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方才是说遭了贼人暗算?既有贼人在此,我龙武军自不当袖手!”邓尧打量二人,见他们全身上下血迹斑斑,似受伤颇重,愤然道:“杜大人、王令史在此稍作休息,本将替你们将那贼人捉来!”话未落,长刀出鞘、寒芒森森。更向身后诸人使个眼色,诸人纷纷亮刀,做出随时要冲杀的动作。 眼看他们就要跃上房顶,杜誉苍白平淡的脸色些微有了变化:“将军大恩,下官十分感激,只是……” 邓尧是个急性子,杜誉才开了口,就被他打断:“闲话少说!贼人在此,同心戮敌才是要紧,莫扯那些不中用的冠冕之词!”更是四处望了一圈,寻找腾跃的最佳点。 杜誉只好删繁就简,道:“将军,冲不得。” “怎么?你怕本将与你抢功?”邓尧粗黑的眉毛一沉,似一尊门神。 杜誉摇摇头:“将军,那屋顶上瓦片单薄,刑部已有三人在上面,加上贼人……龙武军若上去,只怕会有坍塌的风险。” 杜誉显然不想让龙武军插手刑部的事,但能短时间内找出这么个恰如其分的理由,也着实是个人才。花朝望望他,压住唇角的笑,心生敬意。 邓尧果然凝眉思索了下,点点头:“有道理。”当下还刀入鞘。然而,听着上面刀剑相交之声,又仿佛有些手痒,忍不住道:“你们上面的人行不行?不行换一个下来,本将上去替他!” 敢情您以为这是打擂台? 花朝仿佛看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秦衙内。 不过邓尧话落不久,忽听得顶上“刺啦”一声,好像有什么利刃刺进了其中一人的身体里,紧接着,咚咚铛铛数声连响,似有一人从屋顶上滚落,掉进了院子里。 邓尧登时来了精神:“掉下来了!走!兄弟们跟我走!给刑部的兄弟们搭把手!” 眼看他们纷纷拔刀,杜誉忽然往花朝身上一歪,花朝听见他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贴着自己耳根掠过:“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花朝立刻会意,一声凄厉长嘶:“大人——你怎么了——” 对的,就是这样,要声带哭腔,要抑扬顿挫。 很好,今日有董旺这等珠玉在前现身教学,她果然大有精进。日后若这生意做不下去了,她还可以专职替人哭丧。 邓尧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被这嘶声惊的一跳,回过身来:“杜大人……怎么了?” 花朝哭嚎道:“大人……大人他深受重伤,失血过多,昏过去了!邓将军,邓将军,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大人啊!那一个贼人算不得什么,我们大人是刑部的栋梁,若是我们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会有成千上万个贼人逃脱法网啊!啊!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抛下卑职去了啊!” 数个“啊”字次第连接,杜誉感觉自己耳朵被炸地轰轰作响,还有不知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滑进了自己脖子里。 听到“贼人”二字,本来还在犹豫的邓尧果然刷地一下,再一次还刀入鞘,利落走到二人身边,自花朝手中接过杜誉,背在自己身上:“走,先去给你们杜大人看大夫去!” 原本高大的杜誉伏在魁梧的邓尧背上,竟莫名显得有些娇小。 邓尧将杜誉送到医馆,又巴巴念着那贼人赶回原地。只可惜,那地方已人去巷空。只余地上几点残血,十分寂寥。 让邓尧不禁生出怀才不遇的惆怅来。 他邓尧,终还是晚了一步,可叹可悲、可怜可哀。 “大人,那邓尧,为何一听到‘贼人’二字,就那般积极主动?”花朝问:“我以前从未听说,龙武军还会主动帮刑部抓贼。” 杜誉笑道:“邓尧原本只是个马夫,因天生神力,习了些武艺。今上微服私访时遇贼人偷袭,邓尧当时不知今上身份,仍豁出性命斩杀了贼人,救了今上一命。今上赞他勇猛无双,是天下贼人的克星,更因他杀贼有功,封了他龙武军校尉一职。邓尧为人忠厚,非常实心眼。今上说他是天下贼人的克星,他就立志真要当天下贼人的克星,以诛贼为己任。是以在这崇京城内,一听到贼人二字,必身先士卒,几头牛都拉不住。” 花朝脑中浮现邓尧魁梧壮硕的身材,与那憨实的性格十分契合,不由也是一笑。随口道:“没想到杜大人也将京里官员的这些个街巷里闻放在了心上,我还以为大人只看卷宗和圣贤书呢。” 杜誉瞥她一眼,端回正经人的模样,道:“王菀素好此口,常与吴源说道,我无意间听到过几耳朵。” 嘿嘿,无意?花朝知道,那些茶馆之中好听各家传闻的男子从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此项“隐疾”。 忍不住撇了撇嘴,杜誉似有所觉,立刻道:“我与王菀,私下并无往来。” 嗯?跟我说这个干嘛,你们私下有无往来,和我有关系? 花朝纳罕,却并未将这疑问放在心上。闲聊本就是东打一耙、西打一耙。听他提及王菀,又想起一事,问:“大人方才在邓尧面前说我是王菀,就不怕日后真的王菀与他相见,穿帮吗?” 杜誉淡淡道:“他以后都不会见到真的王菀……”因重伤在身,口气十分虚弱,似哀似叹。 “啊?!”花朝骇然一惊:“以后都不会见到真的王菀?大人的意思是……”日后再不会相见,那不是说…… 这案子当真如此棘手,连尚书千金都折进去了?刑部当真是有进无出断魂窟!王菀啊王菀,你好好的大小姐不当,何苦来刑部趟这浑水! 连王菀都如此,自己这薄命一条,牵扯其中,岂不更是凶多吉少? 