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当时那些宫女们惊异惶恐的眼神,也正是从此处而来。 “你呀,今日真是将世伯我吓了一大跳,还从没见过谁敢对殿下这般作为。哎,你笑什么?”王丞相训人训到一半,发现被自己训斥的人嘴角却扬得老高,登时又气得不行。 薄朔雪赶紧板起脸,扶着王丞相的臂膀,送两位大人出门。 “两位大人的教训,小侄谨记于心。” “唉,算啦算啦,今日是你运气好,下回可不能再如此了。” 薄朔雪点着头,眼神却飘忽不定,心思早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等两位大人离开灯宵宫,薄朔雪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折身飞速回到衣香园,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殿下这样做,非但不是厌恶他,反而更证明了殿下待他的特别之处。 先前,他总怀疑殿下是在戏弄自己,否则为何忽冷忽热,还因此生了不少烦闷。 如今彻底明白了,不由得开始反省,觉得是自己思维太过狭隘,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 郁灯泠被两位老臣灌了一脑袋江山社稷,正昏昏欲睡,门口忽地哐当一响,薄朔雪又大步走了进来。 他步步生风,挺拔落拓的身形,竟显得比平时还要骄傲几分。 郁灯泠半睁着眸子,冷冷瞧着他。 干嘛,看起来一脸高兴样。 真是让人心烦。 好想把他那一脸无知无畏的高兴面孔给撕碎啊—— “殿下!”薄朔雪撩开珠帘唤。 郁灯泠双目浓黑:“何事。” “殿下。”薄朔雪又喊了一句,半蹲下身,同郁灯泠视线平齐,“请殿下恕罪。” 郁灯泠一脸麻木。 恕罪? 恕什么罪。 他在说什么。 啧,好烦,听不懂,想要他闭嘴。 已经被迫听了一上午之乎者也的郁灯泠比往日更加暴躁。 长公主的脸上虽没有任何表情,但莫名的,薄朔雪就是能从她那变得更加无神的眸中看出一丝迷惑不解。 薄朔雪的唇角轻微勾了勾。 她定然不知道他话中的含义,但他终究是生出过那些莫须有的揣测和心思,必须要向长公主道歉。 知错能改,方是君子所为。 “今日,臣愿意应允殿下一件事。无论何事,只要殿下开口,臣一定做到。”薄朔雪眼眸明亮,打定主意要以此补偿。 郁灯泠默了一瞬,轻嘲开口:“我叫你做什么,你敢不做?” 哪有他“应允”的份。 薄朔雪哂然,补充道:“今日不同,臣定心甘情愿。”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但,这是好事。 郁灯泠想了想,还真想出来一个主意。 她视线移向远方,落在一张桌案上,抬起手指了指。 “那你,把那些奏折批了。” “?” 薄朔雪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果然看见一张堆满奏折的桌案,桌面上已经不留一丝空隙,还有几本奏折已经堆得放不稳,滑了下来,歪歪扭扭地挂在一旁。
第19章 可怜 “……” 薄朔雪试图正色道:“这是殿下的职责所在,关乎万民生计,怎可让他人代劳。” 郁灯泠眉梢一压,眼角一撇,轻嗤着重复道。 “无论何事。” 薄朔雪默然着,头不由低了几分。 郁灯泠又冷冷重复道:“心甘情愿。” 薄朔雪“嘶”的抽了口冷气,认输道:“我,我知道了。我辅佐殿下就是。” 郁灯泠这才满意,眨了眨眼。 迫于自己许下的诺言,薄朔雪只得脚步沉重地走到桌案边。 正要伸手拿起一册奏折,旁边的宫女走上前来,阻拦道:“侯爷稍等。” 说着,宫女拉开一旁的柜门,里面哗啦啦一阵响动,堆得满满的奏折险些倾塌摔了下来。 宫女道:“这里还有。” 薄朔雪:“……” 这是积攒了多久的功课没写? 他倏地扭头看向长公主,歪坐在榻上的长公主则轻飘飘地扭过头,目光看看珠帘,看看雕花廊柱,似乎很是无辜,与己无关。 薄朔雪捏了捏拳,大马金刀坐下来,将那堆凌乱的奏折扶正码齐,再一本本翻看起来。 因积攒了很久,有些奏折都是一两个月之前报来的。薄朔雪一边翻看,一边将奏折分成两部分,一个月内的放在近前,超时太久的则放远些。 分好之后,又是两座小山一样的高。 薄朔雪叹了口气,拿起一本奏折,展开扫了一眼。 他读文很快,且能迅速精准抓住要点,只扫一遍,便总结出其中大意,转述给长公主听。 “四月十日,陈洲连绵大雨。” 长公主无甚反应。 薄朔雪又翻开一本,瞄了一眼,又是陈洲巡抚上奏。 “四月十三日,陈洲连绵大雨。” 长公主微微皱起眉。 薄朔雪也顿了顿,再翻一本,看到熟悉的名字时,已经预感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看完,试图在其中找出一些新的讯息。 但最后一无所获,薄朔雪只能接着道:“……四月十五日,陈洲连绵大雨。” “好烦。”长公主木着脸批道,“回他,叫他今年不许再写奏折。” 薄朔雪抿了抿唇瓣忍笑,接着翻起下一本。 