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翠刚刚就想将事情禀报给侯爷和侯夫人,小娘子不肯,眼下大郎君来了,她倒是急不可待将事情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夏莳锦在一旁使眼色都不好使。 听完,夏徜眉宇间略为凝重,认真叮嘱夏莳锦:“你的猜测不无道理,打从崔小娘被赶出府后,鸾容就似变了个人。崔小娘一死,她就更钻牛角尖儿了,若真生出什么邪门心思来也不足为奇。阿莳,你近来还是先别出门了,乖乖在府里待着。”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语重心长。 夏莳锦白一眼水翠,就知会这样。之后一撤肩膀,让夏徜的手扑了个空,“若真如阿兄所料,那阿兄还是多关心关心父亲吧,毕竟当初赶崔小娘出府,和灌崔小娘迷药的都是父亲。” “可父亲总归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再怨再怪她也会手下留情,最后被迁怒的多半是你。”夏徜一语点破,而后也未多留,道自己还有要事便先离开了。 夏莳锦不满的冲着他背影嘟囔:“既然有要事还过来?” 可她不知的是,夏徜所谓的“要事”便是派人去跟住夏鸾容。如今夏鸾容不在府里住了,他总得先搞清楚她一直以来在何处落脚,又同何人打着交道。 再说夏鸾容无功而返,回到客栈后便连摔了两只茶杯。月桂一边俯身收拾,一边劝道:“小娘子,奴婢知您心里有气,可咱们现下可不比在侯府时,这些打碎了都是要赔钱的不说,若掌柜嫌咱们闹腾扰客了,一句话就能不叫咱们继续住在这儿!” 夏鸾容重喘几下,渐渐敛了气焰。她知月桂说得在理,毕竟段兴朝只嘴上说得漂亮,可打从那日后,便再也未来这里找过她,之前许诺的什么银两供给和别苑安置,也都统统不见了下文。 不过这些还不是眼下最紧要的,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才能将夏莳锦诓出东京城。 “今日三姐姐好似看出了什么,语气决绝,半点不肯妥协。” 月桂将地上碎片收走,提醒道:“娘子莫急,三姑娘只说不敢去阴气重的地方,那娘子下回换个借口便是。” 夏鸾容苦笑一声:“在她眼里我如今是刚没了娘的人,难不成还能约她出城踏青游湖不成?” “怎么就不能游湖了?娘子可别忘了,再有十几日便是荷花生日,届时无数东京城的姑娘都要出城观莲,崔姨娘可是年年都要带您去放一盏莲灯呢!” “莲诞节?”夏鸾容眼中一亮,顿时计上心来:“月桂你说的对,我大可以此作文章,就说想去放一盏莲灯为阿娘祈福,邀三姐姐一同前去!” * 静心斋内,轻烟袅袅,淡淡檀香盈满一室。 夏徜叩门进屋,见段禛正伏案书写着什么,上前行了个礼,问道:“不知殿下唤臣前来,是为何事?” 段禛写得专注,一时未答,夏徜难忍猎奇之心往案上瞥了一眼,却见段禛正在画一朵莲。 等最后的一笔勾抹完,段禛才抬眼看他,噙着几许笑意:“再有几日便是莲诞节,许多有情人都会结伴往青禹湖赏莲放灯,孤也想给夏娘子一个惊喜。是以这回还得劳烦你再为孤撒一回谎,将令妹约出来。” 夏徜心下一凛,未及多思,一个“不”字便已脱口而出。
第50章 莲诞 段禛的眸光穿过缭绕的香雾, 落在夏徜身上,似若带着重量:“为何?” “殿下,您确定这么做是惊喜, 不是惊吓?”夏徜毫无退意,直言道:“上回臣将阿莳诓骗去了青禹湖, 她好一番折腾才原谅了臣, 那回之后臣便发誓, 再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欺她。” 段禛放声笑开, 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须臾后敛了笑意,语调平静:“原来你竟如此怕令妹。” “让殿下见笑了,不过在臣心里, 这是尊重, 不是怕。” “好,你既不愿便退下吧,孤会另作安排。”说这话时, 段禛语气平和,面上带笑。可当夏徜行过告退礼转身离开时, 段禛的眼中倏然淬了寒冰,落在夏徜的背上,森然莫测。 待那片湛蓝色袍角转出门外后,段禛便将先前绘好莲纹的那张花笺折起装入封子, 转手交给陈英:“叫人送去安逸侯府, 交给夏三姑娘。她若推拒,就提醒她还欠孤两回, 孤会在青禹湖等到她来为止。” 陈英低头看了看那早早写好的花笺,有些不解:“殿下既然早就给夏娘子写好了邀函, 刚刚为何还要难为夏大人?” “孤根本未打算叫他帮忙牵这条线,方才不过是顺道试他一试罢了。”说完,段禛又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但愿是孤想多了。” 陈英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夏大人和夏娘子可是亲兄妹,殿下是不是太多疑了?不过这话他也顶多在心下腹诽一番。 陈英前脚出去办这事,六和后脚就来静心斋求见,段禛免了他礼,问:“孤要的东西找来了?” 六和双手将一本册子呈上,“回禀殿下,这是属下从甲库调出的有关夏徜的所有记录,上面从他出生到入宫莅任太子伴读皆有记录。” 段禛翻了翻,目光扫过某一行时,问:“为何其生母只记录了个‘钟氏’,未俱全名?” “回殿下,因为这个钟氏仅是安逸侯的一个外室,从未正式进过门,也不算夏家的人。夏徜自打出生便被抱回了安逸侯府,从小由侯夫人孟氏教养。” 段禛将册子往案上一掷,“就算是个外室,也应有名有姓有出身,去仔细查查这个钟氏,她和安逸侯如何相识,相识几年得了夏徜。” “是!” 