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邻居,不免关切问上一句,“裴公子远行,是归家去了吗?” 裴琮之刚到陵川,还不知她与程颂定亲的事,颔首温润一笑,“是,舍妹惦记,归家看她去了。” 又温声道谢,“院门临行未关,原是姑娘帮忙阖上。多谢沈姑娘。” “裴公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又问他风寒可好些了。 他再颔首,“已然好了,多谢沈姑娘惦念。” “那就好。” 沈清棠言笑晏晏,递过请帖,“下月初二是我成婚的日子,我与裴公子甚是有缘,如今又同在这杏花巷里住,裴公子可一定要来。” 是她与程颂的成亲请帖。 夜色太暗,裴琮之又立在廊檐阴影里。 她没瞧见他的脸倏然便冷了下来,如浸霜寒,再不复方才的温润如玉。 只是他许久没接过请帖,她也起疑,抬眸看过来,“裴公子?” 这一瞬,他面色已恢复如常。 “恭喜沈姑娘。” 裴琮之接过请帖,仍是那个清风明月的公子,瞧不出半点不对来。 只是待沈清棠告别归家,那双清润好看的眼便阴沉沉落下来,手下微微用力,请帖顷刻间化为齑粉。 程颂如今很是得意。 他亲事在即,自家母亲的病眼瞧着也好起来,想是这冲喜一事当真奏效。 又添同僚不无揶揄,“程颂你这事办得可不地道。马上就要娶亲了,娶的还是咱们陵川城里安济坊的沈姑娘。” 从前豪绅公子们挤破头求娶的事,衙役们可是都看在眼里。 都来打趣他,“往后这娇妻在怀,可当真是羡煞我等。不行!今日你需得请客,不好好宰你一顿我们可不依。” 同僚们皆起哄。 程颂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今日我请客,大家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正值他休沐,邀了几个同僚好友去酒楼。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程颂被几个同僚灌醉得醺醺然不知所以,搀扶着从酒楼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喝……再喝……” 他已然是醉了。 同僚送他归家。临进巷子,他再不肯送,要自己进去。 同僚拗不过他离开,程颂却醉意陡起,扶着巷口一棵槐花树吐得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清醒些,恍然间一抬眼,就瞧见对面屋檐上立着个蒙面黑衣的身影——是那日偷盗的毛贼。 程颂满脑子的酒意瞬间醒了。 飞身上檐便要去抓他,那人听见动静,立即拔腿逃窜。 是月黑风高的夜里,有未出阁的姑娘打了水来,准备沐浴就寝。 褪了衣裳的身子甫一入水,就听头顶屋檐上传来细碎的声响——是有人匆匆在屋檐上疾行。 “谁?” 姑娘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伸手就要去捞搭在架上的衣裳。 也是此时,屋顶起了打斗之声。 程颂哪是那毛贼的对手,不消几招,便连人带瓦叫人从屋顶砸了下来。 “扑通”一声入水。 他跌进了姑娘的浴桶里。 伴随着姑娘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一同而起的,是程颂忙不迭的道歉声,“对不住对不住……” 他手忙脚乱自浴桶里探出头来,正好与不着寸缕的姑娘堪堪对视。 “啊——” 是姜思震破天地的惊呼声。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李婶子着急的拍门声,“思丫头,怎么了?” 夜深人静,陡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是惹得整个杏花巷的街坊邻居都来瞧。 姜思躲在屋子里没脸见人,李婶子也交代不了家中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程颂,更何况姑娘闺房的屋顶上还破了那么大的口子。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出了什么事,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莫不是瞧见了?” 王婆掩着嘴问旁人,眼里的幸灾乐祸一览无遗。 她身旁的婆子努了努嘴,“可不就是,不然哪闹得出这样大的动静?” “呦,那真是可惜,那程颂与沈家姑娘的喜事可都将近了。这好端端的,怎么闹出这么个事来?” 自有人敲门去唤沈清棠。 “来了来了。” 沈清棠披衣起身,她自然也是听见了姜家的动静。 孤身独居的姑娘,却是不敢贸贸然去凑热闹。 如今有人敲门才开门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第191章 接人 “沈姑娘快去姜家看一看吧!听说与姑娘有关系呢!” 那好心来唤她的人也着急去姜家凑热闹,丢了这句话,赶忙便走了,徒留沈清棠立在门前的翘檐底下,一脸茫然。 她想不出姜家的事与自己有何关系,正犹犹豫豫要不要过去。 身旁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沈姑娘若是好奇,便去看看吧!若是担心,我陪沈姑娘一同去。” 沈清棠转过身来看,果然是裴琮之。 他显然也是从榻上才起,身上披着一件外衫,手里拎着一盏风灯,温雅贵重,琼枝结玉一般的好相貌。 两人一道来了姜家。 也是奇了怪了,本是堵得严严实实的姜家门口,一瞧见了沈清棠,便自发退开身去。 