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不知皇后心中打算,酝酿了一番说辞,特点了怀柔侯的名讳,“朕若是未记错,李卿似乎多年来一直独身一人。” 怀柔侯起身道“是”。 他对皇帝这套言辞很是熟悉,大概是有意要为他指婚。 罢了,择日哪如撞日,她又正在自己身边一副可人的娇态,若能得圣上赐婚,还省去他同佟良功那个犟头掰扯的功夫。 杳杳抬头却正撞见这人含笑的双眼,闹得她心头急跳,赶忙转了视线。 知闲一下一下地戳在她腰窝上,生怕她笑不出声似的。 杳杳伸手将知闲的手捏住,对她紧皱两下眉头。 圣上敏锐地捕捉到怀柔侯的视线,同他年轻时在太傅府上头一次见到皇后时如出一辙,恨不能将人看到眼睛里去。 “朕就为你保个大媒,如何?” 怀柔侯笑意更盛,“臣当叩谢陛下恩典。” “朕从前钦点了状元姚匪年,那时便觉得姚家能人辈出。男子出过如此青年才俊,女子也有太妃这般,能给朕以教诲的德才兼具的长辈,而今见到匪年其妹,才觉太妃和匪年如此不是偶然……” 杳杳慌乱不已,竟然真的点了她的名字。 “朕看你二人就很相配。” 圣上龙心正悦,“皇后看如何。” “圣上慧眼识珠,臣妾看姚家姑娘也是极好的。” 如此便只剩谢恩了。 杳杳直觉恍若梦境。 “只是比着姚姑娘家世,作配怀柔侯恐怕是委屈了侯爷……”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皆聚到皇后身上。 “臣妾看,可许姚姑娘侧夫人的位置,今后若有更好的,再许给侯爷不迟。” 皇后言笑晏晏,知闲却为杳杳委屈起来。 大家族里的嫡出小姐,哪怕是嫁与寻常人家此生都无富贵,也断没有给人家做侧室的道理。 只叹皇后无德。 可皇后哪里是杳杳这样,无根浮萍一般的小姑娘能拗得过的。
第62章 皇后金口玉言, 这话既然说出了口,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皇帝虽对皇后私做主张的行为有些不满,到底在众人前还需给国母留些颜面, 倒也并未反驳。 怀柔侯深深看了一眼身边落寞的小姑娘,她本不该被人如此挑拣,“臣——并不喜欢。” 这一句话在众人耳边炸响,周围人交头接耳,谁也未想到怀柔侯居然直接回绝了圣上赐婚。 “臣并不喜欢, 不可委屈了她。” 大概还是有缘无分。 杳杳看着他的眼神澄澈, 知道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便再无转圜余地。 可又有些欣喜,欣喜叔叔从未看轻自己。他们从来是平等的, 不会因为自己地位比不得他尊贵, 就依言草草给自己一个侧室名分。那并不会叫她觉得这是天赐良缘, 只会折辱她骄傲的自尊罢了。 杳杳自小几上捧了一杯佳酿, 借酒纪念这段无疾而终的缘分。既然叔叔在帝后面前明确并无此意, 此后叔侄便只能是叔侄了,“虽是远亲——” 怀柔侯看她笑容灿烂,越发不忍心。 “——但侯爷是臣女叔叔, 叔叔不喜欢侄女, 可侄女敬仰叔叔。” …… 大舅母觉得有些遗憾, 本是能去做个侯夫人的, 那可是怀柔侯啊, 京中谁人不知怀柔侯是个洁身自好的, 杳杳若是嫁过去, 可谓亲上亲的一桩美事。 可叹皇后出来搅局, 到手的良缘都丢了。 “怀柔侯到底对你有意,咱们都瞧得出来”, 大舅母从前也曾忌讳过他,怕对杳杳的名声不好,可这是皇帝赐婚,何等风光,谁敢有异议,“若是嫁过去,待时机合适再抬为正室……” 杳杳却撒开知闲的手,疾步向前去了,显见是不愿再听这些扰乱她心神的话。 知闲扯扯母亲的衣袖,“娘快别说这话了,杳杳心里够难过的了。” 结果城门前却突然出了小小乱子。 似乎是有个刺客混进了宫来,对大皇子意图不轨,反被大皇子刺中了臂膀,带伤逃窜而去。 侍卫已经对宾客车马盘查过一轮,这才放了众人上车。 杳杳踩着马凳上车之后便闻到淡淡血腥之气,她正失神,刚进了马车便被人捏住了脖子。 杳杳此时跪坐在车上,同她正好面对面。 她只看到一双紧张而颤抖的眸子。 或许不是她视线抖动,而是她手臂受伤严重,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杳杳未动,那姑娘小声对她说,“别……别……出声。” 杳杳想要点头,可她当下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有爆竹在脑内炸响。 她没想到二人会在如此情景重遇,“——高月。” 她满脸不可置信,这位姑娘如此年轻又如此貌美,她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你是谁?” 高月使了大力气掐她脖颈,杳杳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能给她一个令人信服的回答,她便会立刻拧断自己的脖子,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宫外。 “她为什么教你唱《坛州月》呢,因最为疼爱你的母亲才过世,你父亲就迎你姨母进府,姨母却失手将母亲留给你的玉笛砸了。” 高月眼中泛起一阵精光,“你还知道我多少事?” “你忘了,她多疼爱你,从不肯将你的事情告诉别人,连你哥哥也不行。” “你,你是……她?” 这怎么可能? 杳杳早放下了过去,如今也能云淡风轻,“你哥哥,他如今可还好么?” “你怎会是……” “你不信,大可再问我些别的事,坛州高家或是徐家,我都告诉你。” 高月却似乎有事未完,来不及同她再多说。 