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金碧辉煌的弘徽殿此时一派阴沉,上上下下,从仆婢到越冬殊,皆是神色悲戚,毫无生气。 秋云漪坐在床榻上摸秋桦的额头,脚边是跪着的越冬殊,再往外便是满面愁容的仆从婢女和太医。 秋桦额头的温度将秋云漪烫得手一缩,她眼眸向下看越冬殊:“从麒麟神庙回来已有五日,桦儿醒来了几次?” 越冬殊眼眶泛红,答道:“三次,他每次苏醒都哭着要姐姐。” 秋云漪听到此处觉得自己甚至没力气叹气了。小儿子因为亲眼看见打捞上岸的姐姐的尸体惊吓过度,愧疚惧怕之下重病不起。这些天失去嫡长女的悲伤把她淹没,加之对秋桦病情的担忧,她几乎被情绪击垮。 上一次是因为什么?秋云漪想,啊,是五年前,先皇骤然薨逝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被逼得无路可退。 “太医,桦儿还要多久能痊愈?” 她已经不能生育,今后都不会有子嗣出生,如今没了有意培养的储君,决不可再失去这个亲生的孩子。 太医期期艾艾道:“回,回陛下,曲江王他,他恐怕痊愈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秋云漪猛地转头盯住他。 太医身体一抖,“扑通”叩拜在地:“曲江王本就先天不足,又因太女落水一事惊惧交加,他年纪幼小,病重难以自愈,哪怕用人参等珍贵药材吊着,也难撑过几天了。” 越冬殊闻言,在床前强撑跪地的身体轰然坍塌,一滴一滴的眼泪砸落,说不出一句话。 秋云漪眼疾手快扶住他,心下却一片茫然。她下意识似的让人带越冬殊下去休息,转头伏身跟秋桦额头贴额头,想用自己偏凉的体温给儿子降温。 “母皇……” 秋云漪听见秋桦低声喃喃,忙退了半身看着秋桦苍白的病容:“桦儿,你醒了?” 秋桦用力撑开水肿的眼皮,断断续续道:“母……皇,你……你来看我啦。” 泪意涌上眼角,秋云漪应道:“母皇在这里,桦儿你想跟母皇说什么?” 秋桦道:“若……若不是我……非要出来散心放风筝,樰姐姐不……不会爬树取风筝,也不会……落水而亡了,都是……我的错,桦儿害死了……樰姐姐,桦儿……不配做樰姐姐的弟弟,也不配……做母皇的孩子。” 秋云漪轻柔地抹去他满脸的泪水,因病生理性而流的、悲伤而流的,都抹去了:“这不怪桦儿,你樰姐姐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都是因为负责照顾你们的仆婢失职,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母皇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不能有事。” 秋桦笑了笑:“母……皇,我方才……听到了太医的话。生死有命,桦儿自知活不了多久,请……母皇放那些仆婢和他们的家人一条生路,也好……好让桦儿和樰姐姐安心。我很……幸运成为母皇的孩子,也很幸福。” 秋云漪含泪道:“桦儿……” 秋桦继续道:“父亲……父亲他很在乎母皇的恩宠,桦儿希望……我走后,母皇依然……能对父亲多加照拂,也请莫要……亏待君后,桦儿有生之年,怕是不能为父亲尽孝,也不能……不能赎罪、请求君后的原谅了,请母皇……代我……向君后致歉,桦儿……对不起樰姐姐和君后。” 秋云漪握着秋桦发烫的小手,连连颔首道:“母皇都答应你。” 半个时辰后,待越冬殊从昏迷中醒来接替秋云漪,她才离开弘徽殿。 秋云漪踏出弘徽殿,抬眸望向高远蔚蓝的天空。大凉秋天的天空依旧那么美、那么澄净,可她早已无心欣赏。 海棠问她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她收回视线,坐上辇轿:“漪兰殿,朕想见见君后。” 漪兰殿内,神镜正安慰神酒倾,听通报秋云漪来此探望,便走到殿外下拜迎接。 秋云漪亲自扶起神酒倾,神镜见状告退,将内殿留给两人。 仆婢上茶退去,神酒倾刚刚哭过,眼眶通红,倒还是佯装平静地问道:“陛下近日可还劳累吗?” 秋云漪不忍道:“酒倾,樰儿新丧,你不必如此强撑。” 只一句话,就让神酒倾几乎霎时崩溃,他把整个漪兰殿扫视一圈,眼泪夺眶而出:“……樰儿走后,这漪兰殿就像空了一样。臣侍多想回到从前她还活着的时候,她那么可爱乖巧又聪明,上天赐给我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儿,她是我的依靠,为何要将她带走?” “酒倾,你可怨恨冬殊和桦儿?”秋云漪沉默片刻,还是说出了徘徊心底的疑问。 神酒倾布满血丝的眼睛回望她:“臣侍也不想怨恨,可平心而论,臣侍做不到全然不恨。若非桦儿心血来潮放风筝,我们樰儿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臣侍可以不怨桦儿,但越贵君身为父君失职,间接导致我女落水身亡,臣侍为何不能恨?” “酒倾,你偏激了。”秋云漪道。 “我偏激?”神酒倾重复念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同自己生活了五年的枕边人,末了冷哼一声,“陛下,樰儿死了,你半分难过都没有吗?你的第一反应竟是替桦儿和越冬殊开脱吗?