不行,她要逃命,她要想法子逃命! 花朝脑中转过千般念头,轻抚胸口,稳住心神,却见杜誉淡淡白自己一眼,道:“王菀不敢在邓尧面前自认身份。” “嗯?” “我说邓尧与真的王菀不会再相见,是因为王菀不敢在邓尧面前自认身份。”杜誉无奈又重复一遍。 “哦!” 长“哦”一声之后,花朝终于反应过来——不是不敢认就不敢认,你语气那么哀怨做什么? 见她似仍有不解,杜誉道:“王菀昔日初为刑部办案时,有一回将本应下到嫌犯碗中的泻药下到了邓尧碗里,被邓尧抓了个正着,五花大绑扔来刑部。怕堕了刑部名声,更怕被王尚书抓回去学女红,胡乱报了个名字。这之后,更是听到邓尧的名字都绕道走。” “所以,冒充任何人在王菀面前都有可能穿帮,唯独王菀不会。 花朝恍然,心中为王菀的默哀不减。 听他这么说,又忽然想起一事,问:“我为何要冒充王菀?还有大人,你方才装晕,是想阻止邓尧插手刑部之事,对吗?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知道?” “嗯。” 她“嗯”字刚出口,杜誉忽然阖上双目,当着她面施施然在榻上翻了个身,将一个后背留给了她。 这是…… “本官仿佛有些头疼。”杜誉悠悠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好像没啥想继续看杜大人自白的,我又回来跑剧情啦~~
第二十一章 花朝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 头疼是吧!好,姑奶奶给你按!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消受! 然而真触到杜誉额头,才发现自己手下一层细密的汗,再仔细看,这厮额上青筋若隐若现,似在绷紧神经,强忍痛苦。他后背受伤颇重,掀开衣裳,一片淋漓血迹和能透出血来的乌青。 却到目前,只顾与她插科打诨,未吱过一声。 本想下死手狠狠整治他的花朝忽然心软了下来。手指摸到他额上的几个穴位,由轻至重的一下一下替他按了起来。 她明显感觉到杜誉微微一僵,旋即真顺着她的节奏放松下来。双目仍是闭着,因失血苍白,整张脸更像冰种翡翠雕出的一尊玉器。 呼吸也渐渐平稳。就在花朝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以前我娘子也曾这么替我按过头……” 花朝一怔,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当年杜誉通宵写文章头痛,她也曾自告奋勇为他按过头,但是说到娘子,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都差点忘了。杜誉还有个亡妻。 杜誉说他妻子是永兴元年春天去世的。那就是她离开后不久。 花朝知道乐顺县中有不少姑娘中意他——陈员外家小姐温婉端庄、知书达礼,就是那丈母娘难缠些;李家香铺的三小姐生的十分妩媚,只是一向抛头露面做生意,性子有些泼辣;钱家姑娘倒是这两个毛病都没有,只是长相上也较他们略次些;此外还有孙家未过门就死了夫婿的小寡妇;金屠户那年过二十五还未嫁出去的老姑娘…… 若非他那穷苦家境拦下了一半求亲者,杜誉家的门槛只怕都会被人踏破。 说笑了,杜誉家那样几间破茅屋,哪来的门槛。 也不知他最后究竟娶了谁。 可惜了,那姑娘竟这般命薄。 这么想着,花朝觉得胸口莫名有些酸涩。大概是为杜誉抑或他那从未谋面的亡妻伤感吧,她心想。深觉自己感情充沛、对于旁人之事亦能感同身受,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善良。 胡思乱想间,她手下渐渐缓慢,杜誉仿佛觉察到,徐徐道:“只是我娘子手法和夫人相比……差远了……不知夫人哪里学来的手艺?”花朝指尖有茧,想来做这事已然并非一天两天。 花朝笑道:“和南阖一个瞎眼老师傅学的。那时候没什么钱,只好学点手艺糊口。” 她自小锦衣玉食、从未伺候过人,在这种事上十分笨拙。当年为杜誉按头,那厮是个木头菩萨,好了坏了都不吭声,花朝一番摆弄完毕,他只是腼腆笑笑,说声“舒/服”,引得花朝以为自己当真天赋异禀,是个按摩界的奇才。以至于拜师时还大言不惭自诩经验丰富,直到第一回 替人按,那客人毫不客气地去师父跟前告了她一状,她才认清现实。 一只活在旁人羽翼下的小雏鸟就这么被丢下了悬崖。现实教会她做鸟,啊不,做人。 “那是哪一年?”杜誉问。 “永兴二年冬。” 那时杜誉已然高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状元郎的名字从京城贴到了江洲。 江洲百姓看榜时都忍不住啧啧称叹:“不知是谁家的好儿郎,定是祖上烧了八辈高香!” “听闻这状元郎才十九岁!真真年轻有为啊!也不知长的如何,可曾婚配!” 花朝当时站在人群里,很想拍着胸脯骄傲地和身边人说:“我认识状元郎!状元郎长的可好了!风神俊秀,宛如仙人!” 可她终只是摸摸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悄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她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说她认识状元郎,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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