这时正巧路过夜市,人声鼎沸,她来回张望几下,便动作迅速立刻从马车车窗上跳了下去。待杳杳回神去看,早不见她的踪影,只车底上留下的斑斑血迹,还在昭示方才高月真的来过。 可她对自己的说辞究竟信了几分,杳杳却毫无把握。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叫杳杳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全家大概只匪年对当下的情况最为满意,“叔叔的年龄——可比我还要大些,竟像是差点许了个半老头子给你。” 知闲捂着嘴在一旁偷笑,她一面又去看杳杳的脸色。 她脸上却平静无波,仿佛此事同她无关一般。 知闲感受到杳杳满含无奈的情绪,表情也逐渐淡了下来,又怕她独处难受无处排解,“今夜要不要到我院里,陪我一起睡?” 杳杳摇头,“不了,我只是有点子累,明日便好了。” 匪年嘱咐了弥瑕和弥笑小心伺候着,他虽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大概也看得出杳杳被拒了婚心中难过。他并不知今日怀柔侯对杳杳多有维护,只是怨他在圣上和皇后面前拒绝妹妹,叫一个小姑娘在大殿上下不来台。 “今后侯府再有消息给姑娘,都需先经我查看,莫要再直接呈给姑娘了。” …… 杳杳少见的晚起了半个时辰,待她起床梳洗之后,又慵懒地倚着窗框发呆时,知闲已经在她院里冲着她所在的窗框扮鬼脸了。 “昨夜歇得可好?” 杳杳但笑不语,一会儿又冲她摇头。 知闲自门外进来,“今日府外好生热闹,你这里反倒是一片寂寂。” 杳杳递给她一碗才剥好的葡萄,“弥瑕去给知闲小姐取支簪子来。” “哎。” 知闲看着弥瑕扭身上了后面小厨房,“我来给你送个信。” 知闲用手捻起一棵葡萄递进嘴里,被杳杳拍了拍手背说脏。 “小陈国同有黎人开战,前期作战失利,小陈国再次求援,圣上又派他出征去了。” 彼此都知道“他”是谁,但不说破,这种默契叫杳杳舒心。 知闲替二人可惜,总觉得他们该给彼此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外面送行的人群排了足有十里,声势浩大,你想不想也去看看。” 弥瑕刚好将银簪拿来递给了知闲。 杳杳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不必了。” 她活了两世,最知道有些人走得无声无息,不必都要有重逢和离别的仪式。 再是难受,时间总会抚平一切。 “倒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讲”,知闲见杳杳不想再提起怀柔侯,立刻又换了个话题,“咱们自宫中回府那日,宫里不是出了个刺客么,昨日在宫外被捉住了。” 知闲换个动作靠在椅背上,“要我说,这个刺客到底有些本事,那日盘查严格,如何叫他从宫里逃去了宫外呢……” 杳杳动作一顿,手里的葡萄便滚落在桌上…… 赵迷楼似乎一向无事可做,整日不是流连咸安坊便是听曲儿的茶楼。杳杳寻到他的时候,他又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欠打模样,“姚姑娘,近来可好?” “我来找你打听一个人。” 赵迷楼觉得很新鲜,“姚姑娘可不要以为我救了你一次,便会改了性子,你不怕我再将你扣下?” 他站起身来将她来回打量,“毕竟从前有英雄救美,如今可不成了。” 杳杳背立得挺直,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如此反问世子,“前日是世子将刺客带进宫去的是不是?” 赵迷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世子不肯将自己身上有功夫一事告知世人,在我知道李府方位的第二日就将府里所有人都遣散了,可见你一直在竭力隐藏真实的自己……” “你是太子的表弟,皇后是你亲姨母,按说你当是太子一党,可太子同大皇子一向没有恩怨,他储君之位坐得稳当,根本不需要冒这个危险,纵然大皇子是庶长子,对太子确实有些威胁,可这是太过危险,若是搞不好反而会连累到他……” “所以,你并非是在未太子做事,我猜的对不对?” 他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在下从没见过什么刺客,更没将人带进宫里去。” “你没见过,我却见过。”杳杳伸手轻轻柔柔钳住他的脖子,这点子力气不像是在威胁他,反而让他脖颈痒索索的心猿意马起来,“柳儿是我带出宫的,在马车上她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扣住我那日也是这个姿势。” 杳杳认真而笃定的看着他,“你们练得是一套功夫。” 赵迷楼有时觉得她执着的有些孩子气,引他心生怜爱,“那又如何?” 杳杳收回了让他胡思乱想的小手,叫他有些小小的不满。 “我想知道柳儿如今好不好,是不是真的被捉住了?” 看她急得小脸通红,满脸焦急的表情,赵迷楼忽然心软不想再逗弄她,“你要不要听曲儿,这楼里有不错的唱曲儿姑娘。 ” 她正露出疑惑的表情,赵迷楼接着补充道,“就听你觉得尚算不错的那曲《坛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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