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天光渐暗。 檐角下的纸纱灯散着幽幽的光。 蔚姝坐在花藤架下,吃着董婆婆为她做的清淡晚膳,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花藤架,脑海里再次想起那晚闯入房里的蛇。 董婆婆和云芝一直没想明白她是如何着凉染了风寒,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晚穿着被雨淋透的衣裳躲在薄被里睡了一夜。 想到第二日醒来碰见温九的尴尬,蔚姝脸颊又腾起两抹红晕。 完全是尴尬羞涩的。 用完晚膳都不见云芝,蔚姝问:“婆婆,云芝呢?” 董婆婆收拾碗筷,笑道:“昨晚府里出了一件大事,云芝去绯月阁外打探消息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出什么大事了?” 蔚姝喝了一口果子茶,淡去嘴里的苦味。 董婆婆无奈一笑:“她没说,老奴也没有多问。” 直到天色黑透云芝才回来,蔚姝也终于知道昨晚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是香珊苑的事,那是蔚芙萝的院子。 府里都在传,二小姐床榻上深更半夜的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尸体,当时侍卫把尸体抬出去时,发现尸体身上都是动物的牙印,恐怖吓人的很。 而蔚芙萝生生被吓晕过去,人醒来后就一直神神叨叨的,一会哭一会笑,被范姨娘灌了几副汤药才恢复了一点神志,现在不敢一个人睡,昨晚上都要几个丫鬟在屋里陪着她。 蔚姝的疑点都在男人的尸体上。 蔚芙萝的房里为何会有陌生男人的尸体?香珊苑有侍卫把守,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尸体放进去还不被人发现? 她问:“你可知那尸体上的牙印是什么动物咬的?” 云芝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奴婢想起来了,听他们说,好像是被蛇咬的。” 又是蛇? 这一晚蔚姝失眠了,一闭眼眼前就出现那条通体黑红的大蛇,呲着血盆大口朝她而来,吓得她赶紧睁开眼望着床幔上方,在经过极度的惊吓与幻觉的刺激,让蔚姝忽然记起了温九前日说过的一句话。 ——蛇已经死了。 这么说来,温九早已知晓她屋里有蛇,也解决掉了蛇,出现在蔚芙萝房里的尸体也是被蛇咬死的,那么,把尸体放到香珊苑的人,会不会就是温九? 如果是他,那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这个念头让蔚姝彻底没有了睡意,而她也瞬间想到,这条蛇出现的太过蹊跷,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放进她屋里的。 她忍着身子上的难受,穿好衣裳,打着灯笼去往后院。 后院廊檐下挂了两盏灯笼,光亮散去了原本的漆黑,也让蔚姝在踏入后院时,心底没有了对黑暗的恐惧。 罩房门开着,屋内亮堂堂的,温九坐在正对着屋门的椅上,桌上放着一顶黑色面具,身上穿的仍旧是那身黑色的侍卫服。 他的脸在烛光下清隽冷漠,眼皮懒散的搭着,听见她的脚步声,掀了下眼皮朝她看来。 谢秉安看到蔚姝的脸色还透着苍白,气色也不大好,一眼便瞧出身子还病着。 蔚姝将灯笼放在台沿上,走到他对面坐下,看着温九漆黑的眸,眨了眨眼,问道:“温九,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想要温九主动开口告诉她。 谢秉安问:“你指的哪件事?” 蔚姝:…… 听他的意思,好像瞒着她不止一件事? 她抿了抿唇:“我屋里的蛇是你杀的吗?” “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那、那昨晚蔚芙萝房里被蛇咬死的尸体,是……你放进去的吗?” 蔚姝紧张的揪着手指,仔细盯着温九的神色,想从那张冷淡的脸上看出一点破绽。 她想过温九可能会避而不答,亦或者不承认,没想到他坦坦荡荡的回了一个字。 “嗯。” 蔚姝惊得站起身,脑袋晕眩了一下,她强忍住:“真的是你?!” 谢秉安看着她,眉峰微挑。 蔚姝不等他回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蔚姝心口微微一窒,忽然间有些愧疚的垂下眼睫,从温九出现后,他已经帮过她许多次了,早已还清了她对他的救命之恩。 而这一次,他为了帮她,将自己陷入了一场困境。 她能想到是温九,蔚芙萝肯定也能想到,她与范姨娘都知道温九的存在,那对母女若是将此事告诉蔚昌禾,他一定又会想起温九。 “温九。” 蔚姝抬眼看向他,明亮的杏眸里沁出点点湿意,如羽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愈发衬的小脸苍白又脆弱,脆弱到好像被轻轻触碰一下便会碎裂。 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眼帘处的那一滴泪映的晶莹剔透。 谢秉安平静的神色里显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道:“怎么了?” 蔚姝垂下眼,想要忍住眼眶里的泪,谁知眼泪越流越凶,根本不受她控制,眼前出现一条干净的巾帕,她接过胡乱擦了擦。 “哭什么?” 谢秉安皱眉,扫了眼屋外的树顶,漆黑的眸底覆上了一抹冷意。 “温九,我、我” 蔚姝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中途还打了个哭嗝,眼泪又顺着原来的泪痕落下来,瞧着可怜又娇弱。 谢秉安:…… 他说:“哭够了再说话。” 蔚姝哭了一会才稳住情绪,软软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温九,今晚你带着董婆婆和云芝离开长安城吧,我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趁他还没过来,你们赶紧走,我给你们准备了一百两银子,让云芝走时再把我的首饰带上,去当铺还能再换点银子,这些银子就足够你们远离长安城,寻个安静的地方安置了。” 