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囍字◎ 萧翊再次进宫见皇帝, 已是十日之后。 他这段时日就没离过王府,虽手里的公务仍没怠慢处理,可这些天的早朝再未露面,朝中众人不敢妄议, 只是离宫之后众说纷纭, 都不知道宁王好好的怎么又得罪了皇帝。 萧翊知晓皇帝变相禁了他的足, 那日他穿戴好,刚准备出府上朝, 宫里来人通传,说皇帝体恤殿下前段时日奔劳, 再不久行将大婚, 特让殿下在王府休养。 萧翊听后一言不发, 心知皇帝再三提点,非要他好好思过将此事彻底办妥。 裴昭在他禁足的第二日就离了京都,西去云尉营。 这也是暗卫回传来的消息,自那日起,他心底的石头忽然就彻底跌落那般,也不知为何, 总算是没了介怀。 紧跟着, 何沉这段时日跟李明铮来往频密, 兵部领了萧翊的命,李明铮替他离京去办一件大事, 这是萧翊筹谋了许久的秘密。 当然,这些事情,皇帝是一概不知的。 萧翊心想, 有些时候, 甚至同胞兄弟也并非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秘密有时候是个趁手的暗器,不仅能教对手猝不及防受重伤,更能令同党忌惮三分。 他的心思越发深沉,白日里思虑的事情多了,夜里就苦了方柔。 虽萧翊不再像以前那般在床上花样百出,可入睡时总要牢牢守着她,双臂拢着同眠,不叫她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秦五通近乎每日都会过来诊脉,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安排在下午,方柔提心吊胆,时刻都得谨慎些,幸好那红丸的药效持久,并没叫人看出破绽。 只是一段时日过去,王府之外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方柔是不知情的,可这一切都在萧翊的掌控之下。 皇帝今日在御书房见他,人到门外,天子正坐在案前批奏折。 听见他来了,抬眸一笑,姿态又变成了往日那宽厚慈爱的知心兄长。 内官已给萧翊看了茶,退到一旁,他刚要行礼,却听皇帝说:“阿翊仍在较劲不成?” 他们兄弟二人私下共处,从来也没有以君臣的身份相处过,皇帝一直没叫他见外,可此刻,萧翊却故意要摆出些态度,刺探这位深藏不露的帝王。 萧翊轻笑:“臣弟不敢。” 嘴上是这样说着,人已自顾自坐下,斜倚在旁,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皇帝这时从书案后站起,手里拿了本折子,缓步朝他走了过来。萧翊掀了掀眼帘,目光落在那折子上,手指没动。 皇帝知晓这位弟弟的脾性,他忍着不恼,将折子主动递了过去,萧翊的傲气也及时收敛,既然皇帝给了颜面,他自接着便好。 他双手接过,顺势就打开了。 读了一遍,皱起眉,又细细读了一遍。奏折所言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无非就是谈起苏太傅一党作威作福,具体说是某位党羽在东市以权欺压百姓,以极低的租价要走了一街的铺子,再以市价转租经营,地契和帐面入在某个外来营商的南镇人名下,实则作一、二、七三份,大头尽数送进苏府。 第二遍读下来,萧翊留意到了那人的名字,郎子丰。 没听过,是个新鲜人,看样子也是个蠢人。苏太傅一党作乱多年,上奏参本不计其数,后来尽数不了了之,有些激进派还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朝中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敢多言。 这人要么是入仕不久,要么就是平淡日子过腻了,想给自己找些麻烦。 合上折子,问:“郎子丰,何许人也?” 皇帝一笑,坐在了他手边的圈椅里,“御史台新上来的监察史,年轻有为。” 这句话颇有深意,惹得萧翊挑了挑眉,放下了奏折,只待皇帝继续说下去。 “这奏章是苏太傅递来的,没发落,反要我给苏府赐罪,说自己问心有愧。” 萧翊失笑:“好一招以退为进,苏贼这是要皇兄定风波啊。” 只要皇帝出面罚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郎子丰,那今后也不再有人敢效仿。而若皇帝不发落,那便是摆了态度要苏太傅担责,他倒先来请罪,叫人棉花受拳头,软而无力。 “阿翊,你怎么看?”皇帝瞥了眼那奏章,并没有拿走。 萧翊:“八品官,胆量倒是不小。待我会一会这位郎御史,若是个可用之人,可别埋没。” 皇帝得了满意的答复,这才笑着慢饮一口热茶,转即道:“王府一切可好?” 萧翊脸上的笑敛了敛,心知这话题避不过。 可他不想再与皇帝起争端,他们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不再剑拔弩张,何况兄弟二人也非因争夺同一个女子而反目成仇,何故闹得这样僵? 萧翊低声:“皇兄,此事没有回转余地么?” 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低姿态,就连皇帝也怔了怔,没料想到自己这位自小要风得风的弟弟竟爱得这样深。 萧翊向来不会低眉询问,姿态很高,不问,只说自己想要。 皇帝旋即转神,正色:“阿翊,我知晓你不愿,可正妃之前,王府不得有庶子,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萧翊冷眸:“若沈氏愿意呢?” 