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和的眸色发沉,正欲发作,魏清嘉却已经将长星护在了身后,神情悲愤道:“殿下烧了圣人留下来的旨意,总该是要有个解释的。” 周景和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长星身上,看她虽然眼眶发红,可却始终强忍着泪水,或许是因为站在魏清嘉的身后,面上似乎又多了几分从前从未见过的依赖。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意越发渗人,他道:“孤到底需不需要解释,魏侍卫应当最是清楚,不是吗?” 魏清嘉抿唇苦笑,是了,如今的周景和,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哪里还需要同谁去解释? 又有谁还担当得起他这一句解释? 可魏清嘉总是觉得,魏家已经落魄如此,周景和应当不至于再与他为难。 可如今看来…… “所以,殿下是想让我们二人如何?”事已至此,魏清嘉深知再多言无益,便是今日周景和打定主意要为难,他也还是要尽力争取的。 “她留下。”周景和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 长星闻言猛地抬头,正好撞上他冰冷的目光。 魏清嘉一惊,又听周景和接着道:“你可以走。” 魏清嘉是知道周景和同长星原本算是相识,可他一直以为二人之间的渊源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主仆一场罢了。 便是那日长星失态,他亦是不曾放在心上。 至于别的,长星从未说过,他也未有多问。 毕竟就算是落魄时的周景和,也依旧是大周的皇子,无人会想到他会同一个宫女之间有什么情愫,他自然也未曾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可现在,他也不禁有些迷茫。 原来周景和针对的不是他,也不是他们魏家吗? “长星是臣的妻子。”他或许有些不解,可到底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越发坚定道:“臣没有留下她独自一人的道理。” 周景和冷笑,“还没成婚,也算是妻子吗?” “轮得到你来拒绝吗?” 冰冷的话语落地,无声的威严让人不敢出言反驳。 长星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她实在不解,这个明明弃她如敝履,恨不得不与她沾染上分毫关系的人,为何现在却要硬生生将她留在身边。 她看着眼前的周景和,已经很难将他同从前那个她所熟识的周景和联系。 “长星。”周景和的声音难得和缓了几分,“孤曾经答应过你的事,往后孤会一一实现,你留在孤的身边,好过去魏家受苦。” 长星忽的笑了,声音里夹着难以言喻的悲愤,“殿下若是真心回报奴婢那几年的悉心照料,就应当放奴婢离去,而不是这般羞辱我们二人。”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畏惧什么。 周景和看着长星,正好与她坚定的目光对上,他恍惚了一瞬,眼神却越发阴鸷,“好,既如此,便也不必再多说。” 语罢,将元尧唤了进来,又指了指长星道:“她留下。” “另一个,赶走吧,永不得再回上京。” 依着周景和的性子,他或许更愿意直接将人杀了,也算干净。 可魏家已沦落到了如此地步,他若是将魏家剩下的这根独苗也赶尽杀绝,少不得要惹朝中大臣非议。 倒不如就此赶走,左右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魏清嘉心头一慌,伸手将长星拉到身后,却又听周景和冷声道:“魏家除了你的双亲,还有诸多亲眷,加上奴仆杂役约莫有百人之数,为了个女子让他们尽数断送了性命,魏侍卫可好好想一想,如此做,可对得起死去的尚书大人?” 魏清嘉猛然看向周景和,脸色骤然发白,拉着长星的手微微发颤。 长星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眼里酸涩得厉害,她到底还是伸出手将那只手拂去,在魏清嘉意外的转过头来看过来的时候勉强的挤出笑意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他对她的一次又一次的维护,即便是知晓前路如何艰险也依旧将她护在身后的情意,所以更不想再让他为难。 他身后还有魏家数百条人命,要让他如何去割舍。 魏清嘉沉默了许久,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经不见分毫光亮,只剩下无助和绝望,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是再度开口,声音喑哑得可怕。 “等我。” 魏清嘉被带下去之后,周景和也让底下人退了下去。 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长星依旧站在原本的地方,她好似犯了倔,任凭周景和说些什么也不肯应答,就只是在那儿站着,执拗的反抗着他。 周景和神色寒凉,“想来魏清嘉还没走远,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他死,孤也能成全。” 长星听他这样说,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喃喃道:“殿下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对她不屑一顾,却又偏偏要费心思将她留下。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激得他心火更甚,他冷笑道:“孤是储君,不日也将是这大周的主人,品行举止,无需你来置喙。” 长星觉得现在的周景和同从前很不相同了。 从前的他多是温和有礼的,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轻声细语,她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很少见他有生气的时候。 