谢秉安怔住,只一瞬又垂下眼,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忽然涌出的错愕与了然。 她之前说过,让他带云芝与董婆婆离开尚书府。 而他也应下了。 谢秉安抬眼看她:“我若走了,不怕你爹为难你?” 蔚姝摇摇头:“他不敢太为难我,我要是在尚书府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左右我再有二十多日就要入宫了,你们现在离开也不算太晚,只是要麻烦你在路上多照顾点董婆婆,她年纪大了,路途遥远,我怕她身子骨受不住。” “没有我的允许,谁敢离开尚书府半步?!” 熟悉冷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秉安带上面具,凤目冷沉的看向外面。 蔚姝被蔚昌禾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身看去,蔚昌禾带着几十名侍卫走进来,侍卫的手中各握着一束火把,浓烈的火焰汇聚成刺眼的亮光,将逼仄的后院照的夜如白昼。 “宁宁,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蔚昌禾走进罩房,盛满怒意的眸子在谢秉安身上审视了一番,视线落在他脸上带着的黑色面具时,倏地冷笑:“要不是昨晚的事闹的府上沸沸扬扬,我都差点把你给忘了!你谋害府上下人,恐吓我的二女儿,害的她大病一场,上次的账加上这一次的我跟你一并算一算,院子外都是尚书府的侍卫,我看你这次还如何反抗!”
第25章 谢秉安冷漠的看着蔚昌禾,手背在身后:“那便试试。” “好狂妄的小子!”蔚昌禾眼神狠厉,“把他绑到院里烧了!” 几名侍卫拿着绳子走进来。 “你不能杀他!” 蔚姝伸开细弱的手臂挡在谢秉安身前,与蔚昌禾冰冷狠厉的眼神对峙。 在她眼中,温九是好人,是帮过她许多次的朋友,亦是要带云芝与董婆婆离开长安城唯一的人,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能让温九出事。 谢秉安看着眼前身姿纤弱单薄的女人,她的脊背在微微颤抖,却在极力强忍着不让自己露怯,她与之前一样,用柔弱的身子挡在他前面。 本就胆怯,却还要装勇。 倒是传承了杨家人的魄力。 “你也用不着护着他,我跟你还有账要算!” 蔚昌禾冷冷瞪着蔚姝,这个在前晚本就该死的女儿却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话里话外都在忤逆他这个父亲,而他的二女儿却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被这两个混账害的快吓丢了魂。 蔚姝唇畔紧抿着,既然他非要温九的性命,那她就将他做的丑事讲出来,大家索性都破罐子破摔。 她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是有账要算,那就先算一算你在户籍上把我与蔚芙萝的生辰调换一事,算一算你欺瞒陛下,篡改户籍,让我顶替蔚芙萝入宫的事!” 蔚昌禾脸色陡地僵住,嘴皮子颤了好几下才开口:“谁告诉你的?!” 连东厂都没查出来的事,她是如何知晓的?!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整个尚书府都得和三年前的杨家一样全族被斩! 蔚姝冷笑:“当然是你的二女儿告诉我的,若不是她,我竟不知三年前披着慈父面具的你会亲手将我推入火坑。” 那个蠢货! 他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她说漏嘴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坏在她那张嘴上。 蔚昌禾气的浑身发抖,眼睛眯了又眯:“既如此,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退出罩房,目光冰冷且无情的看着蔚姝,对侍卫吩咐:“点火。” 他今晚要活活烧死这两个人! 蔚姝脸色一变,一股晕眩袭来,在她踉跄摔倒之际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手臂,她低头看了眼握着她臂弯的手,手指骨节修长如竹,手腕扎着护腕,更衬得那只手白皙干净。 她抬头看向温九,杏眸洇湿可怜:“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谢秉安按着蔚姝坐在椅上。 “慌什么。” 低沉的嗓音划过蔚姝耳畔,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她看着温九,透过面具看到了一双漆黑冷漠的凤眸,那双凤目与她对视时,眸底浸了一缕笑意,一息消逝,快到让她觉得方才那一幕好似是她的幻觉。 见他如此淡定,蔚姝害怕且慌乱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看向屋外,外面燃着一束束火把,蔚昌禾眼底的阴冷杀意无所遁形。 谢秉安九站在蔚姝身侧,双手负在身后。 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畏惧与恐慌,只有最平静的漠然,好似从未将眼前面临的危险放在眼里。 侍卫们举起火把,熊熊火焰就要点燃门窗,前院陡地传来一道声音:“咱家寻了一路,原来蔚大人在这里呀,倒是让咱家好找。” 蔚昌禾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底的杀意一息间化为乌有,朝一群侍卫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过身子,笑道:“郑公公——”在看到郑公公身边似笑非笑的潘史时,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潘史道:“蔚大人貌似不大喜欢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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