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迦辰满脑子的官司,下刻就听到自己才能听懂的暗号,他拧着眉头,心里烦躁得很,但不得不先离开了。 “找个僻静的小胡同把我放下来,回头我再偷偷去找你叙旧,不许告诉兄长见到我了!不然我就在兄长那揭穿你的小秘密!” “我……我哪里有什么秘密!” 林幼萱没有说服力的反驳着,宋迦辰已经让驾车的吴大往小胡同去,然后从窗户就窜了出去,踩着人家小院的矮墙几个起越就不见了身影。 吴大啧啧感慨:“三爷身手好像又长进了啊。” “走吧,我们去酒楼,吴大哥,你不许给小舅舅乱说我去见什么人了!”林幼萱知道自己还是没能瞒过小舅舅,只能让身边人守好嘴巴。 吴大连连点头:“姑娘放心,三爷就是拿刀架小的脖子上,小的也不会出卖姑娘!” 林幼萱这才算是放松下来,不知怎么耳边又回响起小舅舅那句:你以后哄得你夫君找不着北…… 她心脏咚咚跳了好几下,她现在确实是可能在去哄未来夫君的路上。 虽然这个夫君意义上不太一样。 这么一想,林幼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甚至生了想掉头就走的冲动。 但大舅舅马上就要到了,高家眼下确实是她唯一的出路。 秉着脱离林家人的执念,林幼萱压下想逃跑的念头,来到上次见‘高秀才’的厢房。 推开门,他早已经到了。 坐在上次他们共同用餐的梨花木桌边,靠着椅背,一手自然搭在扶手上,一手半架在桌面上,正用指尖在轻轻触摸一盆……盆栽。 她的来到惊动了他,她看清楚了他抬眸瞬间眼中的欢喜,可在下一刻,那瞬的欢喜被一股化不开的惆怅所遮蔽。 清俊的眉眼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雾,笼罩着让她分析不出原因的伤感。 林幼萱站在门口没动,细细琢磨他在几息中展露的情绪,有点儿像……要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不舍、却又无能为力的悲伤。 陆少渊打破这片沉默,轻轻唤她一声二姑娘:“劳请姑娘看看它……还能活吗?” 林幼萱神色顿了顿,慢慢走上前,望着他手指着的盆栽。 “紫花地丁……高公子怎么会养它。” 她面露惊讶,实在是看清楚所栽种的是何物后吓一跳。 她曾想过,如若要离开林家,又带不去太多的东西,那么她就将花池的紫花地丁挖一株,用白色的瓷盆装着,就那么养在跟前。 紫花地丁是她娘亲带她认识的第一株药植,说它平时不起眼,像野菜,却有顽强的生命力,扎根便能长久……娘亲希望她和紫花地丁一样,不受难事所困,总能盛放。 如今眼前出现的盆栽,和想象中的一样,她怎么能够不吃惊,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想这位高公子难道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听到凡人的心声?! 不过……“它很好养的,高公子是怎么将它养得奄奄一息了。”林幼萱坐下,将白玉盆抱到跟前,心疼的用指尖摩挲它泛黄的叶片。 陆少渊闻言口中发苦,心道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宿命,意味着他所想皆是奢望。 “还请姑娘救它一命。”他淡淡地笑,眸光暗了下去。 林幼萱仔细观察后,点点头说:“高公子既然信任我,那我就带回去试试,不过公子怎么知道我会养药植……” 本是顺着话题无意间往下说,话落后不但陆少渊愣了,就连林幼萱自己也怔在自己的问题中。 她心头一紧,拧着眉头慢慢抬起脸来,发现对面的陆少渊表情再正常不过,可他脸色微微泛白。 她无意的话,戳了他撒下谎言的那层窗户纸上!陆少渊暗暗自嘲,果然,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到最后就是圆无可圆,彻底暴露! 还藏着吗? 陆少渊举棋不定,选择于他而言不单单是困难,困难背后有着他不敢去承受的痛苦。 他迟迟没有回话,林幼萱心里的疑问也跟着越来越多。 为什么高公子会知道她懂种植药材,这紫花地丁养了有一阵子了,是知道她懂得种植才养的,还是偶然?! 林幼萱脑筋都快想得打结了,不管怎么想似乎都像她在自作多情,可不熟悉她的人,便是同一屋檐下十余年的祖母都不知道她捣腾草药。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疑惑越来越大,陆少渊入定了般,让她不得不再主动开口:“高公子,前几日您母亲回府后可有说什么……” 陆少渊在此时倒是十分快的接了话:“让二姑娘费心了,如若不是二姑娘及时赶到,或许我们之间的来往就暴露了。” 这回答说明他确实知道林家把高太太喊来的事,所以她这个试探并没有意义,但她方才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就该问他这个问题。 ——可能是她太紧张了,其实真要打听她的事,也不是太难。 “高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如此一来,就等公子科举之后的好消息了。”她抿唇笑笑,一语双关。 陆少渊当然听懂了她的两层意思,她在婉转询问,两人先前说的约定可还算数。 他今日来,是准备坦白的……或许坦白后,以她的善良,她愿意原谅自己一回,现在说出来是个好机会。 纠结已久的话早已经在肚子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他坐直了身子,说:“二姑娘……” “公子。” 落地罩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陆少渊眉头皱了起来,朝林幼萱抱歉的笑,起身到了后方去。 林幼萱听到他们在后面窃窃私语,只是离得太远,说话声音又太轻,实在听不清楚。 很快,陆少渊脸色不太好的走出来,朝她拱手道:“二姑娘,实在抱歉,我这边有要事必须先离开。待忙完事务,我再亲自给二姑娘赔礼。” 话落,陆少渊脚下有一瞬的迟疑,目光留在她身上,深深地看她一眼后,到底还是匆忙走了。 