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霜将这疑虑搁在心底,迟疑着问她,“裴夫人怎得身子不好?” 沈清棠先是犹豫许久,而后才期期艾艾开口,“我当林姑娘是自家姐妹,这些话,林姑娘可不要说出去。” 林云霜自然点头。 沈清棠这才抿着唇解释,“不知林姑娘可还记得我从前与平南王府定过亲?” 林云霜自然记得。 关于裴琮之的一切她都有关心,何况是承平侯府和平南王府即将结亲这样的大事。 沈清棠叹了口气,“当时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流言,非说我沦落过甜水巷里。那时我还在闺中,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实在被逼得没了法子,就趁着夜里偷摸出府,去跳了护城河以证清白。” 彼时春寒料峭,护城河的水冰的能刺人骨。 她的眼里蓄满了愁,眼神哀怨得紧,“我便是那时落下了病根,大夫说是冷寒入体,怕是难以有孕。” 一个怀不了孩子的主母,会是什么下场。 三年无所出,便可休妻另娶。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将旁的妻妾生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 也怪道林云霜起了平妻的心思。 裴家总不能无后,裴琮之迟早要娶妻纳妾。 自己与沈清棠关系这样好,若是她当真存了这个心,未必不会想到自己。 只是现下,且得安慰沈清棠,“裴夫人不必忧心,你与裴大人年纪正轻,多的是时日,说不准何时就怀上了。” 话虽如此,沈清棠仍是忧心忡忡,“林姑娘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身子。” 她敛着眸,眼里悄然落下泪来,“我实在是对不住裴家的列祖列宗。祖母抚养我一场,将我养大,我却不能为裴家绵延子嗣。往后便是下了阴司,我也没脸去见她。” 她哭得伤心,林云霜听了也是心酸,忙来安抚她,“夫人且别伤心,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或许是那大夫一时诊错了,不如我们再找别的大夫来看看。” 沈清棠抽抽噎噎,以帕拭泪,“我与姑娘说体己话罢。这事,我是万万不敢让我家大人知晓的。那大夫也是我自己在外头偷偷寻的。姑娘可不敢与我家大人说,我怕他嫌弃我。” 这般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林云霜是当真觉得她拿自己当亲姊妹看待,一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愧疚自己方才还起了借她上位的心思。 心疼同是女子,她自然是能体会到沈清棠的苦楚。 当即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此事我定当为夫人遮掩严实。” 当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沈清棠趁热打铁,再拉着她的手,面色诚恳道:“不知为何,我第一次见着林姑娘就心生喜欢,如今与姑娘相处下来,更是以为知音。” “不瞒林姑娘,我曾经还想过,若是姑娘嫁进来与我做姐妹就好了,那样便可日日与姑娘说话解愁,也不必烦这子嗣一事。” 她看姑娘羞红了的脸和慌乱,不敢直视的眼,幽幽叹气,“只是我又怕折辱了林姑娘。” 好人家的姑娘,如何肯嫁去已有妻室的人家做平妻的。 但林云霜不同。 她爱慕裴琮之,几乎爱慕到了骨子里。 她自然心动,也不敢表露出来,仍旧红着脸安慰沈清棠,“裴夫人先别胡思乱想,未必就真的不能怀了,总还是有法子的。” 有什么法子? 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除了寻大夫诊治,便是去菩萨面前拜佛求子。 前者沈清棠说她已经做了,那便只能寄希望于后者。 林云霜想了想,“要不我陪夫人去径山寺拜拜吧,听说那里的菩萨求姻缘和子嗣最灵了。” 径山寺甚远。 但沈清棠忧心的不是这个,“这……这不好吧,若是叫我家大人知道我去求子,会不会就知道我不易有孕的事了?” 世家高门将子嗣繁衍看得极重,她有这个忧虑实在再正常不过。 但林云霜有法子,“没事,裴夫人便说是陪我求姻缘去的,无人会起疑。” 这便就约定好了。 日子定在下月的十五,初一十五是菩萨诞辰,这一日求佛问神最是灵验。 再一则,这日是昭和公主远嫁去陈国启程的日子。 裴琮之身居高位,必得随天子亲送公主离京,分身乏术,自然顾不上她。 沈清棠什么都准备好了,她还是义无反顾决定要离开。 夜里枕上恩爱,裴琮之吃了避子药,满嘴清苦药香来吻她。 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棠偏首避开他的吻,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满脸嫌弃,“好苦。” 他吃了药,连带着她的嘴里也是苦的。 “嫌弃我?” 他反要追上去,吻她的唇,勾她的舌,将这苦味尽数渡给她。 她挣不开,被迫承受。 眼见她眉眼都拧皱了,才松开,笑得温润风流,屈指来敲她额头,“没良心的坏东西。我是为谁吃的药?还敢嫌弃。”
