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怕他。 她见过他冷漠无情落下车帘的脸,也听过他那声冰冷冷的“走罢”,她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想救她。 小孩的心最是纯粹干净,谁爱她,谁不喜欢她,她辩得分明。 她知道裴琮之不喜欢她。 他经常看着自己,目光却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他经常温柔和她说话,看着她笑,可那眼里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害怕极了他这种样子,怯生生躲进沈清棠怀里,断断续续说,“姐姐,我怕……大哥哥他……他好可怕……” 沈清棠抱着她,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她是最知道他可怕的人。 从那只绿眼绣眼鸟的死,到后面撞破他母亲的奸情,再到这次从甜水巷将落月带回来。 前任户部尚书的家,是他抄的,不是吗? 怎么会有人,一边杀了她的父亲,一边当她的救命恩人,将她从甜水巷救出,悉心养在自己身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在密谋些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敲打她,要她时刻记得他的恩情,不要忘了当年是谁带她进府? 沈清棠现下脑子里一团浆糊,她看不清,也辩不明。 她只知道,那个外人眼里清正端方,风光霁月的裴琮之,从不是表面那般温润如玉。 她也害怕他,像落月一样。 “阿月别怕。” 她抱住怀里的落月,如同抱住当年那个孤立无助的自己,“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 她要尽快记去江婉名下,要做他真真正正的妹妹,然后嫁去平南王府,远离他。 连带着那个不为人知的梦境,一起深埋进心底。 * 沈清棠去听禅院越发勤。 落月身上的伤好些,她也带着她一同去。 裴老夫人身边许久未见这般大的孩童,见了落月也心生喜欢,招她上前,“好孩子,你几岁了?可上过学,识得几个字?” 落月性子乖巧,均一一答了。 “果真是个懂事的。”裴老夫人点点头,又问沈清棠,“这个孩子,你们是个什么打算?” 沈清棠回道:“琮之哥哥上次已将她的身契取了过来,说是让我养在身边,当个丫鬟。她名里的徐字也舍了,只唤作落月便是。” “落月……”裴老夫人细细将那名再念一遍,点头道:“是个好名字。舍了姓,这便只是我承平侯府里的人了。” 又对沈清棠道:“如今天眼见得冷了,你带着她,去做两套衣裳,别叫孩子冻坏了。正好也给自己做两套素净些的,过几日十斋日随我去望安寺穿。” 她已经决定了,这次去望安寺,便将沈清棠记去江婉名下。 她也有心,要沈清棠和江婉多亲近亲近,于是问她,“这孩子,你可带去叫你伯母见过了?” 沈清棠摇摇头,“先来了祖母这里,正打算带她过去。”
第29章 变故 “那便现在就带她过去吧。”裴老夫人道:“你伯母常年青灯古佛,院子里清净得很,你多带着这孩子过去坐坐,陪她多说说话,也省得她一个人冷冷清清。” 沈清棠应下,牵着落月的手辞了祖母便去江婉的院子。 眼下是冬日,府里虽萧条却也种着腊梅,君子兰等一些耐寒的花卉,图眼里瞧着热闹。只这无沁斋里光秃秃一棵女贞子树,干枯凋零。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萧瑟也萧瑟,寂寥也寂寥。 落月看着害怕,紧紧牵着沈清棠的手,躲在她身后。 沈清棠安抚回握,低声哄她,“别怕。” 无沁斋里只有一个老嬷嬷伺候着,领着她们去佛堂见江婉。 她一身素衣,虔诚跪在佛像前,就连传过来的声音也极淡漠,“你来了,可有什么事吗?” 府里人都知道她爱清净,沈清棠平日里无事并不来打搅她。 “伯母。” 沈清棠先端端正正见了个礼,这才牵着落月上前来,“琮之哥哥前些时日救了个孩子,是从甜水巷里出来的,身世可怜。祖母见着心善,让清棠带她过来伯母这里见见佛祖,以求得佛祖庇佑,好除除身上的祟气。” “救了个孩子?” 江婉起身回过头来,眼比声音更淡漠,她大略看了落月一眼,目光落在她尚还有淤痕的面上,“倒是个可怜孩子,过来罢。” 落月看沈清棠一眼,怯怯走过去。 常年青灯古佛相伴的人连手也是带着檀香气,冰冷冷的。落月的下颌被轻轻挑起,她不敢妄动。 江婉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目光轻飘飘地又看沈清棠一眼,话里颇是意味深长,“她跟着你倒也是有缘。我瞧着,你们两个颇有几分相像。” 沈清棠垂着眸,没有接话。 从无沁斋出来,落月问沈清棠,“姑娘,方才那位夫人是说我与你长得像么?” 她现在和采薇一样,唤她姑娘。 沈清棠笑着揉揉她的头,“是啊!” 不需旁人说,她自己也能瞧得出,落月与她是有几分相像的。 “大公子也说过,我和姑娘长得像呢!” 沈清棠揉她的手忽然顿住,“是吗?何时说的?” 落月想了想,“我第一次见大公子时他便说了。” ——说是家里有个妹妹,和她生得一样好看。 夜里沈清棠带着落月去无沁斋见江婉的事就叫裴琮之知晓。 