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许的什么愿?”少年在耳边轻轻问。 护城河边满是人,他借着这喧闹靠她极近,滚烫气息似要触上她的脸庞。 她用软绵绵的手推他胸膛,害羞低下头去,“不告诉哥哥。”
第39章 生怜 护城河两边有长桥,上面有茶楼酒馆,不愿凑热闹的游人也可以推窗远眺,将这底下的热闹尽收眼里,图个清净自在。 便有这么一只手越过窗外,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是极清瘦冷白的手,如玉指尖却捏着盏清酒,轻轻晃。 那目光悄然落在护城河岸边两个紧紧相偎的身影上,一点点冷下去。 沉晦如墨。 茶楼里也有别家姑娘,远远瞧见窗前坐了位气度极清雅的俊俏贵公子,偷偷落了芳心,让自家的小丫鬟去探探口风,看是哪家的公子。 丫鬟得了吩咐过来,还未走近,就叫他察觉,冰冷冷一个眼风看过来。 分明眉眼温润似菩萨,眸色却生寒冰冷。 丫鬟顿时僵住,哪还敢靠近。 花灯会游完,燕城送沈清棠回承平侯府,仍恋恋不舍,“真舍不得送妹妹回去,要是能日日夜夜见到妹妹该多好。” 沈清棠娇羞看他,“很快燕城哥哥便能如愿了。” 眼下距三月婚期只短短百日罢了。 “但是我还是很舍不得妹妹,巴不得现在就把妹妹娶回家。” 两人之间的互诉衷肠,情意绵绵,向来不避讳底下的丫鬟小厮,只是不能看。 蒹葭一直垂首听着,默默不语。 直到燕城离去,她才随着自家姑娘进府里。 回衔雪院尚有一段路,主仆俩在游廊里边走边说话,“今日的花灯会,你和十七玩得可开心?” 下船放花灯的时候,沈清棠特许她不必跟着,可以和十七也去放两盏花灯。 蒹葭自是高兴,“开心,蒹葭多谢姑娘。若不是姑娘带我出去,我也瞧不见这样美的上京城。” “开心就好。”沈清棠忽然顿住脚,回头看她,“琮之哥哥那儿,你不必替我遮掩,实话实说就好。” 游廊的灯笼轻晃,蒹葭一时僵住,“姑娘……我……” “我知道你是琮之哥哥安排来我身边的。” 沈清棠看着她,格外澄净坦荡,“无妨,没有你总会有别人。他不肯放过我,我也没有办法。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她长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我就快出嫁了呀!” 离开了承平侯府,她可以活得很好很好。 两人同在府里,再怎么躲着,也避免不了的会见面。 冬至后三戌腊祭百神,要开祠堂,祭祖先,寺庙里还要举办傩祭,焚香燃烛,祈福的人戴上可怖的面具上街驱鬼。 沈清棠一早就被裴子萋叫起来,两人得先去听禅院问安。 裴老夫人早准备好了祈福的荷包,每个小辈都发一个,还让厨房煮了甜腻腻的腊八粥送来,取吉祥如意的彩头,嘱咐她们要喝精光,来年的姻缘才能通畅顺遂。 两个姑娘一人一碗,乖乖巧巧地坐在朱红漆香桌边慢慢吃。 裴琮之便是在此时撩帘走了进来。 裴子萋瞧见他眼眸就发光,扬声唤他,“大哥哥。” 他走过来,及至到了跟前,沈清棠才温吞吞地抬起头,低声唤他,“琮之哥哥。” 他许久没见她了。 侯府里这样大,沈清棠有意存了心思避开他,他就当真见不到她。偶然几次,也是瞧见她避之匆匆不及的裙摆从山石转角处一晃而过。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 若不是今日避无可避,她也会躲在她的衔雪院里不出来。 裴琮之颔首,微微一笑,也撩袍坐下来,又看她们的碗里,温声问,“妹妹们在吃什么?” “腊八粥。”裴子萋给他瞧,又忍不住低着声嘟囔,“祖母说这一大碗必须得全吃完,好多呀!” 其实她碗里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倒是沈清棠,平日里身子弱,吃东西也格外慢,碗里的腊八粥还有好大一碗。 她实在是吃不完,好看的眉头隐隐蹙着,似有些愁。 裴琮之看在眼里,唤丫鬟取了个空碗来,又伸手端过沈清棠面前的腊八粥。 “琮之哥哥——” 沈清棠看出他要做什么,连忙阻止,却来不及。裴琮之已经舀了好些过去,递回来的碗里只剩了少许。 “妹妹身子不好,这腊八粥多糯米,不易克化,需得少食些。” 他同从前一样,做足了一个兄长的姿态。而后执勺极是习以为常地吃起自己面前的腊八粥。 沈清棠到底难为情,垂着眼不说话。 倒是裴子萋分明在旁瞧着,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们三人自幼一同长大,在外人眼里与亲兄妹无异。 再往前翻翻,她小时候吃过的白糖软糕也递给大哥哥嘴边过。 只是当时裴子萋年纪小,已是忘记了那白糖软膏虽是递了过去,可她的大哥哥却并未吃,而是笑着摸摸她的头,接了下来,而后趁着她不备扔给了狸奴。 当然,狸奴也并未吃。 受了嫌弃的裴子萋至今毫不知情,噘着嘴抗议,“大哥哥也太不公平了,我也吃不下呢,怎么不帮我吃些?” 裴琮之眉眼不动,看也未看她。 倒是听见他们几个说话的裴老夫人走了过来,笑着敲她脑门,嗔道:“你那碗里跟个小麻雀吃米似的,已是一干二净了,你让你大哥哥吃什么?” 