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了半刻,他最终还是坐不住了,站了起来。看着她被他惊动而一下子抬起了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脸色微微发烫,但仍保持一贯肃然的表情,轻咳一声,“我先出去一下,姑娘慢慢看吧,不必着急。” “大人事务繁忙,那便先去忙吧,我自己一人可以了。”宁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对他道,心里懊恼只顾着看册子,竟忘了他是捕头,衙门很多事都要等着他处置,而自己竟然浑然不知的缠着他问了许多问题,实在太不好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要出去,她自然而然的起身送他出门。在踏出门槛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又瞥到她绯红的唇瓣上,一顿,转回头大步朝外走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颇为急切的背影,莫非事情真的那么急?她摇了摇头,又转回去捧着那几本册子看起来。 ~~~ 在账房工作有一点好处,就是安静。既不用时刻笑容迎人,也不用花言巧舌的讨好客人,比起卖糕点来好得不是一点半点。且这是衙门最里的院子,十分的静谧舒适,不怕被人打扰。 符墨走后,她很是认真的研究了许久那些记录税收的册子,不看不知晓,原来单是记录商户税收这一点,便要分好几类。便单单是商人这一块,也要分成好几本来记录,本地的,外地来的,江运的,小贩的,每本比一般的书籍还要厚重,看得她心累。 除此之外,便是向一商人收税,也要分开一一记录。比如酒楼的大商贾一个月除了要纳地租税、营业税外,有些从外地进货的名贵的酒水也要另外纳税,听说这样是为了保护本地制酒业的发展。这个她能理解,就像外国商品进来要收关税一样。 看了一个时辰,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那些如鬼画符般的数字,简直比前世写论文还要累。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主要是这些税收册子记录得实在太乱了,不像现代那样有系统化的分类,有些还交杂在一起,错综复杂,让人摸不着头绪。而且一旁的备注写得龙飞凤舞,她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幸好不久后杨小白过来了。 他刚刚忙完衙门的要事,一时想起账房里的宁如玉,怕她一个人会闷,便顺路过去看她。 她松了口气,暗道终于有人来了,救了亲命,忙拉住他求助。杨小白以前刚来衙门时也曾做过这些打杂的事,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在杨小白的指点下,她终于把那些不解的弄明白了,又继续跟册子奋斗去。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宁如玉是过得比较舒心的。杨小白若是有空的话,便会去看一看她,顺便指点一下疑惑,或是在她一人认真看书时,帮忙把同类的册子整理好放在一旁好方便她看。 ~~ 此外,刚刚被符墨叫去办事的杜润祺也回来了。 不知他是从哪里知晓她在衙门的账房里记录册子的消息,挂着一贯惯会迷惑人心的笑容摇着扇子去看她,接着像是变戏法般不知从哪端来了茶水和糕点,笑眯眯的问她渴不渴,生怕她累着一样,温言道让她不用急,歇息一番才更有精神云云。 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收买人心的魅力,很显然杜润祺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如今宁如玉已经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了,知晓他没有别的意思,但心里对他的举动还是挺感激的,连连道谢。 杜润祺眨眨眼,微笑:“我今日无聊的紧,无处可去,不知姑娘可否收留我一日?”说着轻咳一声道:“这些册子我也懂,定能帮上姑娘的忙。” “……”宁如玉好笑,只好耸耸肩让他随意。反正她是没什么所谓的。 得到她的许可,他更是来了精神,一开始倒还正正经经的帮她看看册子解答下疑问,或是泡泡茶水什么的。没过一会便露出了原形,嚷着无聊,摇着扇子给她讲故事。他知晓她对破案很感兴趣,便专挑以前衙门办过的离奇案件给她听,引得她不知不觉入了神,还跟他讨论起来。 因他说话风趣,便是一段索然无味的文字到了他口里,也能扯出笑话来,她多次被他诙谐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气氛甚是融洽。 ~~ 所以当忙完正事的符墨终于有空回去账房,在门口便听见里面二人说话时传出的阵阵欢笑时的,脑海一片空白,内心是如何的百味交陈,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的念头。良久,他终于压下内心的闷涩,推门进了去。 二人同时看向他。 “大人,你回来了,”宁如玉此时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符墨将目光移到她笑的灿烂的脸上,心情更是郁结,淡淡的“嗯”一声。 “你来的正好,”杜润祺道,“我正才给姑娘说以前衙门破过的案子,姑娘还说我骗她,你赶紧来帮忙澄清……”他一副无奈又笑得欠揍的样子,让符墨很想将他扔出去。 他勉强抑制住去看她表情的目光,转头对杜润祺冷声道:“不是让你去查迷香的下落?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吩咐下属去做了,”他摇着扇子道,“好歹也让我歇口气再说,昨日我可是验了一日的尸。” 符墨冷冷的道:“不知昨日徐捕快差点将整个悦满酒楼翻一遍,才找着的人是谁?” “喂!”杜润祺拉下了脸,怎么能在姑娘面前揭他的底呢?再说了,他这是劳逸结合好不好? 他长叹一声,“交友不慎呀!” “你已经打扰了我一个上午了,还不满意?”