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都是这事,思及温絮之,顿感身上担子重了几分,压得她喘气都困难了。 “别怕,不理他就是了,他敢欺负你们母女俩,你就来找我,我再去找旗哥,或者咱们直接告去宫中。他有权有势的大男人,欺负孤女寡母,本来就说不过去,不必与他讲什么道理。” 姜榆见她心不在焉,索性拉她去看姜夫人给备的新嫁衣,“我说过要在十月成亲的,赶一赶,还是来得及的。你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明夜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道:“若能全身而退,我打算抄书、替人写信,或者做个女夫子,等攒够了银钱,就带我娘离开京城。” “离京?”姜榆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她在京中已无亲人,事情传开后,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孟氏情绪不稳,更有温絮之这个不知何意的人来找麻烦。 虽说自己与林旗可以护她一二,可周明夜未必会愿意接受。 离开了……也好。 姜榆眉眼一弯,拍着手道:“那你可以去江南那一带,我舅舅在那呢,他约莫还要半年才会回京。我给他写封信,让他多照应你们一下……往东面去也行,我家有族亲在那边,听说那边有海呢,等以后闲暇了,我还能去找你玩……” 周明夜被她说得心神激荡,越想越是心动,恨不得即刻出发离了这是非之地。 两人将大江南北都列了一遍,还拿出了地志书,就为了选一个最合适的居住地,这里湿冷,那里太偏僻,说了一大堆,都忘了先前担忧着的事情了。 等晌午姜夫人过来了,也没人察觉。 姜夫人在窗外听了片刻,吩咐丫鬟待会儿喊人过去用膳,就回前厅去了。 待到午后,太监来传太后懿旨让周明夜与姜榆入宫一趟。 两人由太监领着入了宫门,行了约半柱香时间,到了太后居住的延福宫,隔着里间的锦帐就闻到一阵淡淡熏香和浅浅的对话声。 “……你哥哥与你说的?”是太后在问话。 “哥哥没有说,但是我知道。”这个声音很耳熟,是林玖。 姜榆精神震了一下,行轻纱锦帐旁,又听见林玖强调道:“她本来就该是我嫂嫂。” 毫无疑问,方才两人就是在说她了。 “禀太后,姜榆与周明夜带到。”太监低眉道。 “进来吧。” 锦帐被从里面掀开,左右各一宫女让出路来,让两人进去。 姜榆没抬头,规规矩矩行了礼,听太后道:“没外人,不必拘礼。” 昨日见得匆忙,到今日姜榆才看清了太后的长相,她满头银发,脸上已经长满皱纹,然,精神矍铄,若非周身装扮奢华,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富贵老人家。 姜榆借着坐下的动作微微扫了一眼,余光顺势看见了她身旁的林玖,林玖似乎早已习惯了在太后身边,见了她也不再遮掩,脆生生喊道:“音音姐姐。” 姜榆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行了,我也不拘着你了。”太后说话前嘴角先微扬一下,更显亲和,然后把身旁的林玖朝着姜榆轻推了一下。 林玖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哒哒几步跑到姜榆跟前,正要坐下,忽地疑问道:“你手怎么啦?” 姜榆脸颊微红,小声道:“不许问。” 林玖“哦”了一声,挨着她坐下,避开她手掌,小心地挽住了她手臂。 她二人说话和小动作尽入太后眼中,她轻轻笑了一下,转目看了眼端坐下后就再没有动静的周明夜,道:“都是聪慧的姑娘。” 三人不知她是何意,都没答话。 “哀家今日喊你们两个过来,其实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们放心。周明夜……” 突然被点名,周明夜浑身一紧,抬头看去。 太后慢悠悠道:“不必担忧,和亲的事落不到你身上来。” 周明夜急忙站起,想要说几句好听的话,可她嘴笨,张口几次没能说出口。 姜榆见状正要开口,太后似有察觉,轻飘飘看了过来,眼中意思很明白了,不允姜榆多嘴。 姜榆心中微急,看向周明夜,见她吞吞吐吐半晌,最后吐出一句:“多谢太后娘娘。” 殿中静了会儿,太后意味深长道:“明昌侯果真有远见。” 周明夜听她提及生父,浑身一震,直直看着她,被姜榆抹了口脂的双唇颤动着,想问但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几个宫女奉上了茶点瓜果,太后坐在榻上,微微侧身依着背后软垫,道:“他说他那夫人没有主见,胆小懦弱,教出来的孩子必然算不得多机灵。等他走后,母女俩就要在老夫人和周遗手底下讨生活了。周遗呢,又是个锱铢必较、心狠手辣的……” 她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你可问过周遗,他为何要如此针对你与你母亲?” 周明夜僵硬摇头,“没有……” “确实不机灵,你爹当初病得走不了路都能想到的,你二十余年了也想不通。” 周明夜被说得羞愧,咬着唇低下了头。 “明昌侯府三兄弟,老大要承爵,老侯爷觉得恩人那蠢笨的女儿不配做侯府夫人,就想把她许配给老二,你若是老二,心中可会有怨恨?” 姜榆眼眸微亮,经她这一提醒,忽地就明白周遗为何要处心积虑折磨这母女二人了。 老侯爷当年觉得孟氏撑不起家业,就想让周遗迎娶她。这里,已经是要周遗为侯府牺牲一次了。 虽然后来没成,但这个想法已经伤了他的心。 “老三在迎娶国公府嫡女当日弃人而去,逼死了新娘子,与国公府结了仇怨……” 他与情人一走了之,直接死在了外面,把烂摊子留给了余下的人。