裴子萋看了眼自己碗里可见的粥底,这才吐了吐舌头,歇了声音。 西院那边裴景明也带着曹辛玉过来讨吉祥,照例两个包着金锞子的荷包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暖乎乎喝进肚子里,驱散浑身的寒意。 众人都吃过了,才去祠堂焚香祭拜。 每到这时,无沁阁的江婉也会来,她到底是正经的裴家主母。只是沈清棠却得避开,说起来,她无名分地位,是算不上裴家人的。 裴琮之为嫡长,最先祭拜完出来,遥遥看见沈清棠披着雪青的狐狸毛斗篷立在廊檐底下,微微抬手,几许飘落的雪絮落在她手心。 她垂眸看着,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轻轻一笑。 霎那间冰雪消融,一双明眸光华流转,恍若惊鸿。 裴琮之静静看着。 他一直就知道他这个妹妹生得极美。 那年滂沱大雨里,她于油纸伞下怯怯抬头看他,满脸脏污泥浆也遮不住她眼里的盈盈水光。那是极美极通透的一双眼,叫人忍不住生怜。
第40章 梦魇 他也当真是生了怜,自然而然的便牵了她的手带她进府里。 时过经年。 现在她长大了,却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嫁人出府。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许是他注视的目光太久,沈清棠意有所觉,慢慢转眸看了过来。 两厢对视,姑娘的眼里,平平淡淡。 良久,她出声唤他,“琮之哥哥。” 他颔首应下。 裴琮之今日休沐在家,裴子萋缠着他也去寺庙看傩祭,他推脱不过,只能无奈含笑陪着两个妹妹一同过去。 一路上人头攒动,繁闹喧哗,多的是戴着凶煞面具的人在行走嬉戏。纵是这青天白日,也看着有几分诡异吓人。 裴子萋也凑热闹,拉着沈清棠下马车,在路边的摊子上挑了两个和合二仙的面具,极夸张,宽脸长耳的样子。 戴在面上,瞧不见脸,两个貌美可人的小姑娘也显得滑稽。 裴子萋对自己的这个面具爱不释手,见裴琮之清清落落立在一旁,又来劝他,“大哥哥也选一个吧,旁人都戴着呢!” 他看满摊子的鬼神面具。 最后选了个嘴吐獠牙、暴珠竖眉的开山。 “大哥哥怎么选这个,吓人死了。”裴子萋夸张的吐了吐舌头,满脸嫌弃。 裴琮之恍若未闻,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抬起,将面具覆在自己面上。 他眉眼本来生得极温润,只气质格外清冷出众。旁人瞧着,都道是个温和如玉的翩翩君子。现下覆了这面具,遮了眉眼,平添了几分威严凶悍,倒好似地府而来的修罗。 叫人看着,都心生害怕。 沈清棠不由往后悄悄退了两步。 裴琮之看在眼里,又取下面具,放回原处,温润一笑,“算了,莫要吓到妹妹们了。” 他随手,另拣了个八蛮将军的傩面具戴上。 这夜里,沈清棠入梦,那人的脸上便覆着这开山面具,獠牙血口,狰狞可怖。 她于梦中惊醒,满头的汗。 “姑娘可是梦魇了?” 持烛进来伺候的是蒹葭。 她引着烛台将屋子里的烛火点着,按着采薇往日吩咐的,取了桌上的川穹茯苓水来给沈清棠,再去净房里打来擦面的温水。 沈清棠心惧未定,捧着那杯茯苓水,小口啜饮,余光看她忙碌。 直到那方温热的帕子递到眼前,她才幽幽抬头,看着蒹葭,“你知道我梦到了谁吗?” 蒹葭如何会知,她轻轻摇头。 “是哥哥。” 裴府里她有两个哥哥,但蒹葭知道她说的是谁。 “你们不是好奇我为何总是梦魇吗?” 沈清棠的声音很轻,“因为我怕他,我怕极了他。我在这裴府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生活在恐惧里。” 蒹葭低顺着眉眼,不敢接话,却叫她牢牢攥住了手。 蒹葭手里还捧着那方温热帕子,连带着一同叫她握住,语气里带着轻忽蛊惑,“蒹葭,你想嫁人吗?” 蒹葭不解,抬眸看着她。 “不是通房,也不是与人为妾,是堂堂正正的嫁人。” 堂堂正正的嫁人…… 蒹葭方还茫然的眼里带了些许松动。 她和白露不同。 她有身契,是可供主家发卖处置的丫鬟,生死不由自己,更遑论嫁人,她从不敢想。 “上次花灯会,我见你和十七聊得很是投缘。我问过燕城哥哥了,他说十七并非平南王府家生的奴才。” 沈清棠看着她,“况且他长得也周正,心中又有志气,并不拘泥于王府里,想来以后会有一番大志向。” 蒹葭与他接触过,人品气度,她自是明白。 “你若是心仪他,待我嫁去平南王府,便给你们做主。到时我从自己箱笼里贴补一份厚实的嫁妆,保管叫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她握紧蒹葭的手,循循善诱,“待你嫁了过去,从此便身世清白了。要随夫君出去闯荡,还是留在我身边伺候,都随你意。” 这是个极大的诱惑,没有人不想活得自由随性,畅快如意。 蒹葭自然也是如此。 沈清棠看她恍惚神色,心里便已明了七八分。 “好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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