宁如玉捂嘴笑了笑,“杜神医,你还是先去忙你的事吧,程大这案子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在下怎么能不从呢?”他闻言,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模样,朝她拱了拱手,告辞了。 眼看他的身影将要消失在门边,他突然回了头,冲宁如玉眨了眨眼,“姑娘你且坐着,等着在下回来继续给你说未说完的案子。” 符大人此时只想朝他扔砖头。 “好!”完全没发现旁边脸色沉得仿佛能滴水的符大人,宁如玉还朝离去的杜润祺做了个手势。 杜润祺这才摇着扇子悠悠而去。 ~~ 内心百味交杂的符墨忍了忍,眼睛不经意的瞥到她案几上的茶水糕点,心情更是败坏了,心里知晓这些定是杜润祺送过来给她的。 他越看桌子上的糕点就越觉得碍眼。 “姑娘今日便看到这里吧。”他看着一旁已经堆得如小山的册子,知晓看了一天,身体定是累了,不忍的道:“册子不是一时半刻能看完的,明日继续便是……可有什么不懂的吗?” “基本上全看明白了,这多亏了杜神医,”宁如玉仍然一副精力充肺的样子,眼睛仍盯着桌子上的册子,“不多了,待我看完这一部分。” “……嗯,姑娘弄懂便好。”良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 他立了半刻,见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想了想,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古籍看了起来。 期间宁如玉又遇到了不懂的问题,于是便去问他。他闷涩了半天的心情终于像是看到了一丝曙光,叠起了精神去看,“寻常百姓的收税也是按等级的,一甲是镇上的良民,二甲是指远离镇子的村民,他们挣的钱要比镇子上的人少,收的税自然也少一些,这是陈大人来裕华城后重新改革的...” “怪不得跟前几年的册子上的不一样呢,”她恍然大悟,不禁赞道:“陈大人是个真正为民着想的好官啊……” 他笑了笑,见她感兴趣,便继续说了一些关于陈大人对裕华城大开阔斧进行改革的事迹,引得她连连追问,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他郁结的内心终于被渐渐治愈了,待到气氛正好时,他犹豫了半晌,道:“下次杜神医再来打扰姑娘的话,你只管开口说,不用给他留什么情面,免得他妨碍你做事。”嗯最好见他一次赶他一次,免得他再来祸害姑娘。 “没事,账房里多一个人也不会打扰到我,”她笑着摇了摇头,“杜神医学识渊博,教了我许多,若不是他在,我今日恐怕还会觉得沉闷呢。” 他沉默了一下,“杜神医虽是见识广博,平时里却是经常不着调的,他的话七分是不可信的,姑娘多注意点,莫要被他骗了。”嗯最好是以后再也不要见他了。 “哈哈,原来大人与我想的一般,”她忍俊不禁,“不过杜神医说话甚是风趣,常常能引经据典。大人放心吧,我不会被他诓了去的。” “……嗯。”他内心有些受伤。 为什么姑娘就是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呢? 他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今早便不该离开账房的。他满腹愁绪,看着她一双澄清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他感到深深的挫败,甚至不知晓该跟她说什么。 难道要他开口道,他不喜她与别的男子太过亲近? 甚至还对他笑得如此开怀…… 他默默地闪过这个念头,心里顿时泛起一丝涩意,想起她每次对着他时,永远是带着那么一份疏远的敬意……与之一对比,他更是像是被打了一闷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大人,前面许捕快有要事找你,”正当二人准备要起身出门时,突然来个小捕快,行礼道,许捕快有份关于关押犯人的文书要他签署。 ……怎么今日会有如此多不识趣的人呢?! 衙门里以最为沉稳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著称的符大人终于忍不住有些恼了。 “识趣”的宁如玉也听到了小捕快的传话,忙道:“大人自去忙吧,我也正好要回去了,就不在此打扰大人了。” “你在此等一刻钟。”符墨难得强硬了一回,抛下这句话便不再去看她,快步的跟着小捕快朝外面去。她张张口,还没来得及回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转眼便消失在拐角,愣了半天,有些无奈。 因账房已在刚刚出门时便锁上了,她也无法再进去,只能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仰头看了一会天,盯着角落处草木葱茏的盆栽发呆。 ~~ “姑娘怎么还没走?不是已经到时辰收工了吗?”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地转过头,正是刚刚被符大人“驱逐”出去的杜神医。 她笑了笑,向他解释了缘故,和他闲聊了几句。忽而想起上次她手臂受伤,正是他让符墨带了冬露膏给她,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向他道谢,于是便顺势提起了此事,并多谢了他。 “冬露膏?”他惊讶的张口,一脸的茫然,正想道自己似乎并没有送过什么药膏给她,更不知她何时受了伤,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子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他眼珠一转,随即脸上便浮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问她是怎么伤的,现在伤势如何了,冬露膏好不好用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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