周明夜的父亲好歹有爵位在身,周遗当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公子,所受掣肘甚多。 后来周明夜的父亲去世,爵位没了,但侯府重担、孟氏母女,甚至是国公府的仇恨,却全都要由周遗来承担。 活了大半辈子,好事一件没轮到,憋屈的事情全是他来遭受,哪能不心有埋怨。 周明夜想要辩解:“可这不是我爹害的,和我娘更是无关,他没有理由憎恶我们……” “那他要憎恶谁?”太后轻瞥她一眼,反问道。 周明夜噎了下,老侯爷与自己父亲,包括周三叔都早已离世,明昌侯府中除了周遗自己的子嗣与周老夫人,就只剩下她母女二人,何况她们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不折磨她们,还能拿谁出气? 太后见她终于明白了,面色露出一丝不耐,很快就隐藏了下来,继续道:“不过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原来他早就觊觎你爹的爵位了。可惜他费尽心思杀了你兄长,又抓了你的把柄,结果你爹出乎意料地把爵位还了回来,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就变本加厉地折磨她母女,也因为温国公府与太后的关系,更家憎恶皇室,以至于后来自暴自弃,勾结了敌国暗探。 大概是周明夜神色太过颓丧,太后瞟她一眼,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冷声接着道:“你爹当初进宫来是想用爵位换你娘无罪,换你们俩脱离侯府,是哀家拦住了他。” 她语气中带了点怒意,“哀家十六岁的侄女儿,求娶的青年才俊从宫门口能排到北城门,被你们家周老三在成亲当日当众羞辱,死后都不知该入哪家的坟!哀家从中做梗又如何?是明昌侯府亏欠我温家在家!你爹既是当家做主的人,那就该把帐算在他头上!” 越说怒气越重,到最后一句话说完,年迈的太后已经急速地喘了起来。 殿中的年长宫娥急忙上前给她顺气,姜榆见状,一手牵着呆住的林玖,一手拽住了周明夜,三人并列跪在了殿中。 周明夜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突然手边的林玖挣开了姜榆,快步走上前去,端起茶水递到太后嘴边,太后眯着眼饮了一口,气息稍缓后微微睁眼,将她揽近了,叹声道:“好孩子。” 又过了会儿,她恢复了正常,吐出一口浊气,朝下方瞥去,淡淡道:“都起来吧。” 重新变回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富贵老太太。 “当日明昌侯交还爵位,我答应他不会动你们母女俩,相反,哪日你的身份暴露,只要你不曾犯下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事情,我都会为你遮挡一二,并为你母女二人争取自由,如今我答应的事情做到了。此后,再也没有明昌侯府了,国公府的恩怨也一笔勾销,谁都动不了你与你娘,你不必再有任何忧虑。” 她这一句说得很长,说完就没再看周明夜一眼,只把她当做一个隐形人。 姜榆也不知道该为周明夜喜还是忧,只能无声地碰着她手臂安慰她。 “姜家丫头,你胆子倒是不小。” 太后忽然提了姜榆的名,姜榆心中一凛,飞速思索着,脸上则是露出柔和的笑来,细声道:“臣女是帮了明夜一把,但也算是帮了太后,了结了这桩旧事,以后太后也能安心了。” 太后沉默了下来,就在姜榆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她语气一松,道:“不错,我记恨了许多年,也看了他侯府许多年的笑话,到今日明昌侯府彻底瓦解,我才真的出了那口憋了二十多年的气。” 姜榆微微笑道:“是太后心怀慈悲,否则完全可以不认当年说过的话。” “哀家不至于做出那等不齿的事情来。况且你们几人不是早就猜出此事了吗,哀家若是不承认,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 她还以为周明夜将她供出是因为猜到了当年往事,根本就没往宣仪郡主身上想,姜榆面色不改,腼腆地笑了一下。 太后仔细打量着她,突然问道:“林旗知晓你转嫁他人后,你二人再见,他是如何待你的?” “啊?”姜榆被问住了,完全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哀家听玖玖说你俩将要成婚,好奇罢了。” 红晕慢慢爬上姜榆脖颈,她抿了抿唇,仔细回忆了起来。
第一回 见,是在周意辰的晚宴上,都没怎么说上话,那个不算。第二回见,如果她没猜错,是林旗偷偷瞧见了她沐浴……也不算!
第三回 ,是她让人送了芍药花枝去,嗯……他那么凶,还是不算。 她红着脸想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他、他放不下我,非要缠着我,还给我采花。” 话音刚落,就听太后轻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他们武将大多粗鲁且厚脸皮,就拿这事来说,肯定少不了他的手笔,不然怎么前几年都好好的,他回来没几个月,所有事情都被翻出来了!” 她语气不大好,但并非怒气,被她揽着的林玖仰着脸看了看她,面露犹豫。 这时姜榆小声道:“是呢,他们武将都是无赖。” 林玖转头看她,将替自己同胞哥哥辩解的话咽回去,改口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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