皇帝声音一扬:“胡闹!” 末了,又很快和缓下来:“沈将军近来告病在家,说他年事已高,不堪大任。你瞧不出他藏着什么心思么?” 萧翊心底一沉,这事他早已经由暗卫的文书知晓,本没放心上。 良久才应了一声。 皇帝打量他一眼,清了清嗓子:“你在花程节的作为,多少人瞧在眼里。沈将军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当众拂了她的面子,叫人姑娘家受了委屈,事后还让手下的人去将军府耀武扬威。沈家面上哄着你,巴结你,难不成事后不会到我面前灌苦药么!” 萧翊又默了默:“臣弟知晓。” 皇帝见他今日态度格外好,不由一时意外,但是真正的目的还未说到,由此不待多想,又道:“只是我事后思量,若那方氏怀的是世子......” 萧翊本还情绪不高,甫一听皇帝转了口风,稍稍一怔,转眸望向他。 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扫了眼他面上的惊愕,又举杯饮了一口:“我子孙福薄,可你不同。阿翊,若世子顺利降生,且不论认谁作母妃,他就是萧家正统的血脉。” 萧翊旋即明白过来皇帝的意图。 他在朝堂斡旋惯了,并不似方柔那般需要事事问清楚,说明白。 他默了默:“母后的意思?” 皇帝眸色深深地望过来:“母后允了。” 萧翊闻言皱了皱眉,他这话便意味着,这个点子并非出自太后之口,一时没有头绪,但这并不重要。事情由谁摆平是次要,他只想要达成所愿,只要方柔和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虞,谁作了个脑袋聪明的说客都无妨。 皇帝见着萧翊面上难以自抑的喜色,心中更是感叹。他何曾见过这位弟弟瞻前顾后,为一名出身低微的普通女子折腰。 那女子他未见过,上回听太后提起,苏承茹也曾说过一句,两人的评语倒是大相径庭。 太后说她容貌太过出挑,又并非是个好管束的,主意定得很,进了王府只怕没有安宁日子。而皇后却只说,方氏容色倾城,性子天真烂漫讨人喜欢,宁王好眼光。 但有一点,两人都提到了方柔的绝色,皇帝一时竟也起了好奇之心。苏承茹向来心高气傲,自诩品貌一等,从来看不上旁的世家女,眼下竟会对一民间女子赞誉有加。 只是好奇也就这么多,他会回转心意,并非因为太后或皇后的点评,而是因他那日留宿在侍奉他多年的珍嫔宫中,于此事,皇帝并未隐瞒,因深知珍嫔是个精明人。 那可心人瞧出帝王忧愁,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不再与宁王犟上,又可平息了风波不教外人知晓。 珍嫔说到了一句话,一句钻进皇帝心底横冲直撞的实话。那孩子毕竟是皇族血脉,万一方氏福气高,怀的是小世子...... 皇帝听得心里泛起了涟漪。 珍嫔毕竟生养过,看事物的立场与他们不同。她膝下有位小公主,虽再未有孕,但这么些年不争不斗,安分守己,皇帝也喜欢她的性子,连带对公主也宠爱有加。 她又说:“趁现下月份不显,送出城去好好养着,沈家倒会觉着宁王看重沈氏,为了大婚正统将那女子送出王府避锋芒。待孩子出世,愿不愿意接受,也已是十月之后的事实,宁王正值盛年,若此期间沈氏也有了身孕,自然也不会再计较。” 皇帝听进心里去了,当即赏了珍嫔,大手一挥,又赐了小公主封号,登时心花怒放。 在此期间,苏承茹一直称病在宫中静养,在得知皇帝大赏珍嫔后也没有妒而发难。 皇帝怎会知晓,这位珍嫔的老父亲实则受过她苏家的恩惠,珍嫔是她埋在后宫的一枚暗棋,虽不受宠,但胜在听话好摆布,需要的时候捏起来用,也算趁手。 正如这件事。 自然,这些暗涌是无人细察的,萧翊得了满意的答复,皇帝安抚了窝在脖子边的狼崽子,太后与幼子重归于好。 苏承茹和方柔的密谋达成。 京都今日天高云阔,一派祥和,方柔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迎面朝上,微微闭起眼,脸上的笑总算有了一丝轻松之意。 此际是个办大事的好日子,在逐渐被正红囍字装点起来的偌大王府,一场大事正悄然酝酿着。
第30章 ◎黄粱一梦◎ 那些下人来装点西辞院的时候, 方柔正巧从院里站起来。 她起得快了,春桃一惊,忙奔上前去扶起,一口一个姑奶奶慢着些, 肚子平坦纤细, 派头却像极了临盆之际, 惹得方柔哭笑不得。 正打算回屋里,院外却有一阵不小的动静, 方柔回眸之际,便见着了那刺目的红喜字。 春桃护主, 登时厌恶地冲着外边嚷:“跑来西辞院做什么?我们姑娘正......” 方柔一惊, 忙扯了扯她的胳膊, 不叫她声张。春桃原想说方柔本有喜事,再来一桩便是冲撞了,现下被方柔一拉,也忙觉失言。 这事是不得传扬出去的,笼统就西辞院几人守口如瓶。 外头的人进来张望几眼,被方柔三言两语打发, 叫他们自行请便, 随后回了屋里坐着。 自从服用红丸后, 她时常半躺在软榻上,倒不是全为做样子, 实则体力不济。 只是方才那刺目的红,狠狠地钻进了心底,不只是在眼前飘然而过那样轻巧。 就算她决心再定, 意愿再坚持, 可方柔知晓她是在意的。她跟随萧翊来京都, 本不为攀附权贵谋求荣华,她爱慕他,想与他度过一生,而非与第二个女子分享夫君。 这甚至不能被方柔视为宠爱,因宠爱是不对等的,是上位者对依附者施宇的恩赐、是怜悯,却不是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之人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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