他沉吟片刻,也去了无沁斋一趟。 嬷嬷经年难得见裴琮之来一趟,忙去佛堂禀江婉。 她手捻着佛珠,闭阖着眼,面上不疾不徐,“慌什么,他来也不是为了看我,不过是为了旁人罢了。” 裴琮之来是为了沈清棠。 他不想江婉将她记在名下。 江婉听他开诚布公的这句话,淡淡一笑,“这倒是奇了,当年带她进府里,要她做妹妹的是你。怎么如今当真让她认你做哥哥,你反倒不乐意?” 嬷嬷奉上茶来,裴琮之端起,却没喝,指腹慢慢摩挲着手里的青釉哥窑茶盏,声音低沉,“母亲当知儿子的心意。” 江婉听了冷哼一声,“我能知晓你什么心意?” 她偏要装聋作哑,裴琮之也没揭穿,只是淡淡道:“母亲想必已经知晓,子萋妹妹的婚事要定了,是嫁去东宫做太子良娣。” 他抬起平静无波的眼看江婉,“只是不知,望安寺里的那位可知晓?他毕竟是妹妹的生父,于情于理,母亲也该告知他才是。” 江婉的脸色一点一点崩塌,变得狰狞,“你拿她要挟于我?” “儿子不敢。”裴琮之神情仍是淡淡,“但若是母亲不让儿子称心如意,那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得而知了。” 他明目张胆地要挟她。 裴琮之手上有的是她的把柄。与人私通,并苟且生下一个孩子,将她养在了承平侯府名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江婉受他要挟,气极反笑,“你果然同你那卑鄙的父亲一样可耻……” 裴煜当年设计陷害,毁了她清白,强逼着她下嫁于他。 如今他的儿子同他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亦是不择手段,强取豪夺。 事到如今,江婉不免“好心”提醒裴琮之,“沈家那丫头看着与你亲近,实则心里怕极了你。你这样苦心算计她,往后要是叫她知晓,指不定心里有多恨你。你千万要小心,她未必不是下一个我。” “母亲放心。” 裴琮之起身,拂袖离去,只淡淡丢下一句话,“我不会是父亲,她也永远不会是母亲。” 身后,女贞子树簌簌作响,隐约传来江婉痛苦掩面的哭泣声。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活得畅快如意。 沈清棠夜里就寝,想起白日里落月说的那句话,也提着心,惴惴不安,“他将落月放在我身边,究竟存的是什么心呢?” 十斋日还未到,燕城先带来了好消息——他的母亲,平南王妃已经自南境回京,不过几日便到上京。 燕城看着沈清棠,眼里都是欢喜不过的笑意,“清棠妹妹,待我母妃回了京,我便立刻让她来承平侯府提亲。” “哥哥胡说什么。”姑娘脸都羞红了,咬着唇嗔他,“谁说要嫁你了,羞不羞?” 他按捺不住去牵她的手,将她轻轻搂进怀里,笃定道:“妹妹现在便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是定要将妹妹娶回家的。” 她声音轻轻,亦抬起素手回抱他,“我等哥哥来娶我。” 事情却并没有两人想的那般顺利。 先是望安寺。 十斋日那日,沈清棠跟着裴老夫人和江婉去香山拜佛,未料江婉却突生头疾,疼痛不能自理,大夫来瞧也不见好。她身边的老嬷嬷最是衷心,三步一叩首去佛祖面前发愿,求得一支签文来。 却是个下下签。 裴老夫人迷信深重,拿着签文去解,得了个“诸事不宜,命里相克”的说法来。 起初裴老夫人不明白,还是一旁的张嬷嬷低声提醒,“诸事不宜,说的可是今日老夫人要将沈姑娘记在夫人名下一事?命里相克,可是说夫人与沈姑娘命里相克?”
第30章 诚意 裴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这难道是佛祖明示,不让清棠入我承平侯府?” 到底是不甘心,再拿签文去问住持,亦是一样的说法。 这下,她却不得不信。 又听得那住持说,若逆转天命,恐遭反噬,愈发笃定。 “也算是清棠那丫头没有这个福分。”裴老夫人叹气,“总不能为了她,把我们侯府和琮之日后的仕途都搭上去。此事就此作罢,再不必提。” 采薇偷偷得了消息,将此荒诞之语说给沈清棠听。 她抿着唇,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浑身颤抖。 没过两日,那平南王府又传来消息。 平南王妃回京途中遇了水贼,连船带人皆不知所踪。燕城匆匆带人去寻,临行前甚至来不及见沈清棠一面,只派了个小厮过来传话。 沈清棠骤然听到这消息,惊诧不已,喃喃自语,“遇了水匪?怎么好端端的,会遇水匪呢?” 接二连三的出事,就是连采薇这般马虎也觉得不对,来问她,“姑娘,我们要不去拜拜菩萨吧?我总觉得心里难安,我们去求求菩萨,让菩萨保佑保佑。” 她只以为,她家姑娘最近时运不济。 沈清棠听了摇摇头,“不求菩萨。” 她得求的,是人。 沈清棠来求裴琮之。 书房里,熏烟袅袅,郎君摆好了棋,煮好了茶,闲情逸致,等着姑娘过来。 沈清棠当真来,却没下棋,也不饮茶,只屏退左右伺候的人,哀哀怨怨地看着他,“是哥哥做的吗?” 他闻言微微一笑,“妹妹怎么会觉得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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