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药。” 谢秉安打开药瓶,在指尖涂上药膏,轻轻涂抹在蔚姝手心的伤口,刚开始是灼烧的刺痛感,没过一会,就转变成凉凉的舒适感,疼痛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 她惊奇的瞪大了眼:“鬼市的药竟是这般神奇?!” 下午云芝为她涂药时,涂在手上,一直是烧呼呼的刺痛,她当时心思恹恹,并未过多去在意手上的疼。 涂完一只手,谢秉安为她涂另一只手:“鬼市虽是长安城大多数人谈之色变的可怕之地,可里面的东西却是一等的好。” 他的指尖轻轻的抚着她的手心,她肌肤娇/嫩,白皙细腻,衬的手腕的红痕也愈发明显。 谢秉安在指尖上又涂了药膏,顺着她腕上的红痕涂抹,被狭长眼睫遮住的眸底涌动着比暗色还要黑沉的冷意。 “你今日入宫了?” 他明知故问,却想听在长明宫里,裴立象对她做了什么。 提起这个,蔚姝眼睫猛地一颤,眼底又泛起潮雾,软糯的声音带起哭腔:“嗯,进宫了。” 她吸了吸鼻子,续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说到这里,眼底再度浮上恐惧:“他就是个荒淫无度、喜怒无常的暴君,前一刻还与妃子谈笑,下一刻就冷血无情的杀了她,他就不配为大周朝的君王,更不配大周朝的忠臣良将为他效命!” 蔚姝气的小脸苍白。 “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谢狗与皇帝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可恨…嘶、好疼。” 她动了下手腕,秀眉紧拧:“温九,你轻点,弄疼我了。” 谢秉安:…… 男人的眸因为她这句话,突然间浓黑幽暗了许多。 他搭着眼帘,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又涂了些药膏:“宫里既是龙潭虎穴,那小姐可有想过与我一起离开长安城?” 一起…离开长安城? 她有想过逃离长安城,却从未想过与温九一起离开。 整个大周朝都在谢狗的掌控中,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会落入他手中,是以她一早就将这个念头扼杀了,更别提是与温九一道离开,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将温九与云芝她们又拽入火坑了。 蔚姝道:“我不会走的。” 她要让温九打消这个念头,她已经深陷龙潭了,不能再连累到他。 “如果今日是宴世子来问小姐,小姐会怎么答?” 谢秉安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昳丽冷俊的容貌上窥探不出一丝除冷漠以外的情绪,就好像,他只是随意的问出这句话而已。 他的手指缓慢地按在她的命脉,轻而柔的按压。 蔚姝看向花藤架的方向,脑海里浮出有关她与季宴书的种种过往,他是一个温润、谦和、风光霁月的君子,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杨家没出事前,她一度以为自己对季宴书的感情是男女主之情,是喜欢,是倾慕,在杨家出事后,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唯独季宴书对她不离不弃,他坚守承诺,等她及笄后要娶她为妻。 那时,她是感激的,可仍以为那是喜欢。 她真正认清自己内心对季宴书的感情是在那日去国公府的时候,知道他要与郑小姐说亲,她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亦没有天塌下来的崩溃与无助,反而只是平淡的失望,释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在巷子里,季宴书对她的那一番说辞,让她在后来的这几日里也渐渐明白,其实她一直将季宴书当做哥哥,当做与舅舅一样的亲人。 院中幽静,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 蔚姝望着花藤架沉默良久,谢秉安垂下眼皮,眸底寒凉波动,按着女人命脉的指腹蕴含了些微内力。 “我与他已经划清界限,再无瓜葛,即便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见他。” 她的嗓音软软,却有几分苍凉的气息。 谢秉安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绕了一圈。 “今日的伤,我会为你讨回来。” 