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伸手轻拨两下琴弦,便有乐音婉转,动听非凡。 就算苏栖禾不懂乐理,也能看得出,眼前的少妇大概是抚琴多年,功力深厚。 她坐在对面,语气友善和平,却听不出真实情绪,好像隔着好几层无形的面纱。 “真正的江月琴不能带过来,只有这个。乐音难免有损,不过调子是不会错的,我只弹一遍,请苏姑娘听好。” 苏栖禾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只是垂下眼睫,竖起耳朵,半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等待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江月曲》的调子其实非常哀伤,痛惋。 像是坐在屋檐下等人回来,等了一宿也没能等到,只有淅淅沥沥的大雨,一直在耳边回荡,暗示着无可挽回的悲剧结局。 有的人,此生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之后再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纵使望穿秋水,也不会等到故人归来。 乐音顺滑地流淌在房间,充斥着苏栖禾周身,曲调里蕴含的情绪丝丝缕缕渗出来,莫名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沉重,拉着她的心也逐渐下落。 一曲毕后,琴师抬起头,“有什么感想吗?”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情绪抽离,斟酌了一下措辞,不知是该表达得直接还是委婉,最后说:“听起来像是在怀念故人,有些悲伤。” 少妇微微一哂,也没说对还是不对。 收了琴,准备开始转入正题,也就是讲述一个故事,要她为此填词。 苏栖禾拿出纸笔,很客气地讲:“如果故事很长的话,我的记忆可能会有遗漏,请问,可以麻烦您把内容简单留在纸上吗?” 这还是她做代写的时候得到的经验,比如帮忙写一封家书,让对方在白纸上把要点大概罗列一下,不会写字的话用符号也行,这样不会导致疏漏。 完全是好心的、别无所图的建议,然而对面的少妇不仅岿然不动,抬头看她的时候,眼中甚至还多了几分冷冰冰的戒备和审视。 就仿佛......留下自己的笔迹,将来会成为罪证一样。 女孩却没想着嘛多,一见贵人眼神不爽,赶紧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您讲吧,我一定努力记住。” 好在少妇也没再纠缠,将故事娓娓道来。 某朝某地,两个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门当户对,早早定下了婚约,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然而,长大之后,那个少年事业顺利,平步青云,女孩子却停留在原地,甚至身边有了其他人陪伴。 情分消磨,分道扬镳似乎是必然的事。 就当少女跟未婚夫提出取消婚约的当晚,男人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他毅然放弃所有功名利禄,归隐山林,只为重新追回她。 讲到这里,对面的少妇停顿了一下,让苏栖禾猜一猜后面的结局。 从曲调的走向上看,整个故事肯定会以悲剧收尾,所以她心里明白,恐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琴师微微颔首:“是的。那位男主人公,没过多久就死在了深山里,无人为他敛骨,甚至没人记得他的名字。” “就连相爱过的女人,也将他抛在了脑后。” 一死才知万事空。 果然是足够悲伤的故事。 苏栖禾颔首表示了解,但不知怎地,眉心一抽。 好像从叙述里感觉出些微妙的不对劲来,但又说不清缘由。 少妇却不容她再多问,径直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茶楼:“两日之后,将稿子拿到这里来。” 女孩注意到,她把自己喝过水的杯子和净手的茶巾都谨慎地处理掉了。 回忆到此中断。 苏栖禾在小屋桌前点灯熬油,伏案写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把这个有点微妙的故事表达了出来,按照曲调和韵脚,改成曲词。 给曲子填词的唯一作用就是抚琴时伴唱,所以她没有单独再取名。 于是,这篇词的名字,也叫《江月》。 两日之后,她如约将稿子交出去,拿到的润笔费给母亲换了一件新年的衣服。 阿萍抚摸着女儿的脸蛋,一边说着不该花这么大的价钱给她买衣服,一边悄悄感动得流泪。 再过几天,便到了春节。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新年的喜庆气息,而《江月》的稿子已经被装进信封,快马加鞭地送到皇城,一只银盘托着,呈到了李贵妃面前。 作者有话说: [1]:灵感来源于唐代诗人贾岛。 “每至除夕,必取一岁所作置几上,焚香再拜,酹酒祝曰:‘此吾终年苦心也’。痛饮长谣而罢。”原话来自《唐才子传》 什么时候才能把更新时间调整回来啊……好困…… 感谢在20230702 23:29:26~20230703 23:1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醉赊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圣怒 ◎“来不及了。”◎ 李贵妃只有在与秦王对话的时候才会坐到长春宫主殿的宝座上去, 平日里最常待的位置还是珠帘后的锦榻。 