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发展的太过顺利,他设想的每一步都顺利达成,实在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眼下魏京极似笑非笑的神情,更让他有些急躁。 “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京极止了笑,眼底一片冰寒之色,说出来的话,更叫人打从心里里发颤。 “我毒害了圣人。” “那,站在你身后的是谁?” 魏元悚然一惊,浑身血液逆行。 不止何时,天空下起了小雨,隔着雨幕,他回头,看见本该病危的圣人站在金銮殿内,身旁金龙绕柱,十二根巨大的金丝楠木锻金朱漆。 而听他号令的人手,竟不知何时,都将弓箭转向了他。 魏元在原地呆呆地站立许久,终于后退两步,神色有些狰狞。 “你们……” 圣人眼球浑浊,脸上皱纹如同干枯的老树皮,已有垂暮之年的模样,可他站在众人面前,说话仍旧气若洪钟,带有无边戾意,死死盯着眼前,他宠爱多年的儿子。 “逆子魏元,意图谋反,其心可诛,即刻打入死牢!” …… 苏窈一来到郦水山庄便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翻开枯枝败叶,露出柔软的土地,叶片托着积水,成股流下。 她时不时朝后山看去。 白石毅对她道:“太子妃放心住着,便是天塌下来,也压不到我们长公主这儿。” 翌日,苏窈自辰时起,便一直站在楼阁上,俯瞰下去,能瞧见被细细的雨丝笼罩着的京都,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地方,如今街上却不见一人踪影。 即便有人,也是背着行囊,步履匆匆赶向城门。 城门口排起长队,听了些信儿的百姓争先恐后涌出城门,而后四散逃走。 正想收回眼神,余光却撇到一簇明黄色的火焰。 长明灯,自后山升起来了。 ———— 地牢深处潮湿阴暗。 昏暗的灯火托举起夜,不断有犯人拖着镣铐赤脚行走,自清查焚城一案,入狱者已达上百人。 狱卒带着一身华服的青年来到一间牢房前,请他上前,便躬身退下。 魏元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坐在湿软的草堆里,眼神阴冷。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魏京极轻描淡写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安分的替身。” 这两个字瞬间刺中魏元的逆鳞,他忽然暴起,一把抓住护栏,镣铐碰撞出刺耳声响。 “他这样与你说的?” “我就知道,他从未将我当成过自己的儿子,只因我母亲出身贱籍,还曾有许多恩客!说什么坚信我是他的血脉,其实他心里一直将我看作贱种,和那些人一样!” 所有人都道,圣人待他比对魏京极还好,衣着用度面面俱到,还将他养在身边带到五岁。 放在从前,这是太子才有的例外! 可魏元却清楚,圣人待他好的真正原因,不过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与大皇子,与魏京极嫡兄有六分相似的脸! 圣人可以赐他珍宝玩物,赐他无上荣宠,却唯独不会赐他权,即便如此,他也需一直走大皇子的路! 从小到大,但凡他有一丝反抗,便会被关禁闭。 外头的流言蜚语不断,圣人也浑然不在意。 只因,他根本只是大皇子的替身! 他学的再出色,将东瓯六部治理的再好,圣人也不会看到他。 大皇子乃是圣人与先后情比金坚时生下的嫡子,由圣人一手教养长大,费尽诸多心血,谁知竟英年早夭! 可就连他此前并不放在眼里的魏京极,竟也能得圣人这样偏爱。 让他这一世都活在这对兄弟的阴影下,叫他如何能忍! 魏元死死盯着魏京极:“我只恨时间仓促,中了你们的计,若再来一次,我定不会输!!没让你死在战场上,是我之过!” 李老将军是当时作战的主力军之一,他原以为,将他弄死了,便能击溃魏京极,哪知竟叫他打赢了。 魏京极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总算有了些波动,眸底深处寒意毕露,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声道。 “这样的重罪,他却能放你一马,你竟以为他不将你放在心上。” “难道不是吗!” 青年冷嘲道:“他将你送去太庙,是因我曾立誓,绝不在太庙杀生,若换其他地方,便是圣人不允,你的命也早没了。” 魏元一怔。 魏京极不再看他,眼中意兴阑珊,转身道。 “这点心机手段,竟也敢动用宫中禁军。”他仿佛毫不在意,道:“他真是将你宠的无法无天。” 一炷香前,养心殿。 貔貅掐丝珐琅香炉燃起屡屡香雾,蟠龙宝座上,圣人沉着眼与魏京极对视。 “如今您可瞧清楚了?” 魏京极语气淡然,无视坐在宝座上的人的愤窘,道:“您知道,我即位后必杀魏元,因想护着他们母子,不惜装病,与我立下赌局,如今,您可认输?” 圣人面色十分难看。 找遍全天下,也寻不到一个人敢这样与他说话。 但他怒的并非魏京极,而是魏元母子。 堪比嫡出的厚待,竟教出了这样的白眼狼! 他对他心有亏欠,念他本性纯良,一心想给他们留条活路,若魏元老实待在太庙,那么淑妃便会在宫中颐养天年。 而他们母子却狠狠打了他的脸,不仅有胆量盗走禁军虎符,还杀上皇宫,意图逼宫! 