也对,你一直都偏袒秋桦,他要什么你给什么,对樰儿就多了许多严厉,寅时起床学习功课直至午时用膳,到了下午还需骑马射箭工于书画,自她三四岁起便如此,她还那么小啊……” 不是的,秋云漪想,不是这样的。她对秋樰严厉是因为要把皇位交给女儿,“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储君将来需承担国祚,怎能跟对待普通皇嗣一般?而秋桦只不过一个亲王,没有资格插手国务,自然也就不需要掌握太多技能,且他生来体弱,所以对秋桦更宽容些,但自己心里分明是最看重秋樰的。 她正要开口解释,就被疾步匆匆而来的海棠打断了:“陛下,弘徽殿来报,曲江王……殁了。” 神酒倾猛地站起身来。 秋云漪眼前一黑,身子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 “陛下!” 再次醒来时已是一日后了。 头疼欲裂,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脸望去,神镜、神酒倾、越冬殊、海棠,以及良君乔延问、端良萧缜、端明连获、端文应无恙、俊良邬容笑、俊明凌晦嗔,跪了满地,内殿以外还有人侍立,但看不清人面。 她愣愣地凝望着床铺的吊顶,知道现在正处于清居殿。蓦地,她想起自己为何昏迷,一股浓重的悲伤席卷心头,泪珠连续砸在枕头上,发出清晰可闻的闷响。 不知是哪个侍君轻声说了句:“陛下,节哀。” 秋云漪的情绪奇妙地被安抚下来,她坐起身缓神,待心情彻底平复,冷着声音问:“桦儿的后事,处理得如何了?” 越冬殊哽咽道:“桦儿的尸身已穿戴好放入棺椁,停灵麒麟殿,与太女并排。” “知道了。”秋云漪点点头,内殿沉默无声,只听她垂首苦笑,“朕如今,一个子嗣都没有了。” 她顿了顿,不知在问谁,又轻声道:“难道朕真要把秋梧归到朕名下吗?将先帝留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朕不甘心。” 神镜犹豫片刻,上前膝行半步,好让秋云漪看清自己,她提醒道:“陛下还有一位亲生骨肉不在大凉。” 越冬殊面露不解,神酒倾则闻言微惊,迟疑地望向母亲。 秋云漪身形一顿,恍然福至心灵,抬起原本灰暗的眼睛,那双眼睛逐渐透出光亮,她念出了多年未曾说过的名字,一字一顿:“玉盈枝。”
第35章 会面相府 作为接回玉盈枝的条件,该送什么礼物给东越、由谁带队去、如何谈判、能接受的谈判最大限度,都是需要秋云漪慎重考虑的问题。 时间紧迫,秋桦去世翌日早朝,她临时取消皇嗣逝世需罢朝五日的传统礼制,召集除秋云漪以外的大臣聚于昭阳殿商讨迎接玉盈枝之事。 满殿大臣各抒己见,吵得秋云漪头疼,她拿玉尺不轻不重地敲击长案桌面,待殿内安静下来,望向并排为首的两个大臣道:“帝师和丞相怎么看?” 神镜率先道:“东越自古国力强盛,静乐帝是个桀逆放恣、阴鸷激进的性子,睚眦必报、敏感多疑之人,又因憎恶其弟而软禁盈枝公主,我朝要接回公主实难易事,应携厚礼洽谈。” 秋云漪问:“依帝师之见,朕该送多少礼物给她?” “那就要看陛下想接回盈枝公主的程度几何了。” 秋云漪垂着眼皮转动手里的檀木念珠,默了默,吩咐身侧的侍官道:“记下来,朕愿赠静乐帝珍珠和幽兰草香料各五车、美人二十位、丝绸一百匹和黄金六万两,用以换回大公主盈枝。” 看侍官把礼物一一记好,她又问道:“这厚礼已备下,关于有谁可带队前往东越,丞相,你有何推荐?” 冶相拱手道:“臣之子冶临不才,愿为陛下分忧。他此前便随摄政王去过武康,对东越皇室还算熟悉,回到大凉的这些年他供职大行令,兢兢业业,颇得历练。望陛下考虑。” 五六年过去,提到或见到冶临已不会再搅动秋云漪的心神,于是她颔首道:“允。” “传旨,大行令行人冶临加封典客丞、任少卿,随行百人,携珍珠五车、幽兰草香料五车、美人二十位、丝绸一百匹、黄金六万两,前往东越迎接大公主盈枝。” 接到秋云漪的眼神示意,侍官高声道:“散朝。” 最主要的两个问题得以解决,剩下的细节需要单独跟冶临谈。 清居殿内檀香缭绕,冶临鼻子略敏感,甫一进殿被浓郁的香气弄得措手不及,忍不住打个喷嚏。 秋云漪支着身子倚靠在贵妃榻的扶手边,一袭简易宫装慵懒又不失风韵,闻声看过去,随手指向隔贵妃榻三五步远的矮凳:“坐。” 冶临听话落座。 秋云漪:“静乐帝本不是好相与的人,她身边更是人才济济,你此去任务重大,务必将盈枝平安带回来。” 冶临点点头:“是,臣明白。” 秋云漪继续道:“至于谈判条件,若静乐帝提出的财物总价值不超过黄金三十万两,便都依她;若要土地,最多可让十座城池;若要求大凉重新依附东越,你便转述朕的话‘即使静乐陛下不允大公主返回大凉,我大凉也绝不再做附属国’。” “臣遵命。”冶临恭敬道,末了疑惑地抬眸问,“大公主归凉,康乐郡王又该如何?” 秋云漪微愣,檀木念珠在拇指上滚过,略蹙眉道:“玉思缘……静乐帝允他陪同便带他回文安,如若不允便留他在东越罢。” “是。”冶临领命。 从文安到武康并不算近,当年秋云漪返回大凉就走了两个月,如今冶临和随行队伍日夜兼程,终于在一个半月内走到武康。 于大行令休息一天,冶临不敢怠慢,遂请求沈典客带他去拜见静乐帝。不料静乐帝近日忙于朝政改革,委实抽不开身。沈典客见他实在着急,只得带他先见恰好处于休沐的丞相策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7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