可如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惹怒他。 她索性闭上了嘴巴。 周景和也不再开口,任由她在书案边上站立,自顾自处理起了政务,就仿佛她不存在。 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长星笔直的腰身便不住的往下塌,酸痛感从肩膀蔓延到了脚跟,实在是不好受。 算算约莫已经一个时辰有余了。 她悄悄瞥了周景和一眼,见他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折子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周身的筋骨。 又有些心虚的再度抬头,没想到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吓的慌忙低下头去。 周景和微微勾了勾唇角,“过来帮孤研墨。” 长星一愣,又听他道:“砚台上的墨汁都干透了。” 长星这才走近,她僵硬的往墨砚里头添了些清水,又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墨锭开始研磨。 进宫伺候的宫女进来那会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发式,戴着一样的簪花,瞧上去似乎身份都是一样的。 可等分了宫,分了活计,也就有了个三六九等。 有的是殿前伺候的,讲究的是规矩礼数,心思玲珑,泡茶研墨都是要会的。 可有的只是分去做了粗活,搓衣服劈柴,遇到主子懂得粗粗行个礼也就够用了。 主子尊贵,也少有到那些地儿的时候。 大多时候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一回,若是有这功夫,还不如揣摩揣摩如何洗得快些,洗的干净些来得实在。 长星却是不同。 从前在文阳殿,周景和写字练字,她得了空,便总是在边上伺候着。 所以提起这些,也粗略会上一点。 那会儿她身上拮据,买的墨锭也极为廉价,光是放在边上便已经能闻到丝丝缕缕的臭味,等到沾了水磨开就更是恶臭难闻。 哪里比得上如今手中的墨锭。 触感细腻,研磨开来也只有浅淡的香气,可见价值不菲。 书案,烛火,研墨,写字。 好似与从前相同,又很是不同。 长星细细的研磨着,见周景和没有再同她计较,也渐渐定了心神。 而周景和,他似乎只将心思放在折子上。 圣人驾崩之前便已是病了良久,朝中事务堆积,如今一应都交到了他这位准君主的手上。 他忙得挪不开眼。 可却不觉得疲倦。 他听着墨锭与墨砚之间摩擦发出的声响,看着那道在烛火的照耀下越拉越长的影子,心头有种古怪的愉悦感。 好似达成了某件藏在心底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沙漏中的细沙漏尽,已是亥时。 殿外传来宫人提醒的声响,周景和终于搁了笔。 长星将他当作主子来看,心头虽思忖着他会作何安排,可手中动作却依旧是未曾停下。 外头伺候的宫人元庆躬身进来,目光从长星身上扫过,却未曾停留,只道:“夜已深了,殿下今夜可去鸾琼殿歇息?晚间时,娘娘曾来请过一回。” 周景和面色未变,“既是夜深,便偏殿歇下吧。” 元庆心下了然,点头称是,又道:“那这长星姑娘殿下打算如何安置?” 终于听人提及自己,长星悄悄竖起了耳朵。 “留在东宫吧。”周景和好似心头早就有了答案,“方才她笔墨伺候得尚可,留在揽星阁住下便是。” 元庆原以为周景和与她有些旧时的感情,是要给她个主子的位分,却不想只是留了她在东宫伺候。 依旧是个宫女。 安置在揽星阁好似是逾矩,其实揽星阁同崇月阁本就是东宫里头安置宫女的去处。 只是揽星阁狭小偏僻,宫女们都住在崇月阁,便生生空出一处宫殿罢了。 若是长星被安置在那处,也挑剔不出问题。 可见他是有思虑过的。 元庆敛了神色,看向长星道:“长星姑娘,请随奴才来。” 听闻要留在东宫,长星心头有些发苦,却也只能低声应下,跟随着元庆出了殿遣了个小太监引路。 长星见这小太监模样敦厚,想来是个好说话的,于是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奴婢的东西还在冷宫,可否寻个方便,让奴婢将东西取来?” 小太监依旧在前边走着,没应声,长星也不敢再问,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等到了揽星阁那小太监才终于用那尖利古怪的声音道:“明日一早会有人将你的东西送来,今夜先凑合歇着吧。” 长星急忙道:“怎敢劳烦公公,奴婢得了空自个去一趟就是。” 小太监转头瞥了一眼长星,“东宫有东宫的规矩,长星姑娘既是来了东宫,还是该守着东宫的规矩。” 这话,便是在提醒她。 长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道:“多谢公公提醒。” 小太监见长星还算懂事,便“嗯”了一声,转了道回去。 长星暗自叹了口气,也只得推门进了揽星阁。 里头空间不算大,可该有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桌上放着的茶杯茶盏,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崭新的,地上也不见什么灰尘。 应当是周景和成婚,也就是他被立为太子,迁来东宫那段时日,底下人收拾备下的。 长星侧身躺下,原本折腾了一夜应当是身心俱疲,可躺下之后思绪反而清明。 想起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旁的倒也算了,只是唯独想不明白周景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到底是辛苦照料了周景和那么多年,对于他来说,算不上是恩情也就算了,至少不至于当作仇人,生生要留她在身边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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