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真凶”可能并没落网,死者又牵涉青州三处县城,故被百姓称为“青州大案”。 破案本不应急在一时,但云曦今儿面试仵作的时候,“真凶”张生已然落网,明日便要问斩。 “张生?”云曦一怔。 “正是为姑娘带路的张生。”陆青帆沉声解释:“他一进入青州地界,便被我们的人盯上了。死者失踪的日子和他离开青州的日子都对得上,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但……” 但陆青帆认为张生不是凶手。 “更巧的是,原本在江南巡游的聂大人一行最近又到青州了;着急抓捕张生并下令明日处斩的,也是聂大人。” 冷海说完不爽地撇撇嘴,被自家大人瞥了一眼再不说了。 “世上的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云曦恍然。 她不仅要赶在明日午时之前验过五具尸首,还得找到关键证据洗刷张生冤屈,揪出狡猾的真凶、为死者伸张正义。 如陆青帆所言,时间紧迫。 云曦拍了拍还在喝汤的青果:“别吃了,干活。” “有劳姑娘。”陆青帆起身抱拳。 “案子告破时,还望大人别忘了承诺。”云曦提醒道。 陆青帆眼底涌过一丝复杂,云曦她改名更姓、不惧危险也要去京城……倒是有几分白家人的骨气。既如此,他愿推她一把,当即开口道,“必定守诺。” 云曦主仆二人在冷海的保护下悄然穿过繁华的街巷出城,在城外上了一辆马车…… 次日,法场。 “畜生啊!我女儿才十四岁!” “杀千刀的,为我儿偿命吧!” “生儿他是冤枉的,他那般文弱的身子哪里能用重器杀人哪?” 浑身血污的张生跪在中央,百姓愤慨的叫骂声盖住了张家父母微弱的喊冤声。 勿怪青州百姓这般痛恨张生,青州大案前后间隔五年、身死五人,皆为妙龄女子。死者死状凄惨,令人发指。 凶犯落网,青州百姓和死者亲眷哪里肯松松放过这“禽兽”?无数鸡蛋、烂菜叶子,不要命地往张生的身上砸。 张生出了一趟门会友,才回衙门登记就被冠上了“凶犯”之名扣押,巧的是,几个死者失踪的时间和他出门的时辰次次都能对上。 他拒不认罪,却百口莫辩。 陆青帆抱剑沉默地望着日头渐渐升高。 “云姑娘还没回来么?她到底行不行啊……”任师爷眼睛一个劲儿地看时辰。 “你自己招的人还不放心?”容貌端方的提刑按察使宗毅瞟了眼从容的陆青帆,“还不如个年轻人淡定。” 任师爷讪讪地闭上了嘴。 午时已到。 端坐在最上首监斩的刑部侍郎聂勤大人轻咳一声,法场内外安静下来。 “张生,你还有何话说?”聂侍郎扬声问道。 “下官……当真冤枉。”张生嘴皮布满血痂、声音嘶哑干涩。 “哼,自古在这青州法场斩首之人,无一不说自己冤枉,可真冤枉的又有几人?!”聂侍郎再不废话,扬手丢下令牌。 “斩”字令牌清脆落地,伴随着一声“行刑”,刽子手饮酒喷刀,揪掉张生背上的“犯由牌”,长刀寒芒如炬,晃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张生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蓦地,一个清婉绵软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且慢!大人,张生有冤!” 第3章 法场还清白 张生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硕大的包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是云姑娘。”张生小声喃喃一句。 她怎么来了? 等待行刑的老百姓亦是一片哗然。 “丧良心哪!凶手都要死了还被拦下!” “这不是昨儿按察司招募的仵作云姑娘吗?” “哎,还真是她!我昨儿跟她一起面试的!她的水平……”法场外的男子赞赏地竖起大拇指:“是这个!” “张生不会真是冤枉的吧……” …… “法场之上,岂容你放肆?!”聂侍郎只等张生人头落地便能结案,怒火中烧的他冲差役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把她拉下去!” 不待差役动手,云曦就不卑不亢地朝着监斩台行叩拜大礼,随即扬起一张清丽出尘的小脸朗声道: “民女云曦,见过侍郎大人。民女找到了张生没有杀人的确凿证据。若不能证明张生清白,愿受擅闯法场之罪,与张生同罪处斩!” 云曦的话让行刑的官员和围观的老百姓将信将疑,张氏夫妇险些没吊住的那口气儿又续上了,再次跪在地上喊冤。 此刻若是再叫差役把云曦拉走,倒显得聂侍郎以权压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青州大案已经彻查清楚、并无疑窦。你胆敢拦截法场行刑罪加一等……” “敢问大人,张生可是屈打成招?” “自然不是!”聂侍郎话一出口便已后悔。 坏了,上当了。 云曦清眸满是智慧:“既然张生并非屈打成招、行刑前又拒不认罪,这便是此案最大的疑窦了。大人代天子巡察,必是黜邪崇正、大公无私的好官,不会放过案子任何疑点的,对吧?” 聂侍郎被云曦的高帽子压得险些背过气去。 “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且说来!” 聂侍郎倒是要看看,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比得上整个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不成?! 