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对他说怎样的重话,他才会明白。 郁灯泠感到一阵头疼。 薄朔雪见她不动,周围又没有仆婢,便十分娴熟地拿起一个小银盒,从里面倒出一点花蜜,掺上茶水搅合搅合,这是长公主每日清口的第一步。 郁灯泠眼睫微颤,头疼得更加厉害,开口道:“停下。” 薄朔雪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别做这些事。” 以前郁灯泠只把这些当惩罚和折磨,因此只觉得他做这些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明白了薄朔雪每个动作之后的心意,再看他做这些,忽然觉出了不可承受之重。 薄朔雪手中的小银盒渐渐放了下来。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隐晦地微微颤抖着。 他其实也并不是毫无所觉。 阿灯突如其来的排斥和抗拒不像是假的,但他只能当做假的。 或许糊弄着糊弄着,阿灯自己也就不当真了。 但眼下的情形显然并不像他想的那般乐观。 薄朔雪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来。 “怎么?今日不喜欢这口味了?” 郁灯泠感觉胸膛里的血肉都微微蜷缩着,有些窒闷。 她要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回到薄朔雪对她横眉冷对的样子。 “不喜欢了。以后都不喜欢。” 薄朔雪喉头微哽,不知为何,总疑心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他问:“那阿灯喜欢什么样的。” “不知道。”郁灯泠极力任性道,“有的东西,看着看着就不喜欢了,也是常有的。” 薄朔雪眼睫唰的垂了下去。 看着看着就不喜欢了。 是真的厌倦了,还是看着看着,就发现喜欢的不是这一个了。 毕竟从一开始,她在千灯节欣赏的就另有其人。 薄朔雪一时没能再说什么话。 眼见卓有成效,郁灯泠暗暗呼的出了一口气。 他果然厌恶造作难缠之人,最初他就曾经这般训斥过她。 乘胜追击,郁灯泠挪动了一下,一只手撑着脸侧半靠起来,双腿曲着,柔软的衣袍在曲线处堆出褶皱,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盈盈可握的线条。 “跪下。” 郁灯泠屏息下令。 她发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对薄朔雪用这般态度说过话了,以至于不习惯得声音都险些发颤。 难道就是疏漏在了这里。 让他不够厌恶她了? 薄朔雪也似有几分怔怔,在原地犹豫站了半晌,终究还是单膝跪下,听凭长公主吩咐。 郁灯泠同他面对面,呼吸有几分急促起来。 但她勉强压抑下去,常年习惯了面无表情的脸也没有泄露什么情绪。 郁灯泠咽了咽口水,提起一只脚,朝他伸过去。 她身姿柔软,上半身一动不动,伸出一只脚的动作如同灵蛇摆尾,虽是刻意侮辱人,看着却轻灵优雅。 “要服侍我起床,还不帮我穿鞋?” 这是最下等的宫女干的事。 薄朔雪盯着那绷紧的足弓,大受刺激。 昨夜也是这般,长公主在他身上胡乱动作。 只是黑夜里看不清晰,如今晨光耀眼,照在长公主的赤.裸洁白的脚背上,还莹润反光。 他看得出来,长公主是故意的。 故意引诱他,再贬低他,让他知道自己还远远不够得到长公主。 他只是一个被错召进宫来的娈宠,得了长公主一点宠爱,就开始痴心妄想。 可他永远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娈宠。 薄朔雪心中最深的隐痛被狠狠戳中,强装冷静的表面再也维持不住,竟不顾长公主的吩咐,径自退后一步,起身夺门而出。 匆匆转身的一瞬,郁灯泠分明看到他憋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高挺鼻梁的阴影将双眸压得越发深谙。 珠帘一阵乱响。 郁灯泠没有再出声,愣愣地坐在床沿。 薄朔雪心中激愤躁郁,眼前的路也看不清楚。 头脑发热,顺着路一通疾走。 旁边有仆婢同他说些什么,他也全听不见。 直到走上了一条只能容一人的石子路,两旁的树丛和篱笆褪去之后,是一口平静的湖泊,树丛后突然蹿出一名抱着竹篓的宫女,猛然与他正面相撞,也是惊慌失措。 薄朔雪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这一下收不住了,差点就要撞到那宫女身上去。 薄朔雪紧急侧了侧身,在碰到那宫女之前,被路边石头绊到了湖里。 噗通。 好大的水花。 宫人们惊恐地把消息传了回去。 坐在床上的郁灯泠呆滞地听着他们一声声焦急地喊,侯爷落水了。 郁灯泠的呼吸都变得有几分艰难。 薄朔雪,竟然,被她,气得投湖了。 - 那湖并不深,薄朔雪身高腿长,扑腾站起来后,湖水只到腰际。 他落水一回也没少了什么,脑袋顶上还多了一片荷叶。 衬得他的脸色更黑了。 甚至不用旁人帮忙,薄朔雪自己单手撑地,就轻松地跳上岸来,不过周围的宫人还是被吓得不轻,连忙地拿来干净的新毯子裹在小侯爷身上。 薄朔雪任由他们裹着。 还抓着边缘,往面上遮了遮。 太丢脸了。 在衣香园那边来消息之前,薄朔雪迅速地冲凉换了身衣服出宫,不想面对自己愚蠢的痕迹。 