槅扇一合上,冯姝月揽住了母亲的胳膊。二人在廊下走了没几步,她的眼泪就流下来。 “娘,二哥说封丘、兰阳、原武都是靠北的,还说表哥若是回京,一定会遇上那些......” 二姨母朝地上连啐了几口:“别瞎说,让你姨母听见了担心。” “……女儿这不是只跟您说么,又没在姨母面前说。” 冯姝月擦了擦眼泪,啜泣着出了院子。 四下安静,语清停在房侧的夹道里,将那母女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刑部、大理寺审过十三省递上来的不少案子,对各省县很是熟悉。从开封回京师,一般都会经过封丘或兰阳,而原武靠西北一些,若是沈延绕路回京恐怕也会经过。 那几个县是出了什么事,沈延遇到了什么? 她抓着小七的手已经冰冰凉。 “快,跟我去找母亲。” 她越走越快,小七半搀半拖着她,才让她稍微走得慢些。 “母亲,刚刚听姝月表妹说开封有三县出事了......是什么事?” 语清一进门便开门见山,那些嘘寒问暖的话她也顾不上说了。 徐氏一惊,这些事本打算瞒着她的,怎这么快就知道了。 “......没什么,灾民嘛,在路边讨口吃的而已。” 徐氏生硬地笑了笑。 “......母亲,君常到底遇到何事了?”语清见她不说实话,心里更慌,“反正我都已经听说了,您若是瞒着我,我只会往坏了想。” 徐氏见她如此坚持,直觉得脑仁疼。 告诉她,怕她担心,不告诉她,怕她更担心。 “......延儿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有任何事等你生产之后再说......”徐氏叹了口气,这才让脸上的愁容显出来,“我若是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多想。” 语清点头答应。 ...... 槅扇一开,小七扶着语清从徐氏的屋里走出来,语清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自己屋里的炕上了。 虽然目前只听说开封靠北的三个县出了事,但这消息传来的时候,或许已经有更多的州县也出了事......那沈延究竟要避开多少凶险才能平安回来? 她能想到的是,沈延在那边查案,必是每日穿着官服,频繁出入府衙或某些县衙。他那一身绯袍比青袍还显眼,若是民情激愤,才不会管他是京官还是地方官,一定是先对他这样官大的下手...... “少夫人......少夫人!” 小七被她攥得手腕疼。 语清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松了手,让小七去取药膏擦擦。 小七揉了揉手腕:“......还不至于要用药膏。但是您也不能老这么魂不守舍的。齐少爷前几日来搭脉,就说脉象不大好,让您再仔细着些,以免早产……少爷是吉人自有天相,您可别瞎想,有什么事都先等孩子生下来。” 语清苦笑。 她也不愿意想东想西的,可她就是忍不住害怕。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了无牵挂,倒也自在。可自从怀了孩子,她就变得愈发敏感,心绪起伏不定,还总是患得患失的,一点小事便能让她琢磨许久。 “罢了......拿些吃的来吧,我又饿了。”她对小七笑道。吃些东西也许能暂时把这事放一边。 她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白日里便另外给自己找了些事做,比如教小七识字,再比如让人上树将榆钱撸下来,她亲自剁成馅包饺子……后来实在没什么可做的,她便到沈延的书房去帮他整理格架上的书,可惜沈延本就是极有条理的,那些书本已经按类比、笔划排好了序,她让人一摞摞地搬下来,发现实在没什么可调整的,又只能原封不动地搬回去。 格架上没什么可理的,她便想帮他理理抽屉里的东西。 紫檀的抽屉拉出来,里面干净的很,只一本册子并一个剔红的小圆盒。 那剔红的圆盒里躺着一只草编的小环,大概是年代久远,那草都已经变得又干又脆,她稍一碰,便有几片干细的叶子断落下来。她赶紧把那小草环并那几片断落的叶子一起塞回去,盖好盒盖。 虽然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来历,不过沈延保存得这么好,大概是挺在意的。 她又翻开那本册子,发现里面什么都没写,倒有一张纸从其中滑落出来。 泛黄的结香纸上是一个少年侧影的白描,笔触虽略显稚嫩,却也抓住了画中人的神韵。 那少年眉峰高耸而舒展,鼻梁挺直利落,下颌生得极是优雅,他穿着交领长衫,看书的时候仍坐得端正笔直,一身干干净净的书卷气。 只是这少年似乎微微抿着唇,瞧着有些羞赧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语清看得一怔,她对这幅画有印象。那时她才不过十二三岁,来沈延的书房随便转转,却发现这些书可都不如沈延好看。她便趁他看书的时候画了他的画像。 他那时问她为何要画他,她就随口说因为他生得好看。那便是她生平第一次见他脸红,从脖子根红到了脑门。 她记得他那时向她讨这幅画,可她觉得自己难得画这么好,不舍得给人,便自己带回家去了。但如今这幅画怎会在他这? 她将这画带回了自己的屋子,放进妆奁的抽屉里…… 白日里她能忙碌起来,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到了夜里,思绪便再不受她控制。