云曦再不废话,将包袱搁在地上,沉甸甸的“证据”卷起一圈灰尘。 她拆证据的间隙,按察使宗毅撞了撞陆青帆的胳膊:“哪儿找来的小丫头?可惜了是个女儿身,不然倒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瞧把聂侍郎给堵的,憋屈坏了吧? 宗毅心里暗爽,这些日子被聂大人弹压的郁闷总算纾解了不少。 “街上捡的。”陆青帆嘴角微扬,一抹淡笑很快散去。 “民女昨日验看五具尸首,包括五年前的孤女、通判之女,去年末身亡的卖货郎之女、今年初的脂粉铺子老板娘,以及最近遇害的芙蓉坊淸倌儿。” 云曦指了指面前贴着字条的一整排小包袱,令众人一眼就能区分哪个包袱对应哪个死者。 “五人皆系雨夜受害,头部遭重击而亡,死前并未失身……” “呵,这些结论同衙门仵作的验尸结论有甚区别?”聂侍郎轻嗤一声打断云曦:“若你再废话连篇,本官便……” “要继续行刑”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曦一脸诚恳地道:“请问大人,那衙门验尸记录上可写了凶犯打了死者多少下?” “这……”聂侍郎一讪。 “创口是平是凹?” “死者身量几何、是否壮硕?” “……” 云曦后面几个问题,别说办案的差役了,就算经验最丰富的仵作,都未必能精准判断。 聂侍郎的脸再度涨成了猪肝色,他目光转向提刑按察使宗毅和陆青帆。 上峰和下属二人齐齐抱臂看天,压根不跟聂侍郎对视。 他们又不是仵作,哪能知晓这些?! “尸首上哪里会有这些?!”聂侍郎硬着头皮反驳,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了。 “有的。”云曦指着地上的五个包袱:“雨夜孤女,两下致死;通判之女,十六下;其他的分别是十四下、十二下、十下。第一个死者创面凹入,说明凶器为有弧度的圆锤;后四个死者创面平整、凶器偏平,当是普通平锤便能行事。” 饶是时隔五年的遗骸,云曦也精准地解读到了枉死之人的哀鸣。 “重锤击人致死的数量差距极大,说明……” “说明什么?!”聂侍郎忍不住追问。 “说明我们都错了,‘青州大案’的凶犯有两个人。”陆青帆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陆大人所言甚是。”云曦望向陆青帆,欣赏之色溢满清眸。 “犯下第一个案子的便是聂大人当年捉拿的铁匠,他身形壮硕、常年打铁,凶杀死者两锤致死……而剩下四起的凶犯身量五尺二寸有余、力气比普通人稍大些,他为了混淆视听、逃脱律法制裁,刻意模仿了铁匠作案。” 所以,当年的提刑按察使聂勤大人并没有抓错人,只是两个案子相距时间甚近,牛大壮被逮捕后认罪不讳,这才被众人误认为两个案子都是铁匠牛大壮做的。 若不是凶犯再次犯案,又遇上了验尸水平极佳的云曦,恐怕真相就此淹没、张生枉死,而聂大人此生都得背负“冤判错案”的污名。 聂侍郎的神色变得晦涩复杂起来。 “云仵作,按察司办案都要讲究个‘证据确凿’。你所言只能证明‘青州大案’有两个凶犯,可不能证明法场上的张生是无辜的。” 陆青帆突然开口,明为质疑、暗为相助。 他相信云曦既然敢提出来这些疑点,必是有备而来。 “大人说得对,”云曦感激一笑,“民女按照后四桩凶案仿做了一个铁器,又制成了跟几个死者硬度相似的头盖骨……张生是不是凶犯,只待他按照民女的测验数目一捶便知。” 云曦一行之所以险些错过午时行刑,便是因为准备这些物件费了些功夫:赶制凶器、用石膏仿制足够坚硬的头盖骨,以及绘画死者头骨皲裂的纹路图。 聂大人扬手让差役给张生松绑。总归午时已过,倒也不怕再耽搁些时辰了。 云曦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中型小钉锤递给张生,温声提醒道:“张公子若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敲击头骨的时候务必用尽全力!” 张生点头,皲裂的嘴唇微动:“姑娘大恩,张生无以为报。” 说完,他便按照云曦说的,用尽全力分别敲击四块头骨。中间因为受伤力竭还缓了片刻才继续,切实做到“用尽全力”。 期间陆青帆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跟身后的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同冷海长得一模一样,闻言后眉眼微垂,抱拳离去。 等到张生击锤完,云曦按照骨裂痕迹用炭笔拓印,跟死者头骨的裂痕图进行对比,发现两者痕迹大相径庭。 张生的臂力难以在指定的数量下造成同凶犯一样的致死击伤。 一时间百姓哗然,行场内的官员们也止不住窃窃私语。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没想到仵作的能耐这般厉害!” “幸好有云姑娘,否则咱们险些冤枉了好人哪!” …… 张氏夫妇得见儿子洗刷冤屈,已然激动地哭成了泪人。 坐上聂大人叹了口气,“既然张生是冤枉的,那真凶在哪儿?” “已经知道真凶的身量,现在只需按照犯案时间筛选出五年前在青州、去年又回归的本地人对比一番便可知。” 这就是提刑按察使司和县府衙门的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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