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苏窈还是没忍住:“宫外风景尤佳,圣人还在城楼上,殿下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原想自欺欺人过去,可尝试了许久还是做不到。 她在意的要命。 魏京极道:“随便逛逛。” 苏窈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声音低落:“盛华姐姐也在这处,当真是巧。” 魏京极顿住,语带探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苏窈眸光微暗,“知道些什么呢?” 总归是男女之情,相别之苦。 她不再说话,怕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带了酸味。 魏京极的视线在她脸上徘徊片刻,收了回去,“你倒是先发制人,我且问你,你不在城楼上等着观礼,跑来这里要与段凛说什么?” 苏窈淡淡道:“那是我和他的事。” 魏京极的视线和苏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碰撞,都从对方眼里瞧出了些嘲弄意味。 胶着许久,魏京极忽然笑了:“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姑娘,脾气都这么像我。” 整个大周,敢这样理直气壮地呛他的,也就只有眼前的少女了。 苏窈不懂他语气里莫名的得意是从何而来,闷闷哦了一声,就要越过他往前走。 “等等。” 魏京极将怀里的锦囊取出,无名指勾起流苏,绣面流光,恍如一面宝镜,“你要给段凛绣,可以,但不能绣和我这个一样的花纹。” 苏窈:“为什么?” 青年边走边抛起锦囊,看也不看的接住,嗓音轻描淡写的。 “在你这里,孤只要独一无二的。” 苏窈心底微颤。
第5章 苏窈抬起头,而魏京极面色坦荡,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却不自觉的多想了。 有那么一个瞬息,她甚至想直接向他表明心意,可还有些理智尚存,勉强按了下来。 若魏京极从始至终只将她当作亲人,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无异于将两人的关系推入死局。 魏京极见苏窈没有跟上来,脚步放慢,侧头瞥了眼她。 苏窈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 只怕再也收不回了。 —————— 郡主府里灯火通明,花木扶疏。 高高的白色床帐倾泄垂落在地面,几盏象牙玉缠花灯台亭亭而立,满月挂屏前置了一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冰鉴里的冷雾缓缓流释,轻轻环住坐在紫檀木翘头书案前的苏窈。 她用剪子剪去蜡芯,烛影在她脸上跳动了下。 案上笔墨纸砚具备,苏窈挽袖提笔,在桃花笺上将今日之事记下,待到给魏京极记分时,她涂抹了几下,方才用黑墨花了一朵桃花。 自她发觉自己对魏京极怀有不轨之心后,失望了便会在桃花笺上画一朵黑桃花,若高兴,便会在他的名字旁边画一朵红桃花。 画好之后,苏窈打开盒子,里面一叠桃花笺,一眼瞧去竟全是黑的,有些时间已久,已经记不清了。 她咬了咬下唇,不死心的翻了翻,终于翻到一张红桃花。 苏窈唇边扬起笑,一眼就想起了这朵桃花的来历。 那日魏京极生辰,她与盛华不约而同的送了一样的贺礼,可盛华找到的玉石比她的珍稀许多,她便没有拿出手,准备换个礼,却被魏京极抢了过去。 她做的是个白兔模样的剑坠。 魏京极诡异的沉默了几秒。 良久,才仿佛痛下决心,塞进了囊中,还不忘颇为嫌弃的看她一眼。 可苏窈知道,若是嫌弃,他必不会挂在剑上。 盛华送的同样也是剑坠,他就没有挂着。 有这一朵红桃花就够了。 足够支撑她去向魏京极表明心意了。 苏窈想到可能的结果,不免有些紧张,可若再不告诉他,等画册进了宫,一切就来不及了。 但也不能草率了。 她如今已不能随意进出东宫,需得寻个好时机。 譬如长公主的寿宴,便是极佳。 长公主喜清静,寿宴时只有一些得她疼爱的小辈能受邀。 魏京极视长公主如生母,定不会缺席。 而长公主的寿宴,就在十日之后。 —————— 宫宴结束后,段凛无意间得知苏窈常用的琴坏了,便提出上郡主府帮她修琴。 苏窈拒绝无果,只能应下。 到了约定的日子,苏窈早早让人将琴从卧房搬至水榭。 敞亮的水榭皆以金丝楠木建造,冬暖夏凉,又正对着莲花池子,因此是个极好消暑的地儿,侍女们新焚上一炉香,便侯在一旁,端着茶盘沐盆,巾帕靶镜等物。 过了会子,门房来报段凛来了,苏窈打起精神,段凛已到了她面前,笑容轻浅。 “阿窈,让你久等了。” 苏窈起身:“没等多久,是劳烦了二表哥才是,让你特意来这儿一趟。” 段凛轻笑:“阿窈既知我心意,便也该知,这于我而言是美差。” 苏窈愣愣的看他一眼,白皙的脸颊渐渐红了。 少女艳若桃李,红着脸的模样也惊为天人。 段凛不想让她为难,便将目光转向古琴,“就是这一把?” 苏窈点点头。 段凛走到琴前,下意识抚了一下,突然“铮”的一声,旋即响起男人轻嘶的声音。 苏窈本还在想,如何委婉的告知他她的意思,听到动静,忙小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可是伤了手?” 