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心经任何人的手,才出此下策,也怕以给你文书为由去见你,会叫你误会我有威胁之意……”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将贴身收好的文书拿出来,就那么遥遥望着她,温柔的目光都在询问他是否能越过彼此现在这个安全线。 提及父亲的案件,林幼萱笑容渐渐隐没,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在上下打量他。 她神色莫测,明亮的光照不进她眼眸,让陆少渊实在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保持着递文书的姿势,平心静气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应。 大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林幼萱沉默良久,把双手背身后慢慢地踱步走了走,终于开了口:“我想问陆世子一个问题,前世我父亲的事,最后可分明了?” 陆少渊说分明了。 她又问:“是在我离世后多久?” 前世的死别是陆少渊梗在心里久久不能散的痛点,每每想起都会钻心地疼,她却神色淡然地说出来,叫他手一抖,明白她那个时候的心境是真正的哀莫大于心死。 他连呼吸都乱了几息,愧疚之色从黑褐色瞳孔浓浓地倾泻。 林幼萱转眼就瞧见他那可怜得叫人生恨的表情,抬手挡在眼前:“陆世子,请你别露出这种表情,你这只是自我感动,会让我觉得恶心。你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会自己拿。” 陆少渊当即露出受伤的情绪,不过一瞬间便敛起,深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将文书放到堂中的长案上,再回身看向她,他已然是那个眉目平和甚至带着些许威严的陆首辅模样。 是林幼萱熟悉的那陆少渊。 林幼萱挑挑眉,他一字不落地将她想知道的答案说来。 “在你离世一个月后。为岳父翻案的事我其实已经准备了几年,在去赈灾前圣上已经暗中递交给锦衣卫查实,只是时间久远,最后查证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后面还有一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就如同她所言,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对自己失望至极,说得再多也像在博取可怜的同情,反倒会让她疏离自己。 他终于能正常地交流,林幼萱点点头,尖锐的态度软和不少:“这一桩事了,就算是你我之间彻底两清了。” 这一世她大伯父入狱,然后还牵扯在百尸案里,时间太短,所以她心里就在猜想是不是前世陆少渊也做过相同的事,这一世才会如此顺利。 如今一问果然。 前世她心里最难过的不是和陆少渊夫妻陌路,而是自己没能尽到一份守护亲人的责任,身为人子更没法为父亲鸣冤,这才是她最不甘心的,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他最后还是替她完成了心愿,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对她有着真情在,在她现在看来,算是足够抵消他给自己带来的大部分苦难了。 陆少渊袖子下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心里实在太多的话想要和她说,知晓她会不耐烦,只好捡了一桩最为重要的开口。 “我从不曾动过娶程娇的念头,不管是她未出嫁前在伯府借住那几年,还是她后来丧夫来投奔。我当时就怕你有所误会,才会写了信,让身为妻子的你决定她的去留,不承想她另有心思,挑拨你我之间,叫你误会了。” 程娇是他姨妈最小的女儿,幼年丧母,十二岁时丧父。姨妈出嫁后因为夫家的事叫外祖父一家伤透了心,就逐渐断了往来,所以程娇父亲去世后,在程家过得十分不如意,托人给他来信哭诉困苦。 到底是姨妈的血肉,程家不教养,往后一个姑娘家确实没法生存,所以他就成为调节程娇和外祖父一家感情之间的枢纽,一直在伯府住到及笄,才被外祖父接回去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程娇对他有意,他心里清楚,却也直言回绝过,明白说清了只是兄妹之情,别无其他。 哪知后来程娇杀了个回马枪,把他和林幼萱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情挑断了。 林幼萱还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挽留自己的话,哪知他居然解释程娇的事。 她淡声道:“我从来没在意过程娇,她和你究竟如何,也与我无关。” 只是刚巧她要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娇来了,然后她……她还顺便把程娇坑得挺惨应该。 因为她虽然是把管家权直接给了程娇,但那里头的管事基本都是陆少渊信任的老人,可想而知程娇一个名不顺言不正的人插手伯府事务,会受多少冷眼。 陆少渊居然回了一声是,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和你解释程娇的事,是还想跟你说,往后处理麻烦的事手段还是要强势一些才好,不然不够解气。” 林幼萱笑了:“就好比我现在就该甩你几个耳刮子?!” 他神色不变,甚至还点头:“便是拿刀子扎过来,也是我活该。” 说到这里,林幼萱不得不认真思考陆少渊在自己离世后到底都经历什么。他一直表现得对自己不冷不热,哪怕是查清了当年的事后,跟自己说一声抱歉时也是淡淡的。 他这个好像天生就是一块寒冰,她用了那么多年也没能给他焐热,她认为这人可能天生冷漠无情吧。 结果他现在一而再说的,包括给她父亲翻案是暗中准备了几年,这种说辞显得他有温度了。 更何况,她离世后,他陆首辅的身份续弦也多的是好姑娘愿意嫁,总不能他就那么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吧。 