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锵”地一声,陆青帆剑鞘和拓跋彦庆的长刀利刃猛地在空中相撞! 火光四溅之下,陆青帆半步不退,拓跋彦庆身形微顿、脚下一沉,慑人的内力将大理石地生生摁出两个脚印来。 拓跋彦庆面色由愤怒转为惊恐,不可置信地瞪着陆青帆! 刑部竟有这等默默无闻的高手?! 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那一刀起码用了九成功力。若劈中梁展、那厮必定当场毙命,多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陆青帆藏拙了! “你、你……”拓跋彦庆张张嘴。 陆青帆的剑鞘材质特殊,经此一击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他收剑出拳,对着拓跋彦庆的肚子便是一捶! “轰”地一声,拓跋彦庆如一只胖风筝从书房砸到外间墙上,“咚”地一声巨响,又从墙面摔到了地上。 巨大的墙面崩开来留下醒目的裂痕。 拓跋彦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大睁着眼喘气,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陆青帆利落收手,淡淡地道:“看来拓跋护卫还是没长记性。” 在大明的地盘上斩杀大明官员,当他不喘气儿了?! 事情发生不过半息之间,众人却仿佛经历了漫长余生,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陆青帆就把人制服了。 云曦的心跳都如擂鼓一般震动着。 好险。 她轻抚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陆青帆将地上的袖箭捡回来还给她,眉眼颇有些无奈地道:“有我在,何需你动手?”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散,冉杓和任丹青旁观的目光平添几分揶揄。 云曦臊得双颊粉红,快速从陆青帆的手里抽回袖箭塞进包袱里。 太丢人了,慌乱之下忘了还有陆大人这个高手在。 梁展本不畏惧生死,就算死在拓跋彦庆的刀下也没甚遗憾。 可当他看到上至刑部侍郎、下至女仵作的小丫鬟,皆为了救自己与外邦皇室护卫大打出手,心底仍受了极大的触动。 他神色复杂地道:“大人本不必救我。” 尤其在他说了那等诛心之言后,陆青帆更没有救他的理由。 “只有大明刑律可以处置你,拓跋彦庆算老几。” 陆青帆口吻冷淡,神态稀松平常;可梁展还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独属于“强者”的无谓无惧。 那是身心俱锤炼过的百折不挠,是梁展一辈子都触不到的强者高度。 “受教了。”梁展行了一礼,“多谢诸位救命之恩……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们问吧。” 梁展心服口服、俯首认罪。 “为何要杀拓跋靖。”陆青帆沉声问道:“他跟易铎之间的奴隶买卖和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有何干系?” 既然要置人于死地,必是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促使梁展行事。 梁展没想到陆青帆竟然都查到了这其中的关联,略一讶:“陆大人竟知晓?” “只知皮毛。” 梁展神色踌躇,不知当不当讲。 “梁大人,我们是真的想要废黜奴隶买卖,陆大人也是真心为那些被圈养成奴隶的百姓们着想的。”云曦忙不迭劝道。 “你这厮优柔寡断的劲儿又上来了是不是?陆大人可是奉皇上之命调查奴隶买卖一案,就想把户部毒瘤一锅端了呢!”冉杓见好友还不想说,俨然急了。 梁展苦涩一笑:“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怕了。” 梁展任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大使后,头两年一切正常、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只焦头烂额地学习处理四局事务。 第三年他终于开始察觉到些许不妥:四局人马不少,可出入的货量总对不上;工匠夜以继日做事,累死的人愈发频多。 “我后知后觉得很,发现这其中有猫腻便暗自调查一番,结果货物和账目都是假的。拓跋靖和易铎为了将承宣布政使司尽收己用、中饱私囊,窃取了四局一半以上的营收!” 不仅如此,二人互相勾结、贩卖两朝贫苦百姓充作奴隶培养后代、再将其以奴隶身份卖出去,供官宦世家享乐。 不说旁的,便是中间抽成的银子,都够二人赚个盆满钵满了! “四局的工匠世代都是手艺人,传承一旦断了、极难再找。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累死、又眼睁睁望着拓跋靖将不善用器的人塞进来充数,四局制造的水平越来越差、需索的货物却越来越多,那、那都是用尸山血海堆起来的进账啊!” 梁展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大的事,大人可曾上奏?”冉杓不解。 这么多年,只要有一个折子能抵达圣听,也不至于是如今的结果。 莫说是个九品官员,纵使京城四品以上大员,也断不敢随便接这样大的案子,折子必定是会上呈的! 云曦听来却忍不住轻叹一声。 能递到圣上面前怕是也早就处置了,哪里会逼得梁大人杀人嫁祸? “如何不曾?”梁展想到投告无门、杳无音讯的折子,心都凉了大半截儿。 “梁某一开始以为只有拓跋靖禽兽不如、欺上瞒下,后来才知易铎亦参与其中。