让他在自己的嫡子面前丢尽颜面。 圣人脸色沉郁,额头青筋忿忿跳动。 “随你处置。莫再让他们碍我的眼!” …… 魏京极从地牢里走出,已是第二日的夜里。 他虽早有准备,可魏元逃出太庙的速度却是个变数,牵一发而动全身,细数起来,倒有不少事要处理。 一.夜未眠。 思及苏窈尚在等他回去, 魏京极闭眼养了养神,欲继续去查另一批人。 此时梁远却急匆匆的走来,神情急切,较青骢山那日更甚。 “殿下!太子妃不见了!” …… 郦水山庄已是一片人仰马翻。 白石毅将山庄的各个角落都寻了个遍,却不曾寻到苏窈的人,也寻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魏京极赶来时,侍女侍卫跪了一地,个个表情骇然。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下的马,神魂似也丢了。 走到殿前,魏京极喉结微微一动,眼神显得有些空。 “寻着了?” 白石毅额头上满是密布的汗水,跪地请罪道:“是属下失职,没能保护好太子妃!” 魏京极一颗心沉入谷底,顷刻间便想到了魏元。 眼里瞬间浮现血丝,表情寒沉骇人,浑身戾气几乎要控制不住。 他满脸寒霜地拔出剑。 剑与剑鞘间的摩擦声,叫人发自内心胆寒。 正欲上马去寻魏元,却有个婢女跌跌撞撞地跑来,跪下哭道:“太子殿下!奴婢知道太子妃去了哪儿!” 魏京极当即转身,语气冰寒。 “哪儿?” “太子妃说,她想吃您给她摘的石榴了,想去……看看断崖上那棵石榴树。” 魏京极万万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回答。 怔在原地,瞬间浑身发冷。 握剑的手隐隐颤抖。 难以抑制的自责与恐慌如潮水般涌来,压抑的他无法呼吸。 雨水连绵坠下,落在人的身上,彷如附骨之疽,寒凉入骨,从四肢百骸钻入五脏六腑。 山路湿滑,稍不留神便会摔跤。 那棵石榴树,却长在危险至极的断崖之上。 魏京极几乎不敢想发生了什么,惨白着脸一路往上走,平常八风不动的人,走这短短的一条山路,竟也摔了好几跤。 衣裳被荆棘刮破,伤口沁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行至山顶,那棵石榴树孤零零地出现在他眼前。 魏京极也伶仃的站着,任由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 衣袍吸满雨水,每往前走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眼眶泛红,艰难地动了动唇。 “阿窈。” 一出口,声音竟是颤的。 没有人回应他。 山顶的风如刀子般割在人的脸上。 魏京极想要走近些,脚下却踉跄失力,半跪在断崖边缘,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斥着绝望。 细碎的石块簌簌掉落,没入深不见底的暗渊。 他发着抖,看到了她那日亲他时,发上别着的簪子。 脸上血色尽失。 魏京极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被埋在雪里,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呼吸都扯得疼。 眼中蓄满温热的液体,将他的视线彻底模糊。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崖边。 他疯狂地回忆离开时苏窈抱着他时的体温,试图汲取些温暖,身体却依旧冰凉砭骨,如同有人将他的心生生挖出,尝遍鲜血淋漓之痛。 是他不好。 是他。 她定然害怕极了。 她那时会不会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想他的名字? 望他能出现救她。 魏京极眼中一片漆黑死寂,沉默的令人感到无尽悲怆。 过了不知多久。 他摇晃着站起,往前走了一步。 神色逐渐变得平静。 梁远才将宫内事务转接完毕,匆匆赶了来,山路难行,雨中更为泥泞。 到了山峰,他艰难地拨开野草,正想开口寻人,哪知正好撞见到这一幕。 一时目眦欲裂。 “太子殿下!!!” …… 温暖的马车里,苏窈慢慢睁开眼。 不知为何,方才她的心脏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沿着心口蔓延。 段凛坐在她的对面,看着换上麻衣的少女,问道:“怎么了?可是马车颠簸?” 苏窈眼皮紧接着又跳了两下。 她攥紧了手,一颗心惴惴不安,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不祥的事。 他们从后山离开后,便坐马车一路直奔城门。 雨势渐大,但好在很快便能离开京城。 马车缓缓停下,此刻,出城的队伍前尚排了不少人,许得等上小半个时辰。 面对段凛的关心,苏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她脸上和手上,还有脖颈处,都涂了掩盖肤色的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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