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岳坐左边上首,对面自然就是右上首的梁成印。 梁拾意把目光又一扫只见她阿爹也是一杯接着一杯。 莫非......他们是在斗酒? 梁拾意想起辽东主人迎客的确有此习俗。 “啪嗒。” 正待这时,梁成印将杯子在桌上一撂。 “这小杯子喝着实在不过瘾,喝酒不用坛子哪有意思。” “既是为太国丈庆功,自然听太国丈的安排,不过此非酒而乃陈米浆。” 陈米浆那是什么? 梁拾意见白居岳挥挥手,宫人们便端出数个跟酒坛一模一样,但上贴米字的东西。 白居岳看上去的确比她更像是这乾清宫的主人,从实然上来说也是如此。 不知这陈米浆醉不醉人,梁拾意正想呢,但见她阿爹已是直接扯开坛口的封纸豪饮起来。 空气中霎时便满出酒味...... 梁拾意颇有些奇怪地将眼神又绕回白居岳这一侧,途中扫到张以斯似乎对她有些挤眉弄眼的。 梁拾意将视线向张以斯投去只见他好像在用口型对自己说什么,但二人相隔甚远,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看清。 张以斯把口型做得更加夸张,又指了指那些坛子,手在空气中先点了三点然后开始画些横竖。 似乎是酒字? 张以斯是想告诉自己这所谓的陈米浆就是酒?......陈米便是时间放的久的米,而酒是由米放置发酵酿成,那可不就是陈米浆么? 大抵如今仍在斋戒之期,故不称酒,所以她阿爹和白居岳就是在拼酒! 梁拾意恍然大悟不禁轻笑出声,自进殿以来一直感觉被隔绝在外不知所措的紧张感终于被消解不少,朝张以斯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 张以斯立马也回了一个笑容。 不过他俩这番交流被一旁的魏定恒所见,当即便向张以斯怒瞪一眼,转向梁拾意也是朝她摇了摇头。 “君臣之别不明,则君失威臣失分,此乃大不妥也。” 梁拾意想起魏定恒前几日专门给她上了封折子,批评张以斯同她无君无臣,她也听之任之...... 只是梁拾意的确是个心虚的假君主,只想同阁臣们都打好关系,梁拾意别开眼神不禁又朝白居岳瞟了一眼。 这一下却给梁拾意发现出些端倪,她的主位要比众人都要高出一截视野更加清晰,她发觉白居岳的桌下俨然有水迹渗出甚至愈来愈多。 又看她阿爹脸上已泛红光,白居岳神色如常无半点醉意,莫非白居岳根本就是在假意喝酒实则灌醉她阿爹后,准备趁机发难? 梁拾意对自己的想法颇以为然,却不禁担心,要知辽东男女人皆善酒,就连她都勉强能喝几口,她还从没见过能把阿爹喝倒的人呢。 万一阿爹没醉反倒发现白居岳使诈那可怎么是好? 梁拾意朝自己的两个侍女悄声道:“冰心丹心你们要不稍微把那酒渍打扫一下。” 却得到一个回答:“娘娘别急。” “哐当”片刻,梁拾意还真听酒坛落地之声。 “尽兴!”梁成印带着酒气一声吼道:“白阁老不愧是我大晖首辅,老夫猎这匹白虎实在只有你配得上!” 梁成印自己身上就套着一身虎皮,又吩咐随从抬出一张完整的虎皮要送给白居岳。 “太后娘娘在上,臣莫敢收。”白居岳开口,他身旁的宫人便立马上前拦住要递来的虎皮。 “白阁老,义父也给娘娘备礼了,您无须担忧。”这时,右侧巨汉之中最为年轻的那一个,梁成印的义子梁艾努出了声。 “卓乐还不快给娘娘呈上。” 梁拾意从小到大从未收过梁成印送的礼物,这一下未免既惊又喜,但再想到今日这庆功宴怕是她亲手造就的鸿门宴当即又生出些愧疚来。 然而当她看到那出列的似乎名叫卓乐的侍从时,她的头脑登时空白,手死死扣住椅把才没有栽倒。 她再想不到更多求救似地将眼神投向白居岳。 那卓乐表面看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大胡子男人,但梁拾意绝不可能认错那张脸...... 那是她十一姐的脸,也就是真正梁拾意的脸。
第31章 礼物 不动如山、波澜不惊,白居岳一以贯之都是如此。 梁拾意见他的眼神或淡淡地瞥了一眼出列呈礼的“卓乐”,或漠然扫视了一圈对面的梁成印一众。 但没有,没有一丝一毫是分给她的。 反倒是身旁的冰心先发现出梁拾意的异样,附耳道:“一切有大人在,娘娘安心便是。” 或许是上次元宵法会梁拾意突然抢匕首的行为怕再生意外,又或许毕竟多相处了些时日,她们主从之间也算熟悉不少,丹心冰心不再像起先那样只是单纯执行命令一句也不与梁拾意多谈。 梁拾意对二人的信任自然也增多不少。 丹心又扯了扯梁拾意的右袖。 梁拾意晓得丹心大抵是示意她把身子摆正,不要一味朝向左侧的白居岳。 继续盯着白居岳,想必他也不会有任何回应反而容易被人瞧出异样。 梁拾意只能选择相信,强逼着自己扭正身体面对这个和她十一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卓乐”。 其实要说一模一样也不尽然,脸显然黑了眉毛也粗了加了一圈大胡子,身材也魁梧了,看上去就像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在座众人的眼神似乎也都没怎么在这“卓乐”身上停留,而是看向他捧出的木盒子。 她十一姐本就剑眉高鼻长相中颇有些男儿的英气,或许这世间就真有那么巧合与她相像的男儿...... 十一姐的娘家建州罗氏的确是她们姐妹中最贵气的,阿爹听说十一姐失踪时本来要发火把罗姨娘扔到蛮子堆里去,罗氏把搜城的钱全部填上后又多上了一倍的贡品也就消了。 