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突然想到一事, “你那日非要搭我的车马, 只是为了偷看那套卷宗?” “……何来的偷看?那本就是家父的案子。” 柳青理直气壮。 沈延眸色一暗, 那她就是承认了。 他后来想到那件事的时候还有些窃窃的欣喜,一度希望她是想与他亲近些, 才故意要搭他的车。 原来她根本就是为了旁的。 “……竟是如此, ” 他长叹了口气, 揉了揉眉心,“......那钟瑞谋反的事你也清楚了?” 柳青眼前一亮,听他这话,他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并不十分清楚,当时实在太仓促,我只看到卷宗上写,钟瑞作为腾骧卫指挥使,与歹人串通,令皇上在行宫陷入险境。” 沈延点点头,神色暗淡:“那个钟瑞擅离职守,在歹人行刺之时,刚好不在,那些歹人又不肯供出幕后主使,皇上便定了他的谋反之罪。” 柳青听得一愣:“这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的确,按理说更应该怀疑了解行宫内部各通道的人和与皇上同行的人。但是那些人正好是几个当时在京的皇子,而负责行宫内各处守备的是太子。” “......” 柳青突然有些明白了,“所以,皇上是有意袒护自己的儿子,便将这个罪责推到钟瑞的头上,可父亲不想冤枉钟瑞,便没有将他判为谋逆。此时有人诬陷父亲勾结钟瑞,皇上也并不深究?” 沈延默默地看着她,算是同意她的话。 柳青越想越觉得心寒:“……皇上不想查自己家里的糊涂账,就这样对待肱骨之臣?……那父亲当初一心为朝廷,究竟图个什么……他对得起朝廷,朝廷可对得起他?” 难怪沈延说她只会白白送死,这根本就是皇上不可能承认的错误。 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直说得喉头酸涩,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冲进口里。 沈延见她眼中血色弥漫,知道她心里苦,很想将她拢到怀里好好安慰。然而他也猜到她大抵是不肯的,便只有坐在她身旁守着她。 若是能早日将她娶进门就好了,自己的媳妇,想怎么哄就怎么哄。 柳青默了许久,突然抬头看他。 “此事其实还有一层,他们都说父亲是畏罪自尽,但我敢肯定,真相一定不是这样。我最后见到父亲的时候,是那日下午,他还穿着官服坐在值房里,只是……” 只是他胸前插了把匕首,浓稠的血液已经在他脚下汇成了小河。 那情景其实常在她的梦里出现,她却从不敢主动去想,因为只要稍加回忆,那种堕入黑洞的晕眩感就会一下子直冲后脑。 “我记得我进了值房后,发现父亲已经没了呼吸,过了一会功夫,那些差役才冲进来宣布他的罪状。那种感觉,倒像是有人怕父亲被审讯时吐露出什么,所以先害了他。又或者……” 她脸色渐渐有些发青,沈延明白她的意思,便替她说下去。 “又或者刘世伯当时并不觉得自己会被定罪,所以照往常一样去值房办公,只是有人先下了手,害他性命......那说不定皇上当时是有过犹豫的,而有人因此担心刘世伯最终没被定罪。他们为了永绝后患,才杀人灭口……你这样的猜测,我觉得很有道理。” 柳青抬头看向他,双眸湿润。她就是这么想的。 这些年来,这许多的想法和猜测她只能藏在心里,一个人翻来覆去地琢磨,哪怕是面对师父,她也觉得不知从何说起,说了又有何意义。如今有人能替她说出来,还能认同她,就像是让她得到了某种宣泄,觉得心里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沈延满眼温柔地看着她,他自然知道这些话她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 “要确认你的猜测,还需要了解些刘世伯殒身前的情况,这个我或许还能问到一些,你且等等我。” 上次他问过父亲这事,但父亲似乎只说了一半,后面便不肯说了。 越是不肯说,可能越是更要紧的事。 柳青听他这么一说,即刻猜到他是要回去问他父亲沈时中。毕竟既了解刘家的事,那时又在朝为官的没几个人。 “问不到也无妨,” 她笑得浅淡,“我们刘家的事,原就该我自己查。” 当年他父亲都不肯替刘家说话,此时又怎会帮忙。 沈延听出她话中的冷意,心里难受,探身将她的小手握到手心里。 “语清,给我些时日。许多事可能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权且信我,好不好?” 他的手掌温厚干燥,柳青任他握着手,并没有抽出来,沾了细碎泪珠的羽睫轻颤。 她从未料到此案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事,一时只觉得看不到希望,那如今也只有先等等沈延的消息。 …… 沈延回家前,又去见了齐凤山。 齐凤山看沈延进来,笑呵呵地打量他,把他打量得有些局促。 “不错,神情气爽,” 齐凤山目光如炬,一见他的神色便将他和柳青的事猜到个七八分,“比早上的气色好太多了……肉酱味道不错吧?” 他远远地从厨房外经过,已经闻见那肉酱打鼻子的香,可就因为怕坏了这小子的事,都没好意思过去尝尝。 沈延听出了他的意思,赧然一笑:“晚辈一夜叨扰,实是不得已,让先生见笑了。” 齐凤山爽朗地笑起来:“这有什么见笑的,年轻人便该如此,有喜欢的姑娘就得去求,干耗着有什么用,” 他说到这又暗自嘀咕了句,“我那傻儿子就是不懂啊。” 这叫好女怕郎缠。他那傻儿子就没这本事,明明心里喜欢人家喜欢得不行,还是让人家师兄师兄地叫了三年,现在好了,什么也没叫出来。