人都退下后,段禛往椅背深深倚去,望着案角的梅枝琉璃香炉出神,思绪也随那缕香雾渐渐逸散……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察觉出这对兄妹的怪异,夏徜对待夏莳锦除了一般兄妹间的感情,总叫他觉得还掺杂着些旁的。而夏莳锦心性单纯,对于这些特别并不曾多想,也不觉不妥,仿佛真以为天底下的哥哥都是这样疼爱自家妹妹的。 段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在乎那丫头,关心则乱了。不过查一查总归无碍,何况这夏徜的来历,也确实透着一股蹊跷,倘若真是外室所生,这么多年那钟氏也该母凭子贵得个妾的名份了,然而她却像是消失了一般。 * 夕阳斜斜铺进小院,整个倚竹轩都浸在一片温馨的暖橘色里。 夏莳锦坐在院中的石墩子上,悻悻地将下巴颏抵着石桌,目光凝定在视野前方安静躺于桌面的两封邀贴上,攒眉苦脸。 一封是东宫送来的,一封是夏鸾容叫月桂送来的,两封都不约而同的邀她三日后去青禹湖赏莲。段禛那头自是上令难违,夏鸾容那边也思母心切。字里行间言辞恳切,甚至列数了崔小娘这些年犯下的过错,说是崔小娘半夜托梦,求夏莳锦念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将恩怨一笔勾销,给她放一盏莲灯,叫她在那头得了安生。 夏莳锦愁闷地撅了撅嘴,这回她要想什么借口回绝呢? 正愁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夏莳锦懒得抬头,只转了转眼珠,“谁?” “我。” 一听这声音,夏莳锦便知是夏徜来了,连忙抬起头来,求助似地望向他。苦巴着小脸儿,目光随着夏徜的步子缓移,一直目送着他在自己的对面落了座。 “阿兄,如何是好啊?”她努了努嘴,示意桌上的两张邀贴。 夏徜打眼一瞧,便明白了,帮她分析道:“自是两边都不去的好!你既已决定不嫁入东宫,便应同殿下减少往来,尤其是私下这种见面,绝对不可。” “至于鸾容,她最近同北乐郡王府走得很近,你最好也别去。” 前几日夏徜便派人去查夏鸾容的落脚处和往来之人,很快就查到她落脚的客栈,并通过小二得知段世子曾帮她付过一个月的租金。这在夏徜看来,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夏莳锦也不说“好”或“不好”,只这么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夏徜,夏徜很快就明白让她犯难的不是如何选,而是如何拒。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鸾容那头还好说,太子那头……”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若是拒绝段禛这么简单,他当初又何苦坑骗妹妹一回呢? 思忖了良久,夏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都去!” 夏莳锦闻言一怔,不过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阿兄的策略:既然不能拒绝,干脆将水搅混。 * 三日后的过午,日头渐渐偏西,已不似正午时那般炙热。 如今已到了六月尾,一年里最热的时节,白日火伞高张并不适宜出门,到了傍晚人才逐渐多起来。是以当下的青禹湖畔人还不算多,湖面上也仅能看见零星的几艘游船。 段禛抵达停靠在青禹湖南岸的画舫时,比他信中提及的时间还早了一炷香,便独自先登了船。 舱室内是他命人精心布置过的,墙上装裹的粉绸打着莲花结,茶案上的掐丝珐琅纹凤尾尊里插着两支刚采回不久的粉荷,高低错落,相映成趣。就连最不起眼的蒲团和角落里的冰桶上,也分别绘了莲花和莲叶。 总之今日整个船的主题都是莲,且因着大量放置了冰桶,稍一起风,便是满室凉爽。 段禛盘膝在蒲团上坐下,将预先备好的两盏莲灯摆到桌上,看着那莲灯,他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这两盏灯是他昨晚亲手所制,许愿么,总要心诚才行,他本就贵为太子,离天子只差一步,那么也就等于老天的孙子,相信他如此心诚,心愿必可很快上达天听。 想到这里,段禛伏案在莲花花瓣上写下一行小字:“愿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然后将自己写好的这一盏收到桌下,将另一盏留给夏莳锦来写。 等傍晚时他们便可将写好心愿的莲灯放入水中。人们都说这莲灯飘得越远,心愿便越容易达成,故而他打算将船驶到青禹湖的深处时再放灯,那样岂不是起点就比别人远很多? 此时的湖岸边,夏鸾容的马车也到了有一会儿,夏鸾容留在车里,月桂在下面四处观望,不时小声回禀一句:“娘子,还是没瞧见三姑娘。” 等人心焦,加之暑气逼人,夏鸾容已是有些不耐烦了,手里绞着帕子,丝线都快要被她绞断了。 正在此时,车下的月桂突然隔窗禀了一句:“娘子,三姑娘的马车来了!” 夏鸾容忙撩起竹帘向外瞧,果然瞧见了安逸侯府的马车,不由双眼绽出光来。夏鸾容急急下车,见侯府的马车也停下,夏莳锦从车里下来,夏鸾容也快步迎过去,谁知才刚走几步,就瞧见车上又下来一人,夏鸾容不由顿住脚步,面色刷白。 身后的月桂也有些愕然:“大郎君怎么也来了?” 是啊,夏徜怎么也跟来了?夏鸾容起先心下的确一蹦,可稍一琢磨,就凭一个夏徜也坏不了她的好事,别说读书人不通拳脚,就算是个练家子,又能以一敌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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