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上去夺棍子,曾婆一把朝她挥下来,她想抬臂去握,眼前却压来一道人影,紧接着腰间一紧,后脑被一双微凉的手护住了,连刚抬到一半的手臂也被不由分说地抓了回去,护在肚腹之间。花盆脆然落地,耳边传来少年一声极清浅的闷哼,周围突然再次陷入安静。 柳筝头皮微微发着麻,是少年清瘦的长指正安抚般地揉她的后脑与后颈,如玉般的温凉触感顺着发根浸透过来。柳筝屏息想退离,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握在掌中。 察觉到她要退开的意图,宋砚才慢慢松了两手:“……抱歉。” 柳筝轻轻摇头,宋砚转过身,看着已经被手下人捆缚起来的曾婆,面无表情道:“公然袭击朝廷官员,依律当判流放。你有何仇何冤,都留到顺天府大牢里喊吧。” 曾婆这回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了,哆哆嗦嗦地瘫倒在地,被人了拖下去。围观的人都不敢乱看戏了,生怕被牵连,赶紧各回各家。 “官爷,你背上……”柳筝指着宋砚背后那块被血迹洇湿了的衣衫,惊道,“怎么这么严重?” 王初翠也瞧见那片血迹了,“啊呀”惊叫一声,赶紧进屋找药箱。没想到曾婆一棍子下去竟打得这么重! 宋砚摇摇头:“不疼的。” 柳筝见他唇色略有些泛白,又往他身后看了看,那团血迹还在扩大,立刻探身喊隔壁小虎帮忙叫大夫去。 “官爷,先进来看看到底伤哪了吧。”柳筝握了他的手腕,拉他往屋里走。 宋砚没来得及拒绝,脚步已先跟她迈进屋中。柳筝打了盆清水来,宋砚被王初翠按坐在凳子上拆解上衣。拆到一半,王初翠惊得捂住嘴:“官,官爷,您这伤得也太重了!” 柳筝放下水盆要去看,手臂却被宋砚紧紧握住了。少年肤色偏冷白,指腹粉红,用力时手背和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更加明显。柳筝没忍住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的视线有多冒昧,想赶紧移开,移开时发现宋砚不知何时又红了耳廓。他拉着她的小臂,想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声音轻轻的:“别看了,有很多血……很恶心。” 他的力道不容抗拒,柳筝见王初翠在紧皱着眉头处理了,就依了他的话坐下。王初翠弄得手足无措:“官爷,你这是被谁拿鞭子抽的还是拿刀砍的吗?伤得太深太多了,还是把衣服脱下来吧,得一点一点清理。” 宋砚的脸更红了,柳筝想说还是一会儿让大夫处理得好,他却已点头答应了王初翠。宋砚抬手褪衣,柳筝起身欲要回避,被他再度握了手臂。少年仰视着她,眼睛晶亮,带着请求:“陪一陪我……我疼。” 柳筝回想起那一瞬间他将自己护在怀里的举动,坐了回去。其实她是无所谓的,主要是怕他自己会害羞得受不了。 宋砚一点一点脱了上衣,睫毛一阵乱眨。既然是他主动要求自己陪他的,柳筝没什么不敢看的。少年肌肉结实,线条流畅优美,有的地方透出了干净的淡粉色。不过伤疤不少,左臂有块齿状伤疤,左胸上方有枚黄豆大小的圆疤。 柳筝落下的目光如有实质,宋砚感到自己像是变成了一道等待她品评的菜,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王初翠拿剪子把浸透了血的纱布剪开,屏气慢慢地揭下来。有太多皮肉沾在纱布上了,王初翠不得不多使些力气,又不敢太用力。 宋砚抓着柳筝小臂的那只手没忍住上移了些,上身朝她微微倾去,额头与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柳筝忙去扶他的手肘,他脸上的红又浓了一层。宋砚轻哼了声:“……疼。” 柳筝听他哼得可怜,对王初翠道:“姥姥,轻一点。” 王初翠更加小心地给他揭纱布,但创面太大了,光是眼睛看着都觉得疼,弄得她连连摇头叹气,追问到底是怎么伤的。 宋砚已轻轻揽住了柳筝的胳膊,可怜兮兮地问她能不能帮自己擦一擦汗。柳筝起身去洗帕子,他的视线还巴巴地黏在她身上。 柳筝先给他擦了脸上的汗,少年灼热的吐息都喷惹在了她的指尖和手背上。柳筝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也问究竟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宋砚垂眸不答。如果她知道是他的父亲和祖母打的,大概会像昨天听到他那些话一样被吓到吧。但他仍不愿对她说谎,只依赖地握了她的手腕道:“别问了。” 柳筝不问了,洗洗帕子给他擦脖子和胸口上的汗。 她动作轻柔,但没什么情意,这里沾一沾,那里擦一擦,只为擦汗而擦汗。宋砚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触碰,喉结来回滚动,看她的眼神也变了。他心底生出了别样的渴望,渴望她更多的触摸,理智告诉他这太无礼冒犯了。 终于把旧纱布弄下来了,王初翠开始给他上药。他们用的药虽然质量不算太差,但和金疮药自然是比不得的,一撒下去活像撒盐,伤口火辣辣的疼。宋砚又哼一声,难忍地将下巴搭上了柳筝的肩膀上,脸朝她轻轻靠着,呼吸紊乱:“好疼啊。” 柳筝正给他擦着汗,猝不及防被他环住了,连带着手里的帕子都按在了他炽热的胸口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虎喊道:“大夫来啦,婆婆快开门!”