然而这些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你总算说了句人话。”林幼萱走到长案前,将文书捏在手里,“陆少渊,我们就此别过吧,祝你前途无量。” 林幼萱把文书放入袖子里,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陆少渊目送她出了门,守门的锦衣卫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阻拦。 拦得住人又如何,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之间两清了。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两清的意思是她对自己也没有恨了。 陆少渊目送她背影远去,明白她嘴里的两清是前世他也替她父亲翻案换来的,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惆怅。 少女离开得决然,脚下轻快,他看着看着就又笑了。 重来一世,谁也不想重蹈覆辙,起码她这一世会更爱惜自己。 明媚的林幼萱确实让人挪不开眼啊。 他手指轻轻拂过方才放过文书的位置,指关节再慢慢弯曲蜷缩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惜,手掌里空空如也。 “陆解元这头比我想得快……”朱千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抱着刀斜斜靠在门边。 陆少渊将手背到身后,朝他笑笑:“谢谢千户帮我这忙,往后若有什么需要陆某的,只管开口。” 朱千户说举手之劳:“哪里就需要陆解元如此郑重,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可能可以帮到解元。” 锦衣卫们都是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恶缘结不少,但他们也很乐意结善缘,譬如像陆少渊这种明显能看得出往后必定有大作为的人。 陆少渊上前,朱千户低低在他耳边说几声,然后给了他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处宅子的位置。
第52章 林幼萱从进去镇抚司到出来, 不过就用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她自己也没想到如此的顺利,照入巷子的阳光发黄,再抬头一看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堆积了厚厚云层。 看着要下雨的样子。 “——你个小贱蹄子!” 她正要找吴大的踪影, 一道尖锐的声音刺疼耳膜, 紧跟着眼前扑来黑影,她下意识地往边上躲。 有什么重重砸在了脚边。 台阶上的校尉和林幼萱都怔愣了一下, 镇抚司门口安静得宛如无人之地。 押送的锦衣卫一声暴喝让所有人回了神。 “老夫人, 镇抚司门口不是你们林家的抱厦, 想对着谁人打骂就打骂的地!扶老夫人起来!” 林幼萱这才意识到刚才扑向自己的是有几日不见的祖母。 她杏眸睁得大大的, 差点没认出来披头散发的老妇人。 林老夫人头发都摔散了, 脸颊凹陷, 原本就刻薄的五官更显得不好相与。林幼萱没喊她, 也没有伸手去搀扶, 只安静地看着锦衣卫粗鲁地将她拽起来。 她视线从林老夫人身上转一圈后, 再落到在后头被推搡着上楼梯的几道身影。 都是长房的人,最前头的是岳氏, 然后便是她大堂哥和林幼晴。 林幼晴哭得眼睛都肿了, 岳氏垂着脑袋看不清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大堂哥正好她对上了视线。 “二妹妹!二妹妹,你快点给三伯父去信,让他救我们啊!”林大公子猛地一挣,朝她要跑过去。 他身后的锦衣卫一把狠狠薅住他的发髻, 头皮传来的撕裂疼痛叫他哀嚎一声。 “姑娘!”吴大忙从一众锦衣卫身后冲过来,张开双臂把林幼萱挡在身后。 方才他被挤在后头,着急想来却被林家人和锦衣卫们隔开了, 这才有了机会上前来。 林家人今日的苦难不是一日造就的,林幼萱懒得落井下石, 亦不想再被卷入其中,有些话自然还是要当众说出来的好。 她看一眼已经被锦衣卫堵上嘴的祖母。 镇抚司的可怕之处,便是一品诰命夫人到了这里,也跟待宰杀的牛羊没有什么区别。 她扬声道:“我已经和你们这一支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父亲可是由祖母亲笔写下断绝书。祖母只认你们长房和三房,你们的事,我一个小姑娘也爱莫能助,倒不如你们见了林九明林大人,让他早日说出犯下的罪,你们都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林大公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心里那个任人欺负的小绵羊堂妹,怎么变得如此陌生。 当真一点昔日情谊都不够了吗。 头皮带得他脑袋一阵作疼,愣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林幼萱话已尽,示意吴大可以走了。 一直没吭声的岳氏忽然抬起头来,声音又尖又厉:“我和林九明不是夫妻了!书房里有和离书!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一出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连林老夫人都震惊地望了过来。 岳氏捋了一把散落的头发,全部掖在耳后,看向林老夫人的眼神怨毒无比,指尖指了过去,像一把能插入婆母心脏的利刃:“她个老虔婆在家虐待我,我要告官!我父亲是侍郎大人!你们给我父亲送个信,我要告发老虔婆为老不尊,教唆他儿子宠妾灭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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