也是这一退身,她看见了里头跪在地上的程颂,他浑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 像是有所察觉,本来低垂着的头抬起,缓缓转过来。 两相对视,程颂眼里的都是数不尽的懊悔。 沈清棠什么也不需问,自有不怕事大的王婆在旁边煽风点火,“沈姑娘,你别伤心,这事且还没说定呢!保不准就是个误会也不一定。” 事到如今,误不误会的有什么要紧,姑娘的清白才是顶顶重要。 沈清棠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知晓了大概。 也知晓了,自己的亲事是再无可能了。 她抬眸看向程颂,他已在所有人的闲言碎语中低低垂下了头,不敢看她。 堂上的李婶子还伏在自家亲戚怀里掩面痛哭,“我可怜的思丫头,都是叫你这个王八蛋给害了,你让她今后可怎么办?” 其余的人,都在眼巴巴看沈清棠的反应。 她该有什么反应? 伤心欲绝,还是愤然生怒? 什么也没有。 她在众人窥视的眼里默默转过身去,事到如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阻挡众人窥视的眼,阻碍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法子。 “清棠——” 程颂知晓她这一转身便是再无回寰之地了,连忙起身,三两大步过来,想要唤住她。 却叫人拦下。 是一盏风灯,挡在了他的面前,阻隔了他前进的路。 程颂转过头去,对上的是一双比月还凉的眼。 他叫那眼里的冰冷骇住,再不得往前一步。 程颂与沈清棠的亲事退得很快。同时,他与姜思的亲事也定得很快。 毕竟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保住姑娘的清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姜思却不依,每日在屋子里哭哭啼啼。 “我不嫁!” 她把程家送来的聘礼都推到地上,愤怒跺脚,“阿娘,你分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清棠隔壁家的那个公子。我不嫁程颂!” “我的姑娘欸!” 陈婶子被她气得直冒肝火,“现在是什么情况?由得你说不嫁就不嫁,你的声名清白还要不要了?” 她又耐心来劝,“出了这样的事,你再不肯也只能认命了。其实嫁给程颂也不错是不是?他是有公职在身的衙役,先前定的沈家姑娘那也是顶好的亲。你嫁过去,算不得委屈。” 话虽如此,姜思到底还是止不住的抽噎啜泣。 要嫁的是自己不想嫁的人,没有人比她更委屈。 但是在所有人眼里,最委屈的莫过于沈清棠。 好好的一桩婚事,平白就没了去。现下陵川城里的人看着她,都未免带着些怜悯。 康大夫最是愧疚,“都怪我,若是没给你订这门亲就好了。” 沈清棠反倒来宽慰他,“康伯不必挂在心上,或许该当是我和他没有缘分,不可强求。” 她格外释然,倒是叫康大夫看穿——她未必对这亲事上了多少心,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是以如今没了,也瞧不出多少伤心来。 但旁人可不这么认为,都只道她伤心太过,如今强撑而已。 医馆里,都是知晓这事,隐隐窥视的眼。 沈清棠顶着那些或窥视,或悲悯的目光自顾自做事,抓药熬药,一如往昔。 偶有一只小小的手过来牵她,迎上沈清棠不解的目光,小童指着外头怯怯道:“沈姐姐,外头有人找你。” 找她的人,是程颂。 两人的亲事说没就没了,他总要给她个交代。 “不需要交代。” 沈清棠看过来的眼里平静无波澜,“我知道,这事并不是你的错。” 程颂是因抓贼才从屋顶摔下去,此事她已然知晓。 又抿了抿唇,漾出一个浅笑来,“姜思是个好姑娘。你和她在一起,我也替你们开心。若是定好了日子,记得也要请我喝一杯喜酒。” 她是真的豁然,眉眼弯弯的笑,也是真的恭喜他们。 程颂积了满肚子的话,瞬间偃旗息鼓了去。 他闷闷不乐回了衙门,共事的同僚自然也是知晓他的情况,皆上来宽慰他,“你放心,此事必不能就此作罢。我们一定抓来那毛贼,给你出口恶气。” 又问他,“这次可瞧见那毛贼的脸?” 程颂耷拉着脸,摇摇头。 莫说瞧见脸,这次他是整个人叫那毛贼擒住,刻意从屋顶砸了下去。两人之间功夫天差地别,由此可见。 程颂此番算是受了挫折,彻底认命,“还说什么建功立业,都是空话,如今便是连一个小小毛贼都抓不住。” 他唉声叹气半晌,又想起另一事来,对另外几个衙役道:“我如今有了亲事,总是要避讳些,往后不好再去接清棠。你们晚间谁去安济坊巡街?顺道送她归家。” 一个柔弱的姑娘家,孤身走夜路总是不安全的。 更何况他们本就得了衙门吩咐,要多多照看于她。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同僚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几个,会轮流送她的,保管不叫她出事。” 但其实,这事也轮不上他们操心。 沈清棠忙碌一日,夜里出医馆来,深巷里自有人候着。 公子白衣落拓,沉沉身影隐在夜色里,唯有看过来的温润眉眼皎如清风明月。 瞧见了她,微微一笑,极是坦荡,“我来接沈姑娘归家。”
第192章 流言 裴琮之对沈清棠的心思,整个陵川城的人都看在眼里。 白日里嘘寒问暖献殷勤自是不必提,夜里必定亲自去安济坊接人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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