吴大翻了个白眼:“我瞧着二姑娘下次别见他了,说话吞吞吐吐,鬼鬼祟祟,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林幼萱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又坐了一会,然后抱起花也离去。 在马车快要回到米铺后巷的时候,不知干什么去的宋迦辰又蹿了出来,吓得她花盆都离手了。 宋迦辰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腾空的花盆,眼睛一扫当即啧了声:“不愧是小萱儿,这败家的手笔和我学得好,用这几百两的白玉盆种那么株野草。” 林幼萱本就被吓得惊魂未定,再听到几百两的字眼,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却又有迹可循的猜想,一股寒气直接脚底板往上蹿。
第20章 普通官宦后代,如何得来一个几百两的白玉花盆,即便拥有,也不可能用来种一株随处可见的药材,更何况说请她照看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总不能是那高公子不识货,把白玉当白瓷吧! 林幼萱一张脸白得如同宋迦辰手里的花盆,狠狠打了个寒颤。 “小萱儿?”正把玩白玉花盆的宋迦辰一抬头,就瞧见外甥女摇摇欲坠,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他三两步上前扶着她,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哪里不舒服?!吴大!”宋迦辰把手里的花盆朝吴大一抛,忙将外甥女背起来,快步从后门进到宋记的小院。 宋迦辰把林幼萱安置在椅子里,蹲身仔细打量她,发现她脸色依旧难看,但好歹不抖了。 “你在害怕什么?” 宋迦辰有着厉害的洞察力,一句话点破了林幼萱此刻的状态。 少女猛地又是一抖,眼眶红了。 就当宋迦辰以为她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却咬紧牙关,将在眼眶打转的泪珠逼了回去,随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只是忽然想起爹爹娘亲。” 要强的姑娘,睁开眼就说瞎话。 宋迦辰心里明白得很,不满地皱起剑眉,可到嘴边的追问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小丫头看着软得跟面团似的,却是个嘴硬的主。不愿意说的,根本不会开口,更何况连把他已故的姐姐都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这是她的挡箭牌,也是她不愿意被人窥探难堪的遮羞布。 宋迦辰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大掌往林幼萱脑袋一盖,一通乱揉,揉得她头发都乱了。 “我还会在京城留个三四日,想见我了就让吴大他们把小旗子挂上。” 这是他和林幼萱自小就用的暗号,只要他在京城,那面小旗子挂到在了宋记门口,他就会偷偷摸进林家去看她。 垂着脑袋的少女乖巧地点头。 “这会子倒是听话得很!”宋迦辰气笑了,“真是姑娘大了不由舅了……” 听着他的埋怨,林幼萱慌乱地一颗心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小声道:“您也不是整日违背外祖父的话。” “还学会顶嘴了!” 宋迦辰瞪大眼,不过对林幼萱来说毫无威胁,情绪低落的少女终于抬头,挤出一抹笑容道:“大舅舅说差不多这个时辰会到,您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你个小丫头怎么不早说!” 一提起兄长,宋迦辰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浑身皮都紧了,拔脚就朝院墙冲过去。 跑了两步,他忽然刹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吴大放到桌上的白玉盆,冷声道:“被人欺负了就告诉舅舅,舅舅扒了他的皮!” 这边说着,他耳尖听到了有马车进了后巷,汗毛倒竖,蹬上墙头跑得比兔子都快。 林幼萱望着宋迦辰消失的墙头,低头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再站起来除了眼睛微微泛红,已经看不出其他情绪。 “应该是大舅舅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唇角扬起,来到后门。 宋迦辰听见的马车声响果然是他兄长驾到,林幼萱刚探出半个身子,宋迦齐已经从马车下来,见到外甥女顿时就爽朗大笑。 “我们萱儿又长高了!” 林幼萱正要喊舅舅,马车上又下来一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站稳,转过身朝着林幼萱便拱手一礼:“许久不见表妹了。” 林幼萱:…… 冯妈妈没说大表哥也会来啊! 望着长身玉立的大表哥,林幼萱无奈地蹲身福礼,喊了声舅舅和表哥。 她表现得很是生分,宋敬云无声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冯妈妈那边已经透漏宋家的打算,而林幼萱的回应是……不愿意。 不愿意的根本原因他们再明白不过,全在于与她无法割裂的林家。 虽然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宋迦齐心里仍旧不是滋味,不管如何……他们都不能再把她放在林家了。 “一路赶来,可要颠散我这把老骨头了。”宋迦齐装模作样的活动胳膊,又是一笑冲散刚见面就涌上来的严肃气氛,率先迈进了宋记,“快先让我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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