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谢秉安走后不久,董婆婆与云芝迷迷糊糊醒来,闻到一股烟味,两人吓得转头看去,就见白色的烟雾从门缝里蔓延出来。 “小姐!!” 云芝豁然起身冲过去撞开房门,房门被撞开后带起的风吹卷了地上烧了一半的白绫,蔚姝坐在绣墩上,抬头看向跑进来端起一盆水就泼在火上的云芝。 董婆婆半边身子有些麻了,起身时趔趄了两步,急的喊道:“哎哟哟,小姐!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要是寻了短见,可让老奴怎么活啊!” 她一瘸一拐的跑进屋里,就看见蔚姝好端端的坐在绣墩上,与云芝大眼瞪小眼,屋里还有呛人的烟味,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咳嗽起来。 云芝反应过来,跪坐在蔚姝脚边,看到她脖颈被勒过的痕迹,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问道:“小姐,你要寻短见?!” 蔚姝索性也不瞒着了,将刚才的事告诉她们二人。 云芝与董婆婆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懊恼自己怎会睡的这么死,连温九进来与小姐说了那么久的话都不知道,今晚若不是温九,小姐怕是都进阎罗殿了。 董婆婆看着蔚姝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忧心道:“小姐这幅样子不便视人,要不明日国公府的赴宴就别去了。” 蔚姝搭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捏紧,她先前只想着以死解脱,并没有想后面的事,眼下决不能被人瞧见脖子上的勒痕,否则只会换来旁人嘲笑的眼光。 可明日国公府赴宴她需得去,否则会被长公主拿柄嘲笑。 无论何时,她都不能丢了杨家的脸面。 她抿了抿唇道:“明日国公府赴宴我必须要去,请帖已接,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云芝道:“小姐,你脖子的勒痕太过醒目,胭脂怕是不能完全盖住,咱们得想个法子遮住才行。” 蔚姝这一刻无比后悔先前自戕的举动,留下眼前这个麻烦,着实想不到一个好法子遮住痕迹。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温九。 温九之前在鬼市,她听外祖父说过,长安城买不到的东西一般在鬼市能够买到,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掐灭,温九好不容易才逃脱那座魔窟,她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再让他陷进去。 离天亮不过几个时辰,蔚姝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临到天亮才起了睡意,她又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见了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谢狗。 梦里的谢狗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太监,他吩咐小太监把她绑到巡监司,要好好折磨她,让杨家人的魂魄都看看她是如何被他折磨死的。 蔚姝在老太监逼近的那一瞬间尖叫着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嘴里还嚷嚷着:“谢狗!死太监!老太监!滚开啊啊!”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场梦。 ——还是一场噩梦! 蔚姝转身抱起枕头,挥着小拳头在枕头上砸了砸,将梦里受的惊吓和委屈都发泄出来:“阴魂不散的阉狗,活该你不是个男人!” “小姐。” 云芝走进来:“温九在房外候着,说有事要见小姐。” 蔚姝止住动作,想到昨晚她对温九说了许多话,也说了尚书府的秘密,想了想,决定给温九说一下,让他忘掉昨晚的事。 在云芝的侍候下,蔚姝穿戴洗漱好,朝屋外走去,看到站在花架下的温九,远远一瞥,在触及到男人漆黑凉薄的凤眸时,单薄的脊背陡地窜起一股寒意。 蔚姝不适的皱了下眉。 她怎么觉得今日的温九怪怪的,尤其那双眼看人时,就像是淬了毒的银针,刺进人的身体里,让人遍布生寒。
第15章 蔚姝走到花架下,看见温九眼底又如以往一样冰冷淡漠,就好像她方才的遍体生寒是一种错觉。 她笑了笑:“你找我何事?” 谢秉安背在身后的掌心紧攥,那力道险些捏碎了掌心攥着的瓷瓶。 知道她今日要去国公府赴宴,脖子有勒痕不好遮掩,难得发一次善心给她送一瓶肤膏遮掩痕迹,结果刚靠近房门就听见这女人在骂他。 谢秉安垂下眼,狭长上挑的眼尾处戾气森然,强忍住想要捏断她脖子的念头。 蔚姝见他又不说话了,且身上散着冷意,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温九?” 眼前的手娇小白皙,手腕纤细,半掌即握。 女人身上浅浅的馨香拂过鼻息,让谢秉安想起昨晚蔚姝扑进他怀里时身上也是这个味道,经过一夜的流逝,好不容易淡去的味道再一次变得浓郁。 谢秉安后退两步,忽略掉鼻息间的味道,掀起眼帘看着对面的蔚姝,冰冷的目光在她红紫的脖颈上顿了一下,心底的那股邪火莫名去了大半。 他将瓷瓶放在石桌上:“这是我从鬼市带出来的肤膏,可遮痕迹。” 言简意赅后,转身离开了前院。 主仆三人怔怔的盯着桌上的瓷瓶,云芝先反应过来,惊奇道:“小姐,温九简直是神人也!” 董婆婆笑道:“是啊,他这一举正好解了小姐的烦忧。” 