看着宫人毕恭毕敬端来的银盘,她凤目微撇,问道:“是李瑶从彬州带过来的?” 紫烟姑姑熟练地上前, 帮贵妃拆开信封,一边回答:“是的。李瑶现在就在宫外,等着娘娘接见。” 李贵妃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我看她是想让皇上接见吧。” 李瑶是她家族里的一个旁支堂妹,侥幸长相有几分像她,日夜刻苦练琴,将她的琴艺也学了六七成,足以在外面替她办事。 但在宫里,想做贵妃的替身,还差得远。 她亲自拿过稿纸,开始看起苏栖禾所写的《江月》,红唇逐渐勾起, 形成一个美得摄人心魄的笑容。 “多好的词, 多好的故事。” 她保持着那种危险的笑。 紫烟姑姑安静地侍立在侧,从表情看不出她是否了解这个故事和这些话的深意。 读完之后, 贵妃娘娘端起盖碗, 抿了一口茶, 唇脂沾在茶杯边缘,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红圈。 “紫烟,你说,这一次陛下会不会赶在秦王知道之前就动手?” “到时候你提前联系一下红玉,保证秦王不要提前得知。” “因为, 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寻澈那一瞬间的表情。” 如果说之前李贵妃还被秦王唬了过去, 拿不准他对苏栖禾的真实态度。 那在宫宴当天, 皇上提出给他指婚,江寻澈站在他们面前,抬头一个眼神,什么心绪都昭然若揭了。 李贵妃可不希望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皇子最后因为一个女孩而失去登基的机会, 那样的话,她还怎么当太后呢。 “要想让秦王彻底没有软肋,这个苏栖禾必须要处理掉。否则的话,我总担心他会跟那个人一样。” 娘娘的睫毛经过悉心打理,长而卷翘,上下忽闪,视线落在手中那张纸的末尾。 苏栖禾的笔墨是漂亮清秀的小楷,故事的最后一段,是讲述那个少年为爱而抛弃事业、归隐山林。 她低头定定地看了半晌,末了仿佛看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嗤了一声。 尾音卸掉了威仪,消散到最后,徒留几分难以言明的荒凉。 身后,紫烟姑姑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第二天,李贵妃自称身体微恙,推掉了在养心殿为元熙帝抚琴舒缓心神的事,改成由教坊女官代为奏乐。 皇上没见到贵妃,心里本来有些不高兴。 但贵妃经常以各种理由避免见他,唯有这一次额外推荐了别人。 所以他也没有驳了贵妃面子,准备叫来听听,就当是批阅奏折时的消遣了。 那教坊女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祖坟冒青烟,得到了在皇上面前演奏的机会,肯定要尽力表现,边弹琴边唱歌,琴音流畅,歌喉婉转。 唱的,自然是苏栖禾那张曲词。 李瑶奉了贵妃命令,提前把稿子给女官的时候,还特别嘱咐了:如果皇上问起,要如实回答,这唱词是彬州苏栖禾填的,已经在民间流传颇广,所以教坊才拿来用的。 元熙帝确实问起了作者。 却不是以规规矩矩的对答形式。 他听到后半部分,奏折也不批了,直接把手中的笔摔了出去。 朱红的颜色砸在地上,甩出来好像几滴血,木质的笔杆也摔碎了一角,足见用力之大。 女官吓了一跳,仓促抬头,正对上皇帝那双通红的眼睛,当即脚下一软,哆嗦着摊到在地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1]。 “这是谁写的?” 江寻澈用案牍公务转移注意力,虽然成效甚微,但哪怕只用几成精力,加上惯会的冷静,已经为自己筹谋到了不少东西。 他布局的动作非常审慎且复杂,把一切都保持在冰山之下。 以至于现在几乎没人看得出秦王与皇帝关系恶化,都以为殿下还在忠心耿耿地辅政。 只不过长期的失眠少食让他又憔悴了些,原本就流畅清晰的骨骼线条现在更为突显,添了几分凌厉和威势,像是那种淡定、敏锐、令人后背发凉的存在。 这天下午,他刚见了两位刚进翰林院的年轻学士,一眼看穿了他们往上爬的野心,于是用升迁换来两个忠诚的党羽。 将两人请出书房后,江寻澈站在走廊里,吸了一口深冬的冷气。 本要回去继续处理下一件公务,转头时,视线突然落在偏殿,就此牢牢地钉住不动了。 苏栖禾曾经起居的痕迹早都已经随着那场大火而彻底消失,而王府家大业大,平日里很少有人再踏足那片区域。 所以现在通向偏殿的回廊一片静谧,只有凛冽寒风穿行其间。 世人常道,物是人非,可她却连物都没有留下。 江寻澈脚下一顿,看着那个方向,脑海里难得一片纷乱,不知何去何从。 虽然明知道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是……很想过去看看。 哪怕注定是一场徒劳。 眉心微蹙,凝神片刻,正巧看见李嬷嬷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神色惴惴不安,手足无措,一眼便知有心事。 发现秦王殿下在这里之后,嬷嬷好像更尴尬了,只行礼问安,然后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江寻澈从小被李贵妃按照九五之尊的标准培养,长大后也熟稔帝王心术。 所以甚至不用认真去看,黑眸半敛,大略一扫,心里便有了数,问道:“母妃想做什么?” 被点出了李贵妃内应的身份,李嬷嬷嗓子猛地一紧。 可王爷表情不动如山,确实浑然不在意。 他一直都知道李嬷嬷与长春宫保持着亲密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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