第15章 柳筝顿觉指尖发烫,宋砚松了握她手臂的手,转而紧紧抓住桌角,偏着脸对她道:“抱歉,我并非有意……” 柳筝起身洗帕子,搓了两下想起大夫还在外面,赶紧丢了帕子去开门。 王初翠一心给他上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别样氛围。听见小虎喊大夫来了,她大松一口气,她一个人真弄不好这么严重的伤。 柳筝把大夫请进屋来,小虎跑在最前面,看到宋砚背上的伤时,也“啊”了声。柳筝这才看到宋砚背后纵横交错的可怖鞭痕。 宋砚默默不做声地将前面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小虎跑到他面前,眨着眼睛问他不疼吗,怎么不哭。宋砚无奈地笑笑。 大夫眉头紧皱,把王初翠挥开,要重新再给他处理一遍。 柳筝倒了几杯茶给众人喝,宋砚抬手接茶时,她轻描淡写地问:“还要我陪着你吗?” 小虎惊异地看看她,又看看宋砚,大夫百忙之中瞄了他们一眼。 宋砚的眼睛不再乱眨,喘息也不凌乱了,手还紧抠着桌角。他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若有若无的戏谑。 见他不语,柳筝打算先把外面没卖完的豆腐脑给处理了,卖是卖不掉了,一直搁外头晒着太阳要不了两个时辰就会被晒臭。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少年难忍痛感的声音:“……要陪。” 柳筝有些意外,犹豫一下,坐回了他面前。宋砚没再伸手握她的手臂,也没再把脑袋往她身上靠了,只是眼神发黏地望着她。柳筝看着他手臂上越使力越凸得明显的青筋,不确定他方才的可怜相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初翠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大夫给他重新包扎完了喝着茶道:“这不要紧那什么要紧?这伤有两天了吧,刚有愈合的迹象又被挤压开裂了,应该好好卧床休息才是,快别让他坐这了。我先开副药。” 王初翠忙领着大夫去铺前拿纸笔写方子,小虎也颠颠地跟过去了。宋砚起身重新整理衣服,柳筝看了眼铜盆里的血水和一旁剪下来的纱布,端起来想去倒了。刚从过道走过去,忽然听见后头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宋砚正撑着桌面,面色苍白地扶着额头,眉心紧蹙,薄唇紧抿,似乎极为痛苦。柳筝忙搁下铜盆去扶他,宋砚脚底摇晃两下,撞到了她怀里。 柳筝皱眉,他猛喘两口气,像溺水之人般拼命呼吸着,手握成拳轻抵在她肩膀上,勉强把自己从她身上撑开了。 “官爷,你怎么了?” 宋砚扶着桌子重新坐下,眼前的光忽明忽暗,唯有她清晰。他觉得难受,这种难受多年来都难以诉诸于口,此刻听到她的问话,他却生出掏心掏肝全说给她听的冲动。宋砚声音有点轻弱:“陪一陪我……筝筝。” 柳筝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但他这样子确实不像是装的,额头和鼻尖都在不断地往外渗汗,眼尾透出一抹浅淡的红,更显得脸色雪白。她只好扶着他的手臂,握了握他的腕子:“我没走,你怎么了?” “我害怕。” 柳筝仍不明白:“害怕什么?” 宋砚眼皮眨动得有些缓慢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柳筝又疑心他是装的了。 宋砚添了句:“我冷。” “难道是发热了?”柳筝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和自己的比了比,倒是他的摸着要更凉一些。柳筝有些不悦道:“官爷,怎么能拿生病来开玩笑?趁大夫还没走,我再把他喊过来给你看看吧。” “我没事,不用看了。”宋砚一肚子的话都被柳筝不冷不热的态度顶了回去,他心口闷堵得厉害,勉强笑了笑道,“对不起,我总在你面前失态。我走吧。” “还是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用的,我回府再看。”宋砚整理好自己刚才穿到一半的上衫,扶着墙慢慢往外走。 王初翠刚拿了药方过来,见他要走,赶忙问:“不再坐会儿吗?官爷,您看起来太虚弱了。” 宋砚轻轻摇头,柳筝从里面往外走出来,想叫住他劝劝,下一刻门口又出现了那几个黑衣人,他们接过王初翠给的药方后搀着他离开了。柳筝绞着刚才为他擦汗的帕子,倚着门往外看了一会儿。 小虎拉拉她的袖子:“柳姐姐,那个哥哥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我生病了都不用人陪的,他还叫你陪,真矫情。” 他拍拍胸口,扬着脑袋道:“还没我坚强呢。” 柳筝被他逗笑了:“那你刚才还问他怎么不哭?你受那么重的伤的话,能忍住不哭吗?” “我才不会那么没用被人打成那样呢……我要是伤得那么厉害了,柳姐姐会为我伤心吗?” “伤心呀,当然会伤心了。”柳筝从桌上端了盘点心给他,“来,多吃点,你要是饿瘦了,我也是会伤心的。” 小虎喜滋滋地吃起来,柳筝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再度看向宋砚离开的方向。他今天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唯有她端给他的豆腐脑都吃完了。她收回视线,看到门口有一堆泥,泥里掺着花瓣花枝和碎瓷片。柳筝蹲下翻了翻,是一株开得正艳的粉芙蓉,芙蓉花瓣摔散了大半,几根枝茎也被踩折了,怕是活不了了。 柳筝是惜花之人,她仔细地把芙蓉捡起来,根须捋好,搁到一旁先放着,这才拿了簸箕扫地。扫着扫着她捡起其中一片碎瓷看了看,瓷釉细腻,敲之清脆,不是普通的瓷器。她想了想,还是找了个盒子,把碎瓷一片片捡起洗干净装进去。他可能原本是想把这个送给她的吧。柳筝不想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但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总不好就这么扫了扔院子里埋土,回头还是找个锔碗匠修修吧。更何况他还在自身受着重伤的情况下为她挡下了曾婆的那一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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