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应林儿出来买礼物,一走就是十个月,长林都三岁多了!她都不晓得长林会不会已经不记得她了!宫里的哪位娘娘在照拂长林呢?她想抱抱儿子,听林儿叫一声阿娘。她也思念长林的父亲,内里还是希望一家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是此生不能相见了。 她想的一切都是空想,她当下和孤苦无依的失独的杨阿婆,还有收养的小孤儿,小流浪狗和小鸡小鸭为伴,花着自己前二年赚的老本,不进步就是在退步了。 她曾经满腹志向,现在却碌碌无为。 非常边缘人。 无力又现实。唉。生活。 阿嬷说,你要争,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需要保护的人。这时想起阿嬷的话别有一番滋味。 她有时在想,为什么自己幼时薛邝不喜欢自己呢,如果自己没有被二娘扔掉,没有被义父收养,是不是自己的人生又不一样。健全家庭下的孩子会很幸福吧。 脑海里仍有冷宫廊底那少年的身影,大王和自己是同一类人,都有不幸的童年,她所以更容易和大王交心,因为彼此不会嫌弃彼此,那种同被生父生母遗弃的难过他们更能体会彼此,他们有过多年相依为命的过往。 这也是为什么,文瑾不能把傅景桁三个字从骨血里拔出。哪怕他心里龙椅永远比女人重要。可是她就是同他一起会安心,分开便不安心,旁人对她再好,她都不能放旁人进自己的心里和身体。 都说人生有三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果然是不假。 他乡遇故知真的喜悦。 陡然看见一起长大的哥哥,她眼眶也湿润了,瘪着小嘴有些委屈鼻酸,站稳身子,拉着蒋怀州衣袖说,又确认一遍,“哥,真是你吗。我都好久没见过亲人了。从京里路过边境的车马我都会追着看好久,希望走下来我相熟的人,能从车马下来和我说说话。摩诃人都不认识我,我是外来人,我想家,想京城。” 希望君上突然出现,带她回家见林儿,希望回家睡熟悉的床铺和屋子。她不喜欢一个人流浪。 但她不能回去。朝廷不喜欢她。她回去只会拖累大王也可能影响玉甄宝银的前程。 大王有他的代王后孟贵妃,不需要她这个污点了。 蒋怀洲展开手臂前后叫文瑾看了看他,“是哥哥。如假包换的。找见你,就不会叫你一个人漂泊了。这样那样太多话得细细讲来。” 文瑾心下里一暖,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曾经身居太傅之位,又曾短暂的贵为皇后,而蒋曾经贵为摄政王之公子又贵为大理寺卿,并且险些颠覆广黎国,如今二人都又如丧家犬般无安身立命之处,都是龙椅那人翻手之间,不由唏嘘,“真好,咱们兄妹,都还活着。义父却...怕是已经...,哥,人长大了不好,十五岁以前都还快乐。越大越麻烦了。” 蒋怀州拿手帕帮文瑾擦拭眼睛,说,“莫落泪,兄妹手足见面当欢喜。如何落泪了。” 文瑾忙把手帕接过,她性子颇为独立,不习惯旁人给她擦眼泪,她擦了擦眼睛,抿唇笑了,“我自己来吧。是呢,手足见面当欢喜呢。哥,我要把我养的小鸡杀二只给你接风洗尘的。回家,坐下再细聊吧。我可有太多话要问了,家里那边的事情,我娘我儿他们…还有云偲,这些人都好不好…娄家的事我也想知道。”
第316章 拱手 蒋怀州打起一柄阳伞,替文瑾遮去酷热的骄阳,虽然是不到五月的天,大漠里却晒的很,他把文瑾怀里的小狗从她怀里接过来,“怀孕了不要一直抱着小狗,对孩子不好。云偲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其他人我正好也有要事要告诉你,事关你的亲人,事关娄家,事关君上在你走后对你家属做了什么阴毒的事情!” “我家人出事了?”文瑾脚底发软,“我家人怎么了?!我最在乎我的亲人了!” “不止出事。简直被断了生路。莫急,回去细说。” 文瑾把眉心蹙起来,“上回你政变漓山,将你父母都转移安置别处,弃云偲在蒋府已属不义,如今你寻妹妹数月,对云偲嫂嫂也不作交代,你可真是好哥哥,坏丈夫。吃了这顿妹妹养的鸡肉,速速离开吧。我不破坏他人家庭的。” 可把蒋怀洲说笑了,“她本就是君上强塞来的。我前年三月初七本该迎娶的并不是她。她自己喜欢留在蒋府守活寡,把自己活成笑话,怪谁?都知道哥哥是佞臣早不是大理寺卿了,和她的姻缘早断了。” “瞧瞧吧。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人!你不对她好,我此生可不认你做哥哥了。男人要对妻子负责的!” 文瑾又记起自己曾经辜负蒋怀洲的事情,而每次自己最失意的时候恰恰都是蒋怀州出现在她身边,她犹豫过,感动过,可那次越王台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她认清了自己想法,那个吻她没有欢喜,而是由心里抵触,她不喜欢蒋碰她的肌肤,只有君上的亲近可以带来亲密时的悸动和期许。 她这颗心就跟被傅景桁下了毒,旁人对她再好,她就像喂不熟的白眼狼似的并不大动容。 她认死理,也不甘心,自己爱了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半辈子,居然混到什么也不是的地步,就是这口气憋着,致死也不甘心。 