连着几个晚上,她都是噩梦不断,要么梦见沈延倒在流民的乱棍之下,要么梦见他被冲进府衙的人刺穿了胸膛……醒来的时候枕巾总是湿了一片。 这几日,仍是没有沈延半点消息,徐氏之前派去找沈延的下人传信,说官道上一直没见过少爷的影子。 语清掐指头算算,据他写最后一封信给她,已经过了二十几日。以往在衙门的时候,若是一人失踪了二十日,此人大抵是已经不在了…… 她看着外面苍白的天色,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甚至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若是他真的不在了,她做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小七听见她的动静,进来给她打水,又扶她坐起来洗漱。 她倦懒地靠在迎枕上,才片刻的功夫便觉得背痛,小腹还有些痉挛。 不过师兄说过,月份大了,多少都会有这些感觉,她便没有在意。洗漱之后,她逼着自己照常用早饭,在小七和婆子的看护下在院子里溜达几圈。 用早饭的时候还好,在院子里一走,她小腹的痛感便愈加强烈,已经像是她小日子里的那种疼痛了。她觉得不好,刚要让小七去请齐铮,便觉得下腹有一股热流涌出来,沿着腿一路淌下去。 她惊得微微提起裤管往腿上瞧,却见一条猩红而浓稠的东西已经流到了脚踝。 徐氏派给她的婆子倒吸了一口气:“少夫人……见红了,看这样子可能羊水也破了。” 语清一见血,眼前已经有些泛黑,耳中只听到那婆子吩咐小七:“快扶少夫人坐下……再去叫人来,得抱少夫人躺回去。” 语清死死抓着那婆子的胳膊,觉得脑袋发昏,身子止不住地往下坠,坐也坐不住了。 “掐我腿。” 她对那婆子道。 那婆子一惊:“您说什么?” “快掐我的腿,用力!”语清努力撑着眼皮,“我快坚持不住了。” 那婆子大着胆子往她腿上轻掐了一下。 “使劲!”她闭着眼叫道。 若是此时晕过去,她能不能活下去不好说,但她们的孩子一定活不成了。 婆子只好下了狠手,往她腿上掐了一把。 语清疼得眼泪涌出来,却总算有些清醒了。 “……”她粗喘了几口气,“待会我若是再要昏过去,你就像刚刚那样掐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那婆子方才慌乱,此时才想起少爷交代过少夫人是晕血的,难怪方才见红之后她身子就软下去了…… 齐铮赶到的时候,屋里满当当的都是人。 语清躺在床上,疼得哆嗦成一团,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将额发黏在了两鬓上,瞧着让人心疼。 语清先前已经按产婆说的节律呼吸,但此时仍是又疼又累,眼前已有些迷蒙。她又听到产婆喊她再跟着她呼吸,便强撑着眼皮,使劲点头。 先前听人说妇人生产如何疼痛,她还不怎么担心,毕竟她也是忍受过剧痛的人。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就像是被一个极强壮的人不停地踩踏腹部。原先间隔得长些还能忍受,后来这痛来得太过猛烈、密集,脑袋里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便又袭来了…… 徐氏见齐铮进来,赶忙请他上前把脉。 齐铮一搭上脉,眉头便锁到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这幅画第一卷 提过~
第114章 生死 ◎......◎ “开了没?” 他问那产婆。 “……只开了一点, ” 产婆摇头,“还差得远……少夫人身子本就娇弱,又是初产……” “敏之啊, 语清怎么样?” 徐氏见齐铮脸色不好,心早就揪起来了。 “……” 齐铮沉着脸, 看也不看她,径自从药箱里取出一包银针,给语清扎到几处穴位上。 什么叫怎么样?人都这样了, 自然是很不好的。 单说这个脉象, 浮细又无力,比前些日子他来看她的时候还要差。身子这么虚,又是早产, 能受得住才怪。 他好好一个师妹嫁过来, 他们沈家就是这么照顾的? 徐氏见齐铮不说话, 也不敢打扰他,屏息静气地看着他施针。 银针刺入穴道, 语清的痛感很快便减轻了些, 方才抖得连话都说不利落,现在总算是镇静下来。 “……师兄, 给你添麻烦了。” 她蜷着身子对他笑了笑, 有气无力的。 齐铮心头一酸, 她怎么总这样客气。 他顾不上和她说话, 回头看向徐氏:“人参有没有?” “有有有……” 徐氏点头如啄米,回头吩咐身边的婆子, “让管事去库房取那根五十年的老山参炖汤。” “炖汤来不及了, 切成薄片送来。再来碗白糖水。” 齐铮甩了这么一句, 将语清的手放回锦衾里去, 帮她掖了掖被角。 徐氏一拍手:“对对对,直接切好……快些!” 婆子得令,飞也似地跑到前院去了。 “行了,沈夫人,您还是去隔壁歇着等消息。这里有晚辈在,再留产婆和一个丫鬟足够。人太多了,反而不便。” 齐铮的口气这才和缓下来。 徐氏觉得有道理:“……也是,我们在这杵着反而碍事。那就劳你照看了,敏之。我就在隔壁,有事随时叫我。” 她看齐铮面色极差,很想问问语清究竟如何,可又不好当着语清的面问。万一有什么不好,语清听了更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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