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湿漉,染脏了她那衣裙。 陆绻顿下脚步,回身看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复杂,唇抿做直线,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求我什么?求我饶你父亲一命?唐霜,你当都是你父亲,能做得出以权谋私的事吗?” 他这话里带了些许恼恨,唐霜自听了出来。 唐霜摇头道:“唐霜从未怀疑是陆大哥陷害,陆大哥为人,唐霜知道。” 陆绻眼眸颤了颤,须臾问道:“求什么?” 唐霜道:“求你寻我兄长,他已失踪月余,毫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眼下除了你,我无人可求。” 说罢看了眼春织,春织忙递上包裹,举止间包裹发出纷纷作响声,一听便知是值钱家当。春织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想尽办法,托尽能人,都无人敢接,无人愿意帮衬.....” “春织!”唐霜阻拦道。 只言片语,陆绻能听出她话里的艰难,又打量了她一番,她应当是受了不少折辱,才到了他这里。 陆绻深深看了眼唐霜,唐霜倔强抬头,迎面上的目光。 须臾,陆绻看了眼直存,直存会意上前:“姑娘,您先起来,莫让我家大人为难。” 唐霜咬牙,也不知是不是冷的,浑身颤抖成筛子道:“我长姐屡受噩耗,若无一事叫她记挂!我怕她熬不下去!” 陆绻眼角未有动容,开口道:“不屈辱吗?” 唐霜一向有傲气。那傲气非娇气也非桀骜,是骨子里的高洁,今日她能做到这份上,肯弯腰求人,已让陆绻惊讶。 唐霜垂下的脸,嘴角微微下压,答非所问:“值得。” 陆绻见她膝盖处已被沁入湿,不禁眉头微蹙,负于身后握拳的手松开,长叹一口气道:“起来吧。” 这是答应了! 唐霜抬头看向陆绻:“多谢陆大哥,若这些报酬不够,还劳你转达,只是容唐霜些时日想一想法子,毕竟眼下……”她看了眼自己,嘴角是压抑不住的苦意,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可还好?”陆绻忽然开口说道。 唐霜一怔,随即便又觉得理所应当,不当怪诞,她答:“不大好。” 陆绻喉结微动,眼里情绪太多,瞧不清明,最后只是道:“照顾好她。” 唐霜点头:“是我分内应当。” 眼下她只长姐了。 “回吧。”陆绻道。 春织又冬两个丫鬟忙上前将自家姑娘搀扶起来,唐霜临走前又道:“多谢。” 而后便转身离去,主仆三人撑着伞又没入风雪中,风雪吹荡中,身型更显单薄可怜。 直存不禁叹:“这邹家……这冰天雪地,陆家与邹家隔了好几条街,竟也不备马车。” 陆绻未语,忽就清晰感知到了唐霜今日的绝望,今日三人两伞,一身湿透,不知是跑了多少家,若非走头无可,怎会在他门前屈膝,唐家失势再前,唐烟又滑了胎,偏那人又出来事,想来往后,他们日子都很艰难。 此刻他忽就动了恻隐之心,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唐霜。” 她若听不见也就算了,偏她听得清清楚楚,应声回头。 陆绻手微微一顿。声音淹没在这狂澜的风中,唐霜只是隐约辨析了一声“好”字。 她反应过来,眼眶湿润,眼尾发红,有这声好,她便能回去回她长姐,她也能稍稍放心,父亲安好,便什么都好。 陆绻言罢,好似又说了什么,唐霜听不大清,须臾便见直存上前,恭敬道:“姑娘稍微等等,小的先去套车,这雪天路滑,送您回邹家。” 唐霜身子微微一颤,看着陆绻离去的背影,驻足良久,哽咽了下,应了声:“不必了。” 直存不解,正要相劝。 唐霜看向他,莞尔一下道:“总归是要适应的。” 直存怔住,心头不禁有些感慨,落雪飘下,此刻的姑娘好似被风雪捶打的海棠。 “多谢。” 直存叹息一声,送走了唐霜,回身刚进府门,却见陆绻人竟还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陆绻抿唇,眼底有些复杂,开口道:“陈家。” 直存会意,点了点头道;“公子是怕陈家知晓邹将军出了噩耗,会反悔婚事,叫二姑娘更为难?” “陈家那老爷子,惯来最懂审时度势,多盯着些,有事来报。” 直存应是,只是垂眸间不禁叹息,陆绻睨了他一眼。 直存回神:“大人,这两位往后该怎么办.....” 陆绻未答,只是站在门前,看向唐霜那渐渐没入风雪的身影。 不知道如今,唐温伯悔不悔…… 陈家人本消息不至于灵通至此,自打唐家出事,陈家也很懂得避世之理,免得出去招人嘲讽,只是旁人关的住,可唯独陈时清不成。 他心里头郁闷,天将要黑时出了门,约了两三狐朋狗友,喝了个半醉,诉尽心头郁闷,正要再换别家再喝,不想在门口撞见一人。 他听娇滴滴一声埋怨,眼底醉意便消散干净,寻声看去,瞧清是谁,脸色蓦地便难堪至极,他没想到,她怎敢胆大至此,蹙着眉头低声呵斥道:“你来作甚?” 来人正是陈时清相好,之前事发,陈老爷子特地命人送了些钱银打发,却不想这女人实在难缠,拼死不肯,竟跑到这里来等他。 贺柳闻声眼里含泪,眼里竟是委屈,她生的确实好看,眼里含泪让她那份楚楚可怜发挥得恰到好处:“听讲那家出了事,妾只是担心你。” 言语里皆是真切关心,陈时清一见那双眼睛,便有些破防,当初收下她,也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 只是这回见了,颇有些狼狈的撇开了眼睛,狠了狠心道:“回去!” 