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仔细细地看,也能看出来,这长公主竟在闭目养神。 说好听点是闭目养神,要是说不好听点,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然睡着了。 他们说了半天,等于是白说,人家根本没听。 底下百官登时愤愤不平,只是不敢直言。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上前一步,面色端肃含怒,举起手中笏板,掷地有声道:“殿下若是身体抱恙,还请照以往休朝便是,老身也乐得休息!” 他说这话,看似是在体谅长公主疲惫贪睡,但实则却是在嘲讽:若是想睡觉,还假惺惺地开朝作甚? 薄朔雪拧了拧眉。 他也能理解这位大臣的愤怒,毕竟,薄朔雪知道这位大臣,出了名的性情刚直,本早已到了安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但他最记挂的还是国事,不肯请退,日日守在岗位上。 他如此年迈,还能接到开朝的消息便披星戴月地赶来,长公主实是不应该如此怠慢。 但,长公主毕竟身为君,不能在臣子面前丢了颜面,亦不能如此任人嘲讽。 薄朔雪从旁侧走出,朗声道:“诸位大人不必忧心,殿下未当朝处理之事,想必是还需思量,另有定夺。” 这听着还像话。 此言一出,底下的骚动渐渐平息了下来。薄朔雪再度退回了不起眼的位置,低调地垂眼看着地板。 但他总能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是在暗处打量着他。 郁灯泠只是困倦,但并未真的睡着。 这些个大臣禀报的跟折子上说的事情没什么差别,也不重要,听在郁灯泠耳中,像是一堆废话。 所以她不耐烦听,闭着眼半睡半醒。 听见薄朔雪的声音,郁灯泠又睁开双目,瞅着底下。 “你这话,谁都会说。”那白发老臣哼的一声,甩袖走到薄朔雪面前,依旧满脸怒容,对着他咄咄逼人道。 “谁知道殿下回去以后,看还是不看,思量还是不思量?殿下如此年轻,便自负不与臣等商量,若是思量不周,你负责?” 薄朔雪身形丝毫未动,如同一株松柏一般,挡在那老臣与长公主之间。 看在众人眼中,便是受了欺负,薄朔雪越是沉默,便越是像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薄朔雪并没在意,反倒是有些放纵这老臣对他发脾气。 只要不当面顶撞殿下,就不会坏了君臣之间的关系。但是这大臣言语无状,终究对长公主不利。 薄朔雪思索着如何应对,背后却传来郁灯泠的声音。 “卢大人,你有何事要奏。” 郁灯泠稍稍坐直了些,将那白发老臣喊了过来。 卢大人昂着下巴,高声道。 “除了要事,臣从不启奏。只是不知,殿下是否能给臣一个答复。” 听这话音,薄朔雪便猜到,这位卢大人应当是要出难题了。 殿下久不上朝,难免有些臣子心中会有不满的情绪,有极端者,甚至会想办法为难殿下,恐怕殿下难以应对。 “但说无妨。” “殿下,上月我等到西郡救旱灾,可带去的粮食绝大多数都被当地豪强夺去。那一千担白米,最终没养活几个难民,反而养肥了一群刁民!西郡郡守对此却连番推诿,殿下说,如此贪赃枉法之臣,该当如何处理!” 卢大人语气激愤,手指直指一旁的谢大人。 谢大人与西郡郡守乃是同族,平日里没少在殿堂上、奏折上为彼此说话,可谓是一条心。 被当众这样指摘,谢大人亦不堪忍受,上前一步阻拦道。 “卢大人,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西郡受灾,西郡郡守自是忙乱不堪,你想赈灾就赈,被人抢了也是你们管理不当,更何况,抢粮食的亦是灾民,只是富裕些罢了,又不是官府抢了你的粮,如何能赖到西郡郡守身上?你这不是故意给人添麻烦嘛!” “你!说出这样的话,你心中可还有廉耻!” 郁灯泠又闭上眼。 她早就知道了,朝堂之事,哪里有什么神秘的,到最后,无非是你死我活地吵起来,为了各家利益而已。 安那些好听名头,作甚? 卢大人说到激动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袋中装满白米,他倒了一些在手中,对着诸位大臣道:“这般米粟,是我等精挑细选而出,诸位是根本看不上的,可在西郡,它就能救一家子的命。若是连这都不重视,凭何脸面当父母官!” “你莫要在这儿煽动,我何时……” “卢大人。”郁灯泠出声打断,“我有办法。” 卢大人捧着那把白米走近。 郁灯泠对着那捧米看了一会儿,忽而伸手,隔着手绢从桌上沙盘中取出一些细沙,洒进卢大人手中的白米里。 卢大人吓得一退:“殿下这是作甚?为何平白弄脏粮食?” 郁灯泠打了个哈欠不答话,碰过沙盘的手嫌弃地垂在一旁。 薄朔雪看着这一幕,眯了眯眼。 开口道:“卢大人,殿下此举的意思是,你送去的白米是好东西,可好东西就会引人觊觎。若要解眼前之困,帮到真正该帮的人,便不应送如此好的米。” “而刁民争抢之事,须得仔细查清惩处,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之功。” 送的粮食太好,难道也是一种过错? 卢大人不忿地想要反驳,可再仔细一思量,喉中的话便咽了下去。 的确有几分道理。 一阵沉寂过后,卢大人向龙椅拱手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谢殿下。” 薄朔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看向了长公主。 她依旧一脸困倦,像是根本不想为了任何人负责一般,冷漠无情,是个极不称职的君上。 