段凛回道:“无妨,不过是被琴弦划到了。” 他摊开手掌,手指上一道血线明显,还在往外沁着血珠。 苏窈担心道:“白露,快拿帕子来给表哥止血,再去请府医来瞧瞧。” “阿窈,这不过是小伤,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是不是小伤尚不能断定,莫非二表哥不仅精通修琴,还通医理不成?” 少女语气略急,这话也有些冲,段凛心中却受用的很,这说明她的关心是真。 他想像魏京极一样摸摸她的头,示意她不必着急,却也想到了那夜魏京极说的话。 手心缓缓收拢。 府医很快来了,瞧过后敷上些药粉,又用麻布包上。 伤口包好之后,苏窈说什么也不让段凛碰琴,段凛无奈,只好顺着她,“我本是来替你修琴的,现在倒给你添了麻烦,阿窈可会怪我笨手笨脚的?” 苏窈道:“二表哥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会受伤皆因我而起,我若还嫌你,可真是不识好歹了。” 段凛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份请柬:“此番我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事。后日便是我母亲的六十大寿,她嘱咐我,定要亲手将请柬送予你……” “二表哥放心。”苏窈接过来,仔细瞧了,笑道:“姨母的寿礼我早就备好了,后日定会去的。” 段凛由衷道,“那我便在家中等你来。” 两人唠了会家常,临出府时,苏窈还在叮嘱他好好养伤,从饮食到握笔说了个周全,如同他被人砍了一刀般。 段凛听着听着,忽然道:“太子殿下若受伤了,你也这般细致么?” 苏窈一愣。 段凛微微一笑,眸底深邃。 只怕是,比他更细致周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出郡主府时,段凛将手指上的缠带解开,从袖中拿出了苏窈方才用来给他包扎伤口的帕子,再度缠上。 左脚踏出门口,正见魏京极从马车上下来,人高腿长,眼神几乎立刻就锁定在他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 段凛行礼:“太子殿下。” 魏京极缓道:“这手是怎么了?” “方才为阿窈修琴,不慎被琴弦划破了手指。” “我道是什么伤。”魏京极轻嗤:“再慢些,伤口就该愈合了罢。” 他肩背上不少致命伤,也从没这么精细过。 段凛若有所思,“微臣本也不在意,可阿窈在意的很,执意要让府医为微臣上药,这才成了眼下这模样。” 魏京极闻言,面色微沉。 段凛后退两步抱拳,“殿下,微臣尚有公务在身,恕微臣先行告退。” 魏京极率先抬步进了郡主府,背影似乎都比之前要板直。 段凛走后,苏窈叫人抬了绣墩和针线来,倚在栏边做绣活,想起魏京极说的话,她犹豫片刻,决定绣个荷花的模样,倒也清趣,正绣着,忽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永嘉郡主好兴致。” 苏窈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心湖像是被扔了一块石头,荡起涟漪来。 想到昨夜她想了一宿该如何向魏京极表意,她有些不敢瞧他,只是他说的这句话有些奇怪,“太子哥哥何出此言?” 魏京极从小径信步而来,紫衣玉冠,容貌俊极,“夏日清幽,以琴会友,连他走了,都不忘替他绣锦囊?” 苏窈意外:“你撞见他了?” 竟然未否认。 魏京极冷嗤:“何止撞见。” 若不是他心知,段凛没那个能力在他府上安插人手,只怕他都要以为他在向他炫耀。 昨日他才说了,不许他与苏窈来往过密,今日她的帕子便缠在了他手上。 难道不止是段凛有情,苏窈也有意? 魏京极心里极为不爽,他将其归于世间所有哥哥,在妹妹到了择婿年纪时,不约而同对求亲者产生的微妙排斥。 “我们不说这个了。”苏窈虽不懂魏京极为何面露不悦,却知道他这阴阳怪气叫她永嘉郡主,多半是同段凛有关,便揭过这话茬,眼中含着期待:“太子哥哥今日怎么来我府上了?” 魏京极淡淡道,“我这不是来瞧瞧你,在郡主府过的惯么?” 苏窈笑着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当然习惯,这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怎么会不习惯?” 魏京极:“哦。” 他看了眼苏窈,又移开视线,“你不也是在东宫长大的?离开了就习惯了?” “东宫虽然好,可还是府中更自在,再说了,太子哥哥你成年后,经常不在京中,我也有许久未去东宫小住了,如今记忆都淡了。”苏窈声音轻软,眼眸弯弯:“我早就习惯待在郡主府了,住不住在东宫都无所谓的。” 魏京极敛了下眼皮:“那看来,是我多虑了。” 本以为苏窈离了东宫会不习惯。 若她在那儿,必早就央着他带她游湖放纸鸢,整日没个消停,以至于她搬出来后,他反而觉得空乏。 这才在经过郡主府时停下来。 可听苏窈这话,她竟毫不在意,不仅适应的挺好,还给她创造了和那段凛相处的机会。 若在东宫,定叫他连门都进不了。 魏京极盯着苏窈乖顺的模样,开始思索,让她重新搬回去有几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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