看看人家沈延,才一个早上,人也有了,酱也有了。 “……您说什么?” 沈延没听清他方才嘀咕的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齐凤山大手一摆,“你还有事要问我吧?” “正是,原本想问问颖之,但是颖之恰好不在。先生最近可曾听说过宫里什么特别的事?” 齐凤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叫特别的事?” “比如……这半年来皇上日渐消瘦,最近也有快一个月没上过朝了,不知龙体是否安泰……” 齐凤山手一抖,茶盏差点摔到地上。 “你小子还真敢问啊!” 他声音虽压得低,一双眼睛却直瞪沈延,“这也就是我,换了是旁人,人家告你个图谋不轨!” “是,晚辈也只敢请教先生而已。” 沈延心想他还只是问问,他们齐家可是窝藏了朝廷钦犯,相形之下他这算得了什么。 “唉……” 齐凤山掏出帕子擦了擦沾了茶汤的手,“不过你也算是问对人了。铮儿昨日从宫里回来,说那位恐怕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了。” “……昨日?昨日午后,皇上可曾召过颖之?” 沈延突然想到,五爷原本一起等在山下营救语清,可是突然来了个内官,叫他入宫,说不定那就是因为皇上病情突然恶化。 “正是昨日,太医院的人会诊,阵仗闹得挺大,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 齐凤山说到这,突然想到了什么,“诶,你突然问起皇上,你该不会……你想等那位不在了,让新君给刘家平冤?” 沈延笑了笑,算是默认。 齐凤山气得一拍大腿:“我把那闺女的事告诉你,是让你劝着她点,别让她钻牛角尖,你倒好,比她胆子还大。” 沈延赶忙起身给他茶盏里加了些水:“先生莫急。晚辈原也觉得此事希望渺茫,但晚辈看语清心意坚决,若是不帮她试上一试,她恐怕会郁郁寡欢一辈子。何况晚辈也想还语清一个身份,把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才算没有委屈了她。” 齐凤山闻言看了他良久,干净俊朗的面容,眸中炯炯一片真挚。 “你这孩子……也是难得了。你若是真打着这个主意,可得留心了,因为……储君近况不妙。” “……最近倒没听说太子的事。” “那看来宫里的消息封锁得挺严实,不过这消息迟早也会传出来” 齐凤山苦笑,“你大概听说过,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自幼患有不足之症,但是因为多年悉心调养,弱冠之后便好了许多,可是太医院还是每日会派人请脉。前几日铮儿去清宁宫请脉,发现那宫外多了一排侍卫,里面的宫婢倒是少了一大半。” 沈延略一想:“太子被禁足了?” “应当就是。” 沈延刚劲的拳头一握:“先生可知是因何事而起?......另外晚辈记得太子是皇上的嫡长子,而五皇子是嫡次子,可是如此?”
第84章 齐凤山一笑:“没错, 五皇子就是皇上的嫡次子。而且太子虽有子嗣,却尚无嫡子。” 以沈延的聪慧,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便不多解释, 而是将茶盏放到一旁, 做了副说书的架势。 “哎, 有道是, 妻妾多了麻烦多。这件事你们前朝还不知道, 那些宫女、内官估计早就偷偷地传开了——前些日子, 有人看见吴贵妃和太子先后进了御花园的乐志斋,后来太子出来了,吴贵妃死在里面了。” 沈延眸中乾坤变幻:“......这位吴贵妃的长兄可是开平卫指挥使吴锐征?” “就是他,你知道的不少啊。”齐凤山端起茶盏, 吹了吹浮在茶汤上的叶子。 沈延用指尖敲了敲椅子扶手:“据晚辈所知, 这位吴指挥使深得皇上信任, 他的祖父曾是皇上做太子时的詹事,他自己年幼时曾经做过当今太子的伴读。这样的话,太子与吴家人的关系应该非常亲近,和吴贵妃恐怕自幼便相识吧?” 齐凤山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跟我还绕这么大的弯子。按宫里的传闻,他们可不只是自幼相识那么简单......” “先生莫怪, ”沈延浅浅一笑, 微微欠了身, “晚辈猜测皇上昨日病情恶化,说不定也与此事有关......宫里一直压着此事不让前朝知道, 想来皇上还是想保下太子的, 然而他又不得不忌惮着开平卫——开平卫北屏沙漠, 若有闪失,便增加了宣府、蓟州两卫的危险,其它沿线各卫也如同失了门户。而此时又恰逢皇上龙体欠安......” “所以你想趁此时......”齐凤山半眯了眼睛看他。 “......晚辈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只是还欠了些火候。” 沈延拳抵着双唇,眸色渐渐幽深。 “我劝你悠着点,你们这事本就冒险,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齐凤山正色道。 沈延一笑:“先生您是知道的,晚辈一贯谨慎。” 齐凤山鼻子里哼了声。 他沈延从前是谨慎,不过他眼下谋划的这事跟谨慎完全搭不上边。 沈延回家后,原想着放下东西,直接去问父亲刘家的事。然而他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又看见柳青昨日帮他缝的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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