一想起旁的女人养着她的儿子,睡着她的大王,戴着她的凤冠,她就心窝子难受极了,特别压抑,她最痛恨与旁人分享丈夫,可她居然升起了自己赌气也要坐在傅景桁正妻的位子上,不叫旁人上来的想法。 她想嫁人好似随时嫁谁都可以,但她内心里骗不了谁,除了傅景桁她谁也不愿意嫁,就是较劲似的想看看,傅景桁究竟能辜负她到什么程度。 就是这种倔强,付出越多,越舍不得丢下,越往前走越受伤,然后越不甘心,越陷越深。 她这辈子没见过那么不守信用的男人,说话从来食言,她就想看看他能不能有一回是说到做到的。唉。越不甘心越想得到他的承诺,也许得到了他,也觉得大王也就那样吧。 女人不应该如她这样。应该及时止损,和自己的后半生婚姻赌气真的不好,她其他方面都好,感情上念旧,不好。 傅景桁远远的立在暗处,无声的注视着文瑾和蒋怀洲谈话。 他望着文瑾拉着蒋怀州衣袖,她惊喜不已,不知是不是蒋出了趟门冷落她一二日,乍回来她欢喜,小别胜新婚的小娇气。 她落泪了,蒋为她擦泪,后来她笑了,蒋帮她打伞遮阳,还帮她抱小狗。 文、蒋之间和睦的每个小细节,每个表情和动作都令傅景桁嫉妒不已,但他没有出声去打扰,多余的他若露面了,只会打扰她安宁的生活,他伤害蒋怀州只会令她恨他。他已经做过太多令她难过的事情。他不能继续伤害她了。而且,这二年他也累了同她情伤,彼此消耗,伤感情,他不喜欢争吵,他喜欢抱着她亲热,给她读诗这些。 他想,这一刻他不出面打扰会比较好,他长途跋涉去了半条命过来不是来同她将最后一丝情谊消耗殆尽的,他是来见她一面的,见着了,不是么,虽然没有交流,但见着了。 见着了又觉得不够了,想要更多了。 他想抱抱她柔软的身子,摸摸她孕育着他孩子的肚腹,亲吻她柔软的嘴唇,在她卧寝或是在他下榻的客栈或是他临时购置房产都好,再度拥有她。他见到她一瞬,已经不能冷静。 但他比以往克制多了,他没有去打断他们。 他默默地跟着他们,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偷窥者,窥探着她和蒋的生活。他变得不是他了。他多想自己也可以同她过这样远离朝廷的一家几口的生活呢。 他额头温度越发高了,病的糊涂,但他仍不回客栈,就固执的跟踪着文瑾,却又不出声打扰她。 他心里在唤着她的名讳:苏文瑾,苏文瑾,苏文瑾...我好想念你... 他在心里已经要了她了。 文瑾似乎察觉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她同家兄边往杨宅里走,边回首去看。 傅景桁颇为紧张,怕她望见他不再如过往那般好看,怕她甚至认不出他来,或者认出了会冷目相对斥责他打扰她的生活,他怕。他忙背过身去了。 文瑾很远很远望见那边有道颀长的背影,穿着颇为矜贵的紫衫,瘦得很,窄腰叫腰带束着,倒是有些个病恹恹。 是外来人吧。往常没见过。 文瑾望见这背影,心里莫名地紧了紧,有种涩涩闷窒的感觉,压得她喘不出来,又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但脑海中也属实没有这弱柳扶风的公子的印象,又看看公子手里提着一个颇大的黑色考究的提箱,不知内里装的是什么。 “回去吧。”蒋淮州往那边看了看,便出声叫文瑾。 文瑾便将视线收回了,手压心口,莫名其妙鼻头就酸了,打手一摸眼睛,居然有眼泪,魔怔了,被陌生公子瘦哭了?嫉妒人家骨感? 文瑾领蒋怀洲回了杨宅。 杨阿婆问:“这是你在京城的军人丈夫么。” 文瑾说,“这是我家兄。” 杨阿婆笑道:“也的确,没有夫妻相。瑾儿面相是有福气的人。” 蒋怀洲脸色就不好了,“婆婆您好。” 文瑾玩笑道:“阿婆,家兄来了,叫他煮饭我们吃。好容易有个苦力进来。咱们孤儿寡母大肚婆休息休息。” 杨阿婆也笑,“素日都是你大着肚子煮饭照顾我同那小流浪鬼,好容易你哥过来,哪能叫客人动手。我来做吧。” 蒋怀州马上说道:“不是客人,是家人亲人。别客气,我来就是了。” 文瑾当下里便同阿婆坐下,看着蒋怀州捉院子里养的走地鸡,他是叛国的头脑,大理寺的出身,他捉起走地鸡来显得尤为滑稽。 文瑾和阿婆,还有文瑾收养的盲人女孩儿都笑了。女孩儿叫悦悦。三四岁吧,不知道,捡到的时候面黄肌瘦,谁知道多大呢。 诸人笑着就见夕阳坠下,大漠上一片余晖薄红,甚是壮观。 文瑾帮着打打下手,洗些青菜这些,炊烟袅袅,笑声阵阵,悦悦直叫蒋怀州爹爹,叫文瑾阿娘,也是小孩儿想父亲母亲就乱叫,文瑾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见到亲人是快乐的。 傅景桁立在门外,听着院中欢声笑语,望着厨房中升起的炊烟袅袅,还有小孩儿的笑闹,还有家禽的叫声,小户生活气息浓厚。 门外一颗桃树开花正盛,这就是瑾要的生活吧。他们收养了一个女儿,那是他们共同的小孩,女孩儿叫蒋爹爹,叫文阿娘。 傅景桁受不住了,真的,他如被凌迟。但他仍没有进院叨扰。 没有立场。没有资格。没脸。是他停妻的。 是他...停妻的。 他将她拱手让人的。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以后也不再同情可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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