财物,便作罢,一如对待郡主那般,可殿下却并未就此收手,梁远开始并不抱什么希望,直到线人拼死让人带回来一幅画。 此时这幅画就摆在魏京极的右手边,作画的人显然手生,纸上滴了不少墨点,和血斑混在一起。 画上画的是一条折断了的长.枪。 梁远不解其意,魏京极看了一眼,便冷笑道:“当真是活腻了。” 旋即,魏京极命人即刻往青、梁、黔,南州等地暗中寻访,趁他被禁足,幕后之人松懈之际,找到了最后一批清扫战场的人,好在有惊无险,证人已到了东宫。 梁远后知后觉明白这画的意思,粗制滥造的武器,怎可用来守城!只怕焚城也只是个幌子! 各地调拨下来的上百万银两,做出这等次品,定是有人在暗中高价买进,贪吃回扣,竟将手脚做到太子身边了,若非殿下留了后手,只怕也凶多吉少。 “殿下,兖城将士手里的兵器虽大都被东瓯部收缴,可折损的刀枪不在少数,仍需经过不少人之手,这其中却无一人上报,可见那人手眼通天。” 他这话隐含担忧,殿下再受百姓拥戴,却也只是太子,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最后这案能牵扯出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现在尚且不知。 “不急,”魏京极颇有耐心,将卷宗捆上,漫声道:“你再去查查有哪些人得了盐引。” 大周历来贩盐的活计都在官府,后来因军中开销巨大,左相高居之提议,让居住在边境的商人往军中送粮,以此换取盐引,每一石粮食能得多少盐,都有严格规定,此举可以节省大量运输时间和人力。 梁远应下,要走出门口时,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道:“殿下,还有一事。” “嗯。” “段大人前日又来了府上送帖,同微臣说,不久后他的兄长将会行冠礼,若殿下有闲暇,不若就在宴上一见。” 魏京极知道,段凛前段时间送帖是为了他和苏窈的婚事,毕竟京城里随意拽个人出来,都知苏窈是他的义妹,面上的功夫是要做足。 但在郦水山庄,他亲手搅黄了他们的婚事,大约段凛觉得如今没什么可聊,才将时间改到冠礼上。 梁远作为魏京极身边随侍,自然知道他素来不爱去臣子家中做客,也仅有长公主和郡主相关的人物,能得他几分特例。段凛定也清楚,此举大意是传递原先的事情有了变数,不敢再叨扰太子清静的意思,若太子不去,原先那帖也就作罢。 魏京极却问:“永嘉去么?” 梁远悠长的嘶了一声,“郡主,大概是要去的。” “嗯。”他淡道:“安排吧。” …… 苏窈连夜赶到骠骑大将军府,将长公主说的话告诉慕茹安,慕茹安听后,眉间忧思散了些,和她说了两句,便累极睡着了。 江莲亥时还等在苏窈府中,见她风尘仆仆来了花厅,忙起身朝她走去,“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窈摇头:“无事,只是和茹安多聊了一会儿,姨母这么晚了还来寻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要紧的,你今日从山庄回来,我便想给你接风洗尘,顺带和你说件事,可此刻已经很晚了,姨母便长话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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