但时至如今,就算真找着十一姐了阿爹总也不能让她再来替代自己做这个太后吧。 梁拾意脑中乱七八糟。 这时,检查木盒的宫人忽然一声惊呼:“这......这是?” 那木盒离得远梁拾意看不清只隐隐瞧见些许暗红色。 梁成印道:“这是那叛贼叶赫达的右耳。” 叶赫达......这不是她那位新任三姐夫的名字? “他叛起之后便杀了你三姐,人头老夫留在家里挂起来了,多割这狗贼一只耳朵呈给娘娘也算让娘娘能念着你三姐的一片忠孝之心。” 刚刚梁拾意心中是惊乱,现在便是彻底的呆愕。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按大晖律例,军功按人头计数,但士兵携带人头多有不变故以割去左耳为替代。 她三姐被叶赫达所杀,所以阿爹多砍了叶赫达一只右耳送给她作为三姐的遗念...... 魏定恒:“此物有逾礼制......” 张以斯:“娘娘岂能见此血腥......” 魏张近乎同时开口斥道,责令让人迅速将那木盒撤下。 梁拾意却道:“给哀家呈过来吧。” 梁拾意和姐姐们的关系都算不得好,但晓得三姐用死换来这么一只耳朵,她似乎是应该留着这么只耳朵的。 那盒子被递了上来,但还是要由丹心再检查一遍才能到她手中。 梁拾意怔怔地看着丹心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把那木盒子翻了一遍,又拿起耳朵对光检查,一个风干了沾满血迹的耳朵。 “嗒嗒”谁的酒杯似乎在桌上敲了两下。 丹心一下扣上盒子。 冰心站出来说道:“太后娘娘身体不虞需先行歇息,诸位可继续尽兴。” 梁拾意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意识就迷糊了起来,一左一右被两个侍女驾走。 在彻底昏睡过去前,梁拾意依稀想起自己似乎有个任务是要让阿爹留宿在乾清宫,她想要说出点什么,但连张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又想起在那个人的计划里似乎从未真正需要过她做任何事。 梁拾意是被浓重的酒味重新熏醒的。 她睁开眼,屋中很黑不见月华,大抵是丑时。 她阿爹亥时进城,庆功宴自是近子时才摆起来的,也就是说至现在多少不过一二时辰的事。 白居岳就全都解决了么? 或许今夜真得格外黑,或许白居岳站或坐的地方正巧把所有光都挡住,梁拾意完全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能努力分辨着酒味的来源朝床头侧了侧头,伸出手去试图摸索。 但她的手指刚朝前探了寸余,竟就又瑟缩蜷回衣袖之中。 或许是这种彻底的黑暗加重了梁拾意的恐惧,并很诚实地反应在了她的身体之上。 梁拾意一直是畏惧着白居岳的,但这一晚这种畏惧又到达了一个高峰。 她此前不是不晓得白居岳处事的果决利落,想想曾经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不也一下跌进地里,被逼离了这座她本应是主人之一的紫禁城。 但太皇太后同紫禁城里的大部分事物一般,那些威权倾轧的符号纵使通过一桩桩险象环生刻印进了梁拾意心中,可那时间终归只有短暂的月余。 但阿爹的强悍与对他的畏怯却一直根植在梁拾意心中已生长了十数年之久,难道在她无知无觉的短短一二时辰中一切就轰然倒塌了么? 梁拾意想要张口,但白居岳一直沉默着,于是她连询问的勇气都被那片虚无的黑暗吞噬了。 后来除了一些必然的声音,譬如衣物摩擦......一切也都发生在静默中。 不知道是不是让她晕过去的迷香于体内还残余着一些作用,又或者害怕压制了所有其它情绪,他们之间似乎变回了最初那般, 梁拾意一动不动,白居岳也就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一种他甚至连呼吸都单调得沉稳的例行公事。 但在白居岳的气息要彻底离开一刻,梁拾意忽地生出力气胡乱向前抓去,在触碰到白居岳的那一刻她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整个身体贴了上去。 如果藤蔓连根茎都让大树斩断了,她除了努力将树干缠缚得更紧还有任何别的办法么? 好在白居岳很快就有了回应,反客为主将她压回床上。 让人迷醉的酒味,释放着安心的苦涩,顷刻充盈包裹住了梁拾意。 这两种气味似乎本都能让她沉浸于欢愉之中,却因其毫不交融竟生生于那欢愉之中又割裂出了一份清醒。 白居岳近乎压制住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但独独留下了手臂。 小臂处的异物感提醒者梁拾意里面放着的物什,白居岳还是把匕首放回了她的袖袋之中。 可如果连阿爹那样砍头似割草般战无不胜的悍将,也不能奈何白居岳分毫,她一个小女子凭借一把匕首又能...... 难道真能刺进去么? 梁拾意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她陡然一惊不敢再多想努力强逼着自己与白居岳进行更多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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