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先是投告无门、接手官员推三阻四,接着便是通风报信的人失踪、折子也石沉大海。” 心腹用一个少一个、死得人越来越多。 梁展才惊觉投告之路,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堂堂天子脚下,竟然递不进一个承宣布政使司大使的折子,必定有宫中人相助。”陆青帆判断道:“此人位高权重、导致经手官员皆默认其行。” 第103章 交给他了 梁展也曾如陆青帆这般推论过。 为了印证猜想,梁展悄然潜入京城查探多次,不仅什么都没查到、曾经交好的友人都逐渐与他疏远。 梁展意识到自己想为四局讨回的“公道”,触及了某些大人物的逆鳞。 他望着冉杓的眼神变得复杂:“这些年里,唯有不染权势的冉大人仍愿与我相交。你我二人品茗清谈,是这数年陈情孤寂路上唯一的慰藉。” 他自知深陷漩涡、不成功便成仁,好在孑然一身,到头也不过是个“死”字。却不愿对拖家带口的友人吐露半个字,生怕毁了冉杓平稳泰然的小日子。 “你、你是真没将我当成朋友啊!这么大的秘密你一人扛到如今、酿了个杀人嫁祸的结果,难道就、就白白便宜了那些污糟人?!” 冉杓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中悲痛难当。 梁展仍旧是他的好友梁展,可冉杓不服。 凭什么心怀正义之人陈情上告就要被逼上绝路,残害四局工匠和贫苦百姓的畜生却能身居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云曦心里亦不好受。 她们只经雷老大的商船一事,便为那些被迫成为奴隶村的百姓感到悲痛交加,何况眼睁睁看着四局传承凋零数年的梁大人? 他日复一日地在不能改变的现状中身心煎熬,又一直寻机上告陈情而不得,种种艰难、不说也能意料一二。 “大人多年忍辱负重,却用错了法子,反而玷污了原本的初心。” 手染鲜血的凶犯,已沾上“恶”之罪了。 云曦惋惜地道:“若您能再等等……” 北莽八皇子拓跋靖本就因寒冰症亏虚,过度疲竭只会加速他脏腑的衰亡;至于易铎,陆青帆早就盯上他了,抓住易铎的罪证不过是时间问题。 梁展苦涩一笑,他双眼扫过陆青帆一行,“我一直心怀希冀等着,可是等得久了,便心死了。” 无人相伴、孤勇行事,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若是能早些遇着你们……”梁展无奈摇头。 这世上又哪有如果呢? “罪证皆藏在一处秘密之地,我只告诉陆大人你。” 陆青帆上前两步,附耳去听。 待确认陆青帆记下后,梁展第一次有了如释负重之感,“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陆大人了。” 废黜奴隶买卖、清肃置北莽的承宣布政使司四局乱象,甚至……扳倒易铎身后的主子,都交给他们了。 云曦目送着梁展被刑部衙门的人带走,漂亮的桃花眼中皆是哀戚。 梁展不是为了私利杀人,可他却为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真替梁大人不值啊……”云曦轻声道。 “不会。” 见云曦迷惑地看向他,陆青帆眉目清明锐利,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他数年都在为一个目标奋斗。如今夙愿达成,只有解脱和畅快,怎会不值?” 云曦眉眼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大人说得对。” 酿成这一切苦果的拓跋靖死了,易铎的罪行即将在天下人面前曝光,便是他身后的主子也免不了脱层皮。 圣上有心整治奴隶买卖之事,掏光那些贪腐之人的钱袋子……权势洗牌就在眼前。 梁大人以牺牲己身揭发四局工匠艰辛、曝光奴隶买卖的丑事,不知拯救了多少人,此生功德无量、怎会不值? “奈何我这好友今生是看不到他想要的盛世了。”冉杓情难自已,终于呜呜痛哭起来。 任丹青赶紧把冉杓那老脸藏进自个儿肩膀里,生怕让其他人瞧见。 这老货以后还得见人呢,可不能让看了笑话。 青果红着眼眶给冉大人递帕子,冉大人却用来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小丫鬟嘴角猛抽,不知是该把脏帕子接过来扔了,还是留给冉大人得了。 众人齐齐出了乾元馆,馆主段可进感激地冲着他们的背影行了一礼。 西域楼兰杂耍团的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被押解离开的梁展,皆拥在馆门正院周围不散: “梁大人是凶犯?” “不可能,大人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梁大人是好人!” “对啊对啊!他对我们这些杂耍人照拂得很呢……” …… 伴随着乾元馆内众多质疑的声音,梁展朗笑一声,冲大家拱了拱手:“多谢厚爱,告辞了。” 压在心中多年的石头卸下,他重新看到了这方天地的温暖。 不远处,被陆青帆“教育”后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拓跋彦庆,亦神色复杂地目送陆青帆和云曦一行押解凶犯离开。 他是在高兴主子的凶犯被捉、还是感佩梁展的孤勇,便不可为外人道了。 将梁展押解至刑部,陆青帆还有要事得办。 盯着易铎的冷海被召回,陆青帆命他即刻启程,营救杂耍师张民。 梁展已经交代:张民被捆在京郊一处杂院儿里,原打算自己脱困后放走张民。 至于桂乙和拖延易铎见拓跋靖的小厮孟含,事发后梁展给了他们一些银钱,让二人逃离京城谋生去了。 “梁展于二人有救命之恩,才甘愿冒风险助梁展行事。将画像拓印出去发放通缉令,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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