他实在没法想象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薄朔雪在宫外不远处的驿站停下,将马丢给小二牵,径自上了楼。 俊朗帅气,风骨落拓的公子哥如一阵清风掠过,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可惜薄朔雪迅速找到其中一间房,进去就关上了门。 屋内几人正围在桌边说话,见到他有些吃惊,纷纷站起来行礼。 “公子。” 薄朔雪点点头,一脸平静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至少他们没看到他掉湖里。 这几人是薄朔雪早些年在战场上救下的战俘,当时只以为是附近的流民被敌军逮去,查问之下才发现,他们并非当地人,原属一个被称为千耳楼的江湖门派,专门打听消息,领了任务到了边境。 但千耳楼主恰在那时不知所踪,他们只得在原地待命,结果被胡人掳去。 除了这一身被训练出来的本事,他们也没别的生计,又不想去军营里为朝廷卖命,便一直跟着薄朔雪,称他为公子。 薄朔雪也想试着培养一些薄府不知道的力量,便把他们当做门士养着,偶尔发一点不怎么危险的任务,就这样半主半仆至今。 “公子这回来得很早,我们都没预料到。”其中一人道,“不过,公子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薄朔雪让他们去查周氏一族在宫外的产业,和牵连的所有沾亲带故之人的产业。这些东西宫里的人寻摸不出来,但市集之中一定有痕迹,能打着皇宫的旗号做生意,谁会放弃呢? 薄朔雪“嗯”了一声,收下那个布袋,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严肃。 见此情形,应当是有新任务,那几人都纷纷来了精神,严阵以待。 “公子这回想要查什么?” “查一查,去岁千灯节,所有去参会了的薄氏男子。” 一脸认真的几人登时一愣。 随即彼此互相看了几眼。 “千灯节,那不是,男女结缘之日么。公子,会有何异常?” 薄朔雪微微偏头,轻咳一声。 “有要紧事,去查便是。” 那几人闻言也不再疑问,抱拳应是。 薄朔雪抿紧唇,双眸中迸出两团火焰。 长公主厌弃他,也不知是不是还惦记着当初那惊鸿一瞥。 他便要把人找出来,带到长公主面前,好叫阿灯知道,他定然胜过那个不知道谁十倍百倍。 那男子被阿灯看中,觉得可以当个娈宠,他却远不止于此,他可以做到的更多。 他可以与天下任意一个男子比试,他定会胜过所有人,成为全天下唯一能与阿灯比肩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谎话 小侯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平地摔进湖里, 因着羞耻,薄朔雪一连几天没再进宫。 但他也没有回薄家,干脆在这驿站里住了下来。 他跟得紧, 千耳楼那几人还以为是因为这回的任务格外紧要,查得越发上心。 没过几日, 便将上一个灯节所有在场的薄氏男子姓名和画像寻摸齐整, 为了以防错漏,甚至连所有姓伯的、姓卜的,或者其它音相近似的, 都一并找了过来。 薄朔雪对着画像和年纪排查一番, 看得眉毛不是眉毛, 眼不是眼的, 越看越生气。 最后定下其中几人最有“嫌疑”,薄朔雪打算找个时间当面去会会。 与此同时,还传来另一个消息—— 北部的胡人隐隐有作乱的迹象。 胡人势力虽不强大,但却一直以来都是最让朝廷头痛的几个根源之一。 他们共有三十八个部族,最大的部落人口也不过十几万,且各自为政,偶尔还彼此之间产生摩擦, 大动干戈, 但他们对待中原的态度却出奇一致, 那便是抓住一切缝隙钻进这个巨大的粮仓,据为己有。 胡人想要入侵中原的念头如同风中的野火, 摁灭一处又从另一处燃起,屡禁不止, 屡扑不尽, 好似家中进了硕鼠, 费尽心思也驱赶不尽,倒闹得自己头疼。 若想要干脆将胡人一网打尽,那更是不可能,因胡人数量虽少,其土地却幅员辽阔,且多冰山雪原,只需随便花些功夫藏匿,中原将士哪怕豁出命去,也无法在那般险恶陌生的地形中歼灭敌军。 因此,哪怕是燕朝国力最为强盛之时也从不曾动过这个念头,现在就更加不可能。边境的百姓只得日复一日地被胡人的骚扰,有能力些的就搬离了故土,实在没有法子的便只能咬着牙忍受。 不过,胡人虽跃跃欲试,却始终是畏惧于大燕实力,不敢大肆举兵,更何况几年前胡人与大燕在卢抚州战败后元气大伤,这几年理应夹着尾巴做人,休养生息才是,怎会又开始冒头。 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么久以来,皇帝病重的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传到了北部去,让他们觉得有了可乘之机。 可惜都只是胡人的妄想,按照宫中太妃的意思,还有太医时不时传出的消息,皇帝的身体都在逐渐康复中,只是现在不便见人罢了,想来不日就会出来重掌朝纲。 好在,现在的胡人还只是小打小闹,并不构成威胁。 恐怕也只知道天子不朝,个中详情则不得而知,因此以试探居多。 官府并未在意,也根本没有上报这些消息,只是薄朔雪放出去探听消息的耳目从市集上减少的胡椒、雪菜等物,及民间零零散散的传闻中判断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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