第150章 身孕 她捂着生疼的额头,忿忿不平,“与我何干?哥哥大可以不做这事,不就不用吃药了。” 牙尖嘴利,他索性吻上去,堵住这伶牙俐齿,叫她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来。 很快那支支吾吾就变了声,软下来,化成了起起伏伏的喘息和游荡着的旖旎。 折腾整夜。 翌日起得格外晚,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头也是昏沉沉的,提不起劲。 正逢林云霜来看她,两人今日相邀一同逛街买胭脂水粉去。 那香粉铺子里来了好些时兴货,照花栖脂,额黄茜粉,玉兰花冻。来了贵客,掌柜忙不迭拿出来给她们瞧。 一时花香满室。 沈清棠从前最是爱这各类花香,只觉甜香满颊,格外好闻。今日却不知为何,闻着这满室胭脂膏子隐隐作呕。 林云霜瞧见她不适,忙问,“裴夫人怎么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按耐住心里翻腾而起的难受,摇摇头,“没事,许是昨夜里起风吹着了,觉得有些头疼。” “那就不逛了,裴夫人快回去歇着罢。” 两人一道出来,对面正巧就是医馆。 林云霜看她实在难受得紧,又提议,“要不我陪夫人去医馆看看?若是真有哪里不适,也好尽快诊治。” 沈清棠也是当真头晕目眩,便没有推辞。 两人来医馆看诊。 这医馆正是专看女子的千金科,颇有些名堂规矩。因着大多女子都有些难言之隐,是以只让患者独自去里间看诊,问诊的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大夫。 于是蒹葭白露被留在了外头守着。 沈清棠独自跟着大夫进去。 把脉问诊,不过片刻,大夫便有了结论,“少阴动甚,往来流利。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恭喜夫人,此为喜脉。” 沈清棠本就苍白的脸色愈白,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大夫您要不要再仔细瞧一瞧?” 她是次次看着裴琮之服那避子药的,从未遗漏过。 这般疑问,落在大夫耳里,便成了质疑她的医术,说话未免带着些怨气,“我行医问药二十余年,怎么可能连一个区区喜脉也把错?夫人这话未免也太污蔑人了。” 又确定道:“你这脉象沉细而无力,虚微缓涩,这是曾失血过多,调养不足之状。想必夫人从前或生大病,或受重创,这才留下这病根子。” 她曾于南江城取血数月,正好与之对上。 大夫再道:“脉沉无力,这是濡养无源。夫人胎像不稳,还需静心调养,养胎为上。”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沈清棠如何不知自己这是当真怀上了,不能有假。 她咬着唇壁,仍是不敢置信,唇色苍白。 好久,才强行按耐住纷乱无措的心绪,自腕上褪了个羊脂白玉的细镯子,推到大夫面前,“有劳大夫,一会儿出去只说我头疼不适,是昨夜见了冷风,并无大碍。” 她得将这事遮掩下来。 那大夫也是个聪明剔透的性子。 她开这千金医馆二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有瞧过,怀了外头孩子不敢和家里人言明的人比比皆是。 她也只当沈清棠如那些人一样,当即收了镯子,应揽下来。 出来自然是说无事,连药方子也未开,只说没什么大事,回去好好歇息便是。 林云霜和两个丫鬟听得此话,便也放下了心。 回了府里,蒹葭白露扶沈清棠上榻歇息。 偶然瞧见她腕上少了个镯子,白露有些诧异,“夫人手上先前不是戴着个羊脂白玉的绞丝镯子吗?怎么没有了?” 白日里是白露伺候她梳的妆,是以记得格外清楚。 蒹葭也瞧见了,“是啊!夫人手上的镯子怎么不见了?” “方才在医馆的时候不慎磕了墙角,镯子裂了。”沈清棠随口解释,“我见它戴不得了,便随手扔在那里了。” 她如今是内阁首辅之妻,碎区区一个镯子有什么打紧。 蒹葭白露并不放在心上,伺候她上榻,轻轻落下帘来,悄声退了出去,让她歇息。 屋子里还燃了助睡的香,萦萦绕绕,阖然无声。 沈清棠闭着的眼倏然睁开。 她掀开被,提着裙,蹑手蹑脚下榻来。 床边搁着个金丝楠木的矮柜,打开来,里头有个细白的瓷瓶。 瓷瓶里的便是裴琮之日常服的避子药。 她倒出一粒,是寻常的乌黑小药丸,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又凑进鼻细嗅了嗅,有一股清苦的药香。 看着是与他从前服用的毫无二致。 她落了心,去镜台上取了个荷包,将这一粒药丸放了进去。余下的仍旧放进矮柜里。 翌日,待裴琮之出门。 沈清棠便拿了那荷包去书房。 她记得书房的抽屉里也搁着一瓶避子药,自打那日叫慕容值打断,她再不肯在书房依他胡来。 算下来,那避子药有数月未用了。 她循着记忆打开抽屉,找到了那瓶避子药。取出一粒来,和自己荷包里的搁在一处,细细分辨。 果然是不同的。 看着大致一样,但无论是颜色,气味都是大不一样的。 他换了药。 这便能解释,自己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怀了身孕? 他想用一个孩子,来束缚住自己。 沈清棠想明白这一点,心里像是唰的猛然破了个大口子,有一只搅动风云的手从里头伸出来,死死拉着她,要沉沉往下坠去,万劫不复。 不可以。 裴煜和江婉的先例赫然在前,她此时怀上他的孩子,只能是又一桩纠葛不休的孽缘。 林云霜隔几日再来。 沈清棠面上颇有些赧然,偷偷对她道:“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医馆,那个大夫医术甚好,尤擅千金科。我正好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想要再去看看。林姑娘可愿陪我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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