可是,若她当真枉顾百姓生死,又怎会想出那样的法子。 她并非如同众臣所说的那般不堪。 “呵呵,薄小侯爷,真是好一朵解语花呀。难怪殿下如此欣赏薄小侯爷,上朝都要贴身带着,私下里,恐怕更为器重吧。” 一道笑声,打断了薄朔雪的沉思。 他微微蹙眉,转眸看过去。 说话的是陈家的人,与薄家向来不大对付,但薄朔雪从未有得罪过他们。 解语花,这惯常是用来形容女子,用到薄朔雪身上,显然是别有用心。 他与殿下之间,除了君臣之外,的确是另有隐情。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点出……薄朔雪攥紧手心,眼眸晦暗不明。 郁灯泠微微一顿,慵懒开口道:“没错。” 她一出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等着她的后话。 郁灯泠道:“薄大人天资聪颖,能断常人不能断之事。从今往后,我未定夺之事,交由薄小侯爷定夺即可。” 朝臣一片哗然。这薄小侯爷原先连官职都无,就近段时间才封了一个上柱国,怎的还能替殿下定夺朝政大事了? 薄朔雪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知道殿下惯爱胡来,却没想到,如此大事也能乱来。 他终究只是外臣,怎能直接替殿下决议? 哪怕是长公主夫婿,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薄朔雪目光朝人群中看了一眼,对上自己叔父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担忧和谴责,显然是在质问薄朔雪,何时蛊惑了殿下,让殿下说出这种话。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低头单膝跪在了郁灯泠面前,拱手道:“殿下不可。” 郁灯泠的目光悠悠转过来,落到他身上。 “为何不可。” “臣实难当此大任。” 殿下任人唯亲,他可不能如此无状。 郁灯泠打量着他。 “你是太妃懿旨封的上柱国,亦是太妃钦点你辅佐我,是也不是?” 薄朔雪抿抿唇。 “是。” “我欣赏你的能力,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事务,所以才交托于你。”郁灯泠眸光四下扫了一圈,不怒自威,“宫中如今除了我与太妃,还有谁主事?是不是,要我去把陛下叫醒问上一问,征得他的同意?” 底下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接话的。 谁人不知陛下昏睡养病,谁敢打扰? “既不需要他人同意,从今往后,便这样办了。” “见到薄大人,与见我无异。”郁灯泠单手支颐,冷漠的黑眸四下漫扫一圈,“如此,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对薄大人言语不敬。”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资瓷~这章评论发小红包啵啵啵!我真的好懒,尤其是写这个文好像被长公主传染了,天天想摆烂日更两千(不是),希望大家多多给我评论,当做我的动力!
第27章 要抱 长公主与当今陛下乃同父异母, 长相颇为肖似,而长公主与先帝更为肖像,尤其是头戴珠冕, 身穿华服时,颇有天子之威。 朝臣无不退却, 那位陈大人虽心有不甘, 亦只得合手弯腰,向薄朔雪道喜。 他方才暗指薄小侯爷有其它手段,才哄得殿下如此信任, 殿下则转眼便昭告群臣, 挑明了对薄小侯爷的宠信是来源于太妃之令, 更是来源于薄小侯爷自身的本事, 将他的话全数堵死,维护之心十分明显。 见朝臣没有异议,郁灯泠才收敛了身周气势,重新半阖双目。 竟有人突然冒出来,挑衅薄朔雪的尊严。 她怎么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她即将要成为薄朔雪日后最恨的人,令他迫不得已上门逼宫,怎能让其他人吸引走薄朔雪的仇恨。 她若不允许, 没有其他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欺负薄朔雪。 薄朔雪站在旁侧, 也怔怔看着长公主的侧颜。 这般的长公主, 他倒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平日里殿下耍赖、偷懒,无所不用其极, 面对他的态度更是轻佻、放纵,毫无君主之姿, 对他也一点都没有尊重可言, 可在殿堂之上长公主对他的维护, 却是十分果断,又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下朝后,其余臣子渐渐散去。 殿内变得空旷,薄朔雪抿了抿唇,走到正中,对长公主单膝跪地,想要道谢。 可龙椅上迟迟没有回音。 等了一会儿,薄朔雪才抬头看过去。 人一走,郁灯泠便整个软了下来,躺倒在龙椅上,将自己蜷成一团。 好似一条软骨蛇,把脑袋一埋,不管不顾地就要打算睡了。 薄朔雪也顾不上跪了,赶紧站起来走上前,轻轻拍拍长公主的衣角。 “殿下,殿下。” 郁灯泠被他喊得总算是动了动,却是伸出一根手指,将扣在自己头顶上的冠冕解开,再顶掉,任由那金贵珠冕滚落一边,她舒舒服服地把脑袋往臂弯里蹭了蹭,准备睡觉。 薄朔雪无言,轻声劝道:“殿下,不能在这儿睡。” “为何。”短短两个字,蕴含着深深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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