一旁好友闻言“咦”了一声,凑上前揶揄道:“呦,这小娘子的眼睛生得当真好看啊,是不是?时清。” 陈时清藏了许久的阴私于这一刻被掀开,叫他无所遁从,正要解释,怎想偏此刻抬头,恰对上了街前一双冷然眼眸。 唐霜! 陈时清心下一震,眨眼看去,只是下一刻方才那处又再瞧不见人影。 他心急道:“我今日还有事要忙,先散,先散了!” 贺柳也瞧见了唐霜人影,见他急切要走,她心下一急,拉着陈时清便道:“邹家出事了!” 这声音不大,唯有陈时清听见,他愣了下不确信问道:“你说什么?” 贺柳咬牙道:“邹将军出事了。” 陈时清将她拉到一旁呵斥:“胡说,你,你怎么知道!” 贺柳脸色有些难堪,她自然知道,自打陈老太爷知晓后,她便被陈时清抛弃,无处可依的她,只能重操旧业,又回到了柳巷,她今晚陪了一人,这些消息从那人口中知晓的。 “说!”见她支支吾吾不言语,陈时清失去了耐心。 她咬了咬牙道:“是我,是我在柳巷的姐妹从达官贵人身上探听到,特地寻我来讲的。”她顿了顿上前道:“时清,唐家靠山全倒了,你,你应当再没有怕的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受?” 她垂下眼眸,心里却是不尽得意,陈时清不就是怕唐家邹家吗?如今都倒了,他该能放心与她好了。 她上前又道:“那位姑娘我来前也瞧见了,亲眼见她登门求人,时清,你与他的关系那样好,她可有让你帮忙?” 陈时清脸色难看,贺柳便猜到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小心翼翼地抱着陈时清的腰道:“她恳求外人帮衬,竟也不托你帮忙.....”
第16章 贺柳温柔笑意,心里得意至极,正畅快又拿捏住陈时清时,忽听男人一声震怒,而后自己便被一惯性推倒在地。 她今日穿得单薄,方才摔跤露出一雪白香肩,震慑之下一双眸子含泪,当真楚楚可怜,她不可置信道:“时清!” 却不想对上了陈时清寂寒冷的眸子:“不可能!” 贺柳哪里知道,她方才挑拨之言,犹如一记响亮的巴掌,掌掴了陈时清的自尊。 贺柳头回见如此情绪失控的陈时清,惊吓得人直哆嗦不敢上前。 陈时清确实懒得再管她,他攥了攥前头,看了眼方才唐霜消失的地方,眼里皆是愤怒与嫉恨,抬脚便追了出去。 “时.....”贺柳仍不死心,话一开口,便见陈时清顿下脚步一脸不耐的看着自己。 眼中阴冷好似她再胡言一句,他便会掐断自己的脖子,叫她生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再言语。 陈时清看了眼身边侍从阿府,阿府会意忙点了点头。 贺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陈时清从自己眼前离去,心头不免叫嫉恨占满,她倒是不厌恨男人薄情寡义,在柳巷过活,打小便知道不过是男人本色,她只是厌恨唐霜本领太高,自己技不如人,心中对那倾城少女更是愤恨。 方才看热闹陈时清的狐朋狗友还未散去,见贺柳娇弱身子与做派也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有胆子略大的,上前将想将她搀扶而起,一脸都是怜惜模样;“诶呦,这时清当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怎如此对待一姑娘家,你可要紧?我扶你起来吧!” 贺柳心下一动,咬着红唇看向那人,见他衣着华贵,虽不及陈时清,但想来也是一般的清流人家,心想陈时清既靠不住那抓住一清流人家自己也算是有所依靠,正要顺应时,忽然瞧见了站在一旁一脸鄙夷的阿府。 她猛然一怔,心思百转千回,捏了捏掌心,须臾便见她往后退了一步,一副良家娘子的贞洁模样:“公子退后,男女授受不亲!莫要轻薄我一小小女子。” 那几人闻声脸色都不禁难堪,尤其方才打招呼之人,脸也僵在了原地,但估计在场人颇多也不好发作,只是甩袖斥骂贺柳不知好歹心思狭窄便甩袖离去,人群也随着他三三两两散开。 贺柳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而后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穿好衣裳,转身便要离去,阿府见状便抬脚跟上,对着她离去的身影喊了一声:“贺柳姑娘!” 贺柳身型一滞,在阿府瞧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竟是得意。 唐霜走回邹家时,在街头忽听一人呼唤:“唐姑娘?” 她执伞回身看去,便瞧见坐在马车上的男人,她顿了下这才想起,躬身打了个招呼:“栢公子。” 柏楼点了点头,看了眼她通红的手指又见她鞋子湿,裙角上还有湿哒哒的雪水,便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与你兄长是好友,你若是有甚要帮衬的,可来柏家寻我,莫要与我客气。”柏楼道。 唐霜闻声一怔,眼里有些困惑看向柏楼,她并不记得自家兄长与柏楼有甚交情,不过须臾眼里又闪光亮光,满含希冀开口道:“那柏公子可知我兄长去向?” 柏楼哪里知晓,方才那话不过是胡诌,眼里划过一丝狼狈道:“这我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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