这些年燕朝风调雨顺,又无战乱饥荒,其实大部分奏折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往往是地方上的官府怕被朝廷忘记,送来的请安折,或者是把一些芝麻大点的小事也上报一通。 但这些折子又不能不批,否则便显得君臣不睦,或者底下的臣子觉得自己不被看重,逐渐消极。 薄朔雪摇摇头,外人都道殿下不够勤勉,可这些废话是任谁都懒得听的,的的确确是浪费时间,怎能因此责怪殿下。 薄朔雪也不喜欢废话,只好自作主张,将请安帖都放在一边统一回,剩下有些价值的也不过二十余本,再让殿下定夺。 郁灯泠听得眼皮直打架,歪歪地靠在一边犯困。眼前迷迷糊糊有人影靠近,似乎是薄朔雪的一袭白衫,耳边也朦朦胧胧的,像是薄朔雪在同她说些什么。 郁灯泠听不清楚。 嗅觉在闭上眼后更加敏锐,闻得见他行走间浅浅的松木清香,还有他袖口抬起时,混在其中的一丝更暖的香气。 像是最晴好的春日,食物富足,林间被晒得香香软软的松鼠尾巴。 郁灯泠倏地睁开眼。 她静静盯着面前的薄朔雪,深黑的瞳眸如同最僻静的幽井,完完整整地倒映着所看到的一切。 世人皆恶臭污浊不堪,为何薄朔雪闻起来却香香的。 难道这也是天命之子的缘故。 薄朔雪微顿,要说的话也闷在喉咙里没能出口,过了会儿不自在地撇开脸,低声道:“殿下干嘛盯着我?” “你方才说什么。”郁灯泠淡声道。 “哦。”薄朔雪又低头翻开那几本奏折,“这些,要请殿下过目。” 他只是佐政,这也本就是上柱国的职责之一,但绝对不能逾越,最终推行与否,还需听凭殿下的意思。 郁灯泠垂眸,看到那一片黑压压的字,就又把目光抬起。 懒得看。 薄朔雪一看她这动作,就有了熟悉的感觉。 又来了,她又要耍赖了。 薄朔雪捧着奏折,凑得更近了些,展示在她面前。 “殿下看。” 郁灯泠默默移远目光。 “……”薄朔雪无奈,只能故技重施,总结出大意,念给郁灯泠听。 第一本奏章是要请旨派人去修粮仓,没什么难度,郁灯泠听了,淡淡应一声:“可。” 薄朔雪点点头,在奏折上勾勾画画批改一番,放到一边。 接着第二本,第三本,都是如此,偶尔郁灯泠说“不可”,薄朔雪便写一些或婉转或斥责的话回复对方。 还剩四五本的时候,郁灯泠又不说话了。 薄朔雪喝了口茶水,又低头重复念了一遍奏章大意,郁灯泠还是没回音。 “可不可?”薄朔雪抬头看她,忍不住催促道,“可不可呀?” 这一抬头,却愣在当场。 他原以为郁灯泠是又在犯困躲懒所以才不说话,可其实,郁灯泠正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微垂的眼尾和戏谑挑起的唇角,无不显示着郁灯泠的轻嘲之意。 她像是看着一个什么好玩物事一般看着薄朔雪,总是黯然无光的双眸之中多了一丝流动的神采,就像是再怎么懒散的猎手,在捕捉到猎物的那瞬,也会多出一丝愉悦。 “可,呀。” 郁灯泠故意学着薄朔雪的语调,慢慢地说话,不忘加上最后那声上扬的尾音。 她声音清冷,不比薄朔雪的低沉醇厚,将这语气词挑出来说的时候,便显得更软上几分。 薄朔雪登时双眸不自觉睁大,耳根也烫红。 什、什么! 他分明是为了迁就长公主,与哄小孩子无异,才那般说话,不自觉多加了一些语气词。这并非他的本意,也绝不是他日常的习惯! 怎么料得到,长公主竟反咬一口,回过头来学他讲话,还故意嘲讽于他,倒成了他尴尬的份。 薄朔雪正襟危坐,肃容正色,将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威严,道:“殿下,这不好玩。” “哦。”郁灯泠悠悠地说,“我倒是觉得,薄小侯爷这般,很可怜可爱。” “不,臣平日,绝不会这样讲话。” “是吗?”郁灯泠目光依旧凉凉的,支颐的手换成了托腮,乌发顺着身侧曲线迤逦,牢牢盯住薄朔雪,还是那般语调慢慢地道,“好的,知道了呀。” “……” 薄朔雪脖颈唰的憋红,立刻站起身,胡乱收起那几本奏章,一声不吭地快步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3=
第20章 怪物 薄朔雪一路疾走到自己的院子,胸中鼓噪之气仍未平息。 他握拳转身,看了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身长八尺的堂堂男儿,怎能,怎能与那般软乎乎的形容沾边。 想起上回长公主模仿他说“小蛋”时,也是同样的神情。薄朔雪脖颈红得愈发明显,她莫不是觉得他很可笑罢? 薄朔雪的院中,摆着不少他惯用的工具,一些弓箭长/枪就摆在墙边架上,薄朔雪随手抽/出一支舞弄起来,虎虎生风,充满杀气。 院中的小太监看得害怕瑟缩,连连退却,只敢在角落里鼓掌叫好。 “侯爷!好威武!” 薄朔雪抿唇冷哼,放下长.枪,又换上弓箭,挽弓对准靶心,咻咻几下,竟把靶子都射裂,脱落在地。 小太监看得头晕目眩,喃喃夸赞:“天生神力,天生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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