蔚姝眼睫轻颤,看向温九消失在前院拐角的背影,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像是被重物轻轻撞了一下,好像从救下温九后,他就一直在帮助她,帮她打跑了春雪,打走了爹带来的侍卫,又救了她一条命,现在又送给她一瓶难求的肤膏。 他做了这么多,早已还清了她于他的救命之恩。 国公府的马车是巳时末来的。 云芝将肤膏涂在蔚姝的脖颈,遮住了红紫的痕迹,只是她扭动脖子或说话时,脖子和喉咙会难受,需得几日时间才能缓过来。 蔚姝穿了一件素色的青烟色衣裙,外搭轻纱披帛,披帛上绣着几朵海棠花,云芝为她梳了十字髻,钗着两株简单的海棠花玉钗。 这身装扮去国公府赴宴素了些,可娘去世的事外人不知晓,她却不能不守孝,至于长公主是否高兴,于她无甚干系。 云芝跟着蔚姝一道出府,国公府今日派马车来接蔚姝,府上的下人都在各种猜测她去国公府的目的。 蔚姝走到府门大庭,看到站在长廊下的蔚芙萝,眼睛凶巴巴的瞪着她,手指用力拽着绣帕,两边嘴角往下撇着,一脸的怨气和嫉妒。 云芝下意识护在蔚姝跟前,生怕蔚芙萝冲过来伤害自家小姐。 蔚姝冷漠的收回视线:“不必理她,我们走。” 主仆二人走出府邸,蔚姝坐进马车里,心里琢磨着长公主的心思。 从尚书府到国公府乘马车需得过三条街道,马车快行驶到尽头时,云芝忽地凑到窗边,挑开一点窗帘,低声道:“小姐,东厂的人去府上了。” 蔚姝皱了皱眉。 蔚昌禾不是已经洗清嫌疑了吗?东厂的人还来做什么? 她掀帘往后看去,为首的男人身着红色飞鱼服,头戴黑色冠帽,正是那晚送蔚昌禾回来的潘督史,他身后跟了二十名锦衣卫,潘督史在尚书府门前跃下马,带着锦衣卫在卑躬屈膝的一众府邸下人面前走进府中。 活像是一群耀武扬威的狗。 蔚姝放下帘子坐好,开始忧心董婆婆与温九的安危,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剩一个月的时间,她需得提前筹谋好送走他们三人的计划。 马车逐渐停下,云芝看着眼前国公府的后门,气呼呼的噘着嘴,心疼的搀扶自家小姐下了马车,在她耳边低声埋怨:“长公主欺人太甚了,这不明摆着糟蹋小姐吗!” 蔚姝道:“我如今是陛下钦定的妃子,之前又与宴世子有婚约,身份较为敏感,长公主这般也无可厚非。” 侍候在长公主跟前的大丫鬟玉珠只冷眼看了眼云芝:“长公主有令,只请蔚小姐一人进内堂。” 云芝气的胸腔一跳一跳的,真是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一样势利!三年前杨家没出事前,玉珠见着她们时脸上都笑开了花,哪一次迎小姐入府时,恨不得来尚书府亲自接人。 蔚姝垂下眼睫,对云芝道:“你在这等我。” 她跟着玉珠从后门进去,玉珠从迎面走来的丫鬟手中接过帷帽递向蔚姝:“蔚小姐,长公主嘱咐奴婢,让奴婢将此物为蔚小姐带上。” 走过这条石径小道,前方就是通往前院的必经之路,今日参加国公府宴席的达官贵人甚多。 玉珠以为蔚姝会扭头走人,她甚至想好了长公主交代她在蔚姝走人时激怒她的话,不曾想,她竟是平静的接过帷帽带上,白色的帷帽遮住了那张秾丽秀美的容颜,清丽疏离的嗓音从帷帽里传出:“走吧。” 这个时辰人来的都差不多了,玉珠带着蔚姝顺着蜿蜒长廊走到长公主定好的内堂里,内堂不大,摆着待客的桌椅与上好的茶具,靠着右侧放了一架绘着百花图的屏风,玉珠道:“长公主说,让蔚小姐坐在这边看一场戏。” 玉珠站在屏风旁边,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屏风后面放着一张靠椅,这个角度完全挡住了内堂的视线。 蔚姝不知长公主藏得什么心思,她提裙坐在靠椅上,隔着帷幔打量了一眼内堂,其实这里的摆设她都很熟悉,小的时候舅舅常带着她与季宴书玩耍,对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 自从三年前杨家出事后,她再未踏足过国公府一步。 不是她不愿,而是长公主暗地里告诉她,让她离季宴书远些,不该她肖想的人就趁早断了念头,她那时一时间无法接受长公主前一天还疼她如已出,第二日就翻脸如仇人的变化,因此难过了许久。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长公主就季宴书这么一个儿子,打小就把他眼珠子护着,怎会由他去再去娶一个家族落败的女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起先出声的便是许久未见的长公主。 蔚姝与屏风距离近些,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向外面,长公主穿着艳丽的华服坐在主位上,发髻高挽,上面钗着金钗步摇,已至中年脸上不见沧桑憔悴,反倒添了这个年段该有的妩媚岁月,她的一颦一笑间仍透着盛气凌人的高贵。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长公主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内堂的谈话声不断,似是在说季宴书与郑御史之女的婚事,说到尽兴处,内堂里传出谈笑的声音。 蔚姝知道郑御史,乃御史台之首,她听舅舅说过,谢狗掌东厂与诏狱,郑文兵掌御史台,御史台与大理寺历来是拧成一股绳的互督关系,大理寺由燕王掌管,舅舅说御史台与大理寺拧成一股绳都没有谢狗手里的东厂好使。 长公主相中了郑文兵的女儿,应是看上了郑家背后的燕王,如今宫里头还能与谢狗搏上一搏的,怕是只有燕王了,长公主与燕王本就是一家,理应是同仇敌忾。 “娘。”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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