他的声音很低,沉沉的,蔚姝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谢秉安松开她的手,将瓷瓶纳入掌中:“此药要涂三日方见效果,这三日小姐来后院,我为小姐涂药。” 蔚姝垂眸看手心,伤口的血已经干净了,手心清清凉凉的,没有先前的灼烧刺痛感。 只是,这药不是要送给她的吗?怎地到让她去后院亲自为她涂药了? 她眨了眨眸,颇为不解:“温九,你……” “天色不早了,小姐该歇息了。” 谢秉安朝她颔首,转身走入后院。 蔚姝怔怔的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院拐角,她在门外站了许久,随后走入后院,站在院外看向里面,一连黑了几日的灯笼终于亮了,在浓黑的院里散着幽幽的光。 她按住心口,感受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两束幽光,觉得踏实了许多。 夜深宁静。 院外树叶飒飒,屋内烛火摇曳。 谢秉安坐在椅上,翻看桌上的文书,修长如竹的手指在火焰下透着冷白,须臾,他放下文书,将一枚黑色瓷瓶置于桌上:“交给李醇览,他知道怎么做。” 东冶看着桌上黑色瓷瓶,心里咯噔一跳:“主子是要对陛下下手吗?” 谢秉安以手支额,另一只手把玩着翠绿的叶子,狭长的眼尾挑着漫不经心的凉薄。 “在燕王没有彻底失势之前,就先让他多活些时日。” 东冶道:“那这药……” 谢秉安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指尖轻动的间隙,叶子如最锋利的刀刃飞出窗外,在树干上穿出一道细如丝的洞:“做了错事,就该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后果。” 东冶:…… 他算是听出来了,主子这是在为蔚小姐出气呢。 陛下今日让郑公公将蔚小姐带到长明宫,主子为此事让他速去静萱宫,利用丽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引走陛下,让人领云芝入宫带走蔚小姐,且吩咐他暗中跟着,以防宫里其他人再拦住蔚小姐出宫的路。 当初主子那般坚定的不惧被蔚小姐发现身份,可今日在宫里,他又命人支走蔚小姐,怕蔚小姐知道他掌印的身份,眼下又扮做温九回到绯月阁与蔚小姐相处,不是在意她又是什么? 东冶心里忍不住‘啧啧’两声,他明日定要将这些事在潘史跟前说道说道。 他收起桌上的黑色瓷瓶,续道:“主子,亥时初刻,燕王的马车经过诏狱,奴才觉着他应是怕那些人供出他的把柄,想寻进去找机会灭口。” 荆州动乱,前去赴任的官员都死于非命。 主子命潘史前去荆州暗查,扯出燕王暗中养兵,结党营私的秘事。 潘史回长安城的路上险些命丧于燕王部下,若不是主子让他去接应潘史,他怕是已经成了亡魂,燕王也是个老谋深算的滑头,利用书信来往在荆州秘密养兵,却从不在书信中暴露自己的笔迹,也不曾提及过有关他的任何蛛丝马迹,可谓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今日在筵喜殿,燕王麾下的人都被牵连进去,被东厂锦衣卫押入诏狱,荆州那边的兵都被发配充军,燕王虽无事,可对荆州多年来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今日在殿上,燕王看主子的眼神都恨不得将主子给生吞活剥了。 东冶一想燕王的遭遇,便觉解气。 谢秉安屈指在桌上轻叩,眼皮懒散的搭着:“荆州的事他做的天衣无缝,就是把那些人的嘴撬开也问不出什么,你只需将按插在巡监司与东厂内的暗桩单独关押,我明日亲自审问。” 东冶:“是。” 他收起文书装进匣子里,正要离开,又听主子说了一句:“郑察年纪大了,该回乡养老了。” 东冶顿时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一件事。”谢秉安眼皮轻抬,指尖轻点鬓角:“放了蔚昌禾,让潘史以保护娘娘之名调动东厂锦衣卫守在尚书府,凡是从尚书府出入的人与物一律严查,蔚姝知道他改动户籍的事,以他现在的处境,定会想法子联系他背后的人助他脱困,接下来我只需静等便可,我倒想看看,是谁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下进机要阁篡改圣旨。” 东冶道:“奴才明白。” 主子这一招是把蔚昌禾架在火上烤,他们都以为主子会容不下蔚小姐,等蔚小姐入宫后,都想看她被主子如何磋磨死的,可主子这一举动无疑告诉所有人,他不会杀蔚小姐,反而会护住她。 如此一来,最先慌的可不就是蔚昌禾吗。 窗户开着,延伸在窗前的树枝摇曳晃动。 谢秉安起身走到窗牖前,手指勾起那一截细细的树枝,想到被他握在掌中的那一截腕骨。 白皙,纤细,且脆弱的不堪一击。 先前在屋外的那一刻,他是动了杀心的,如果她敢说出会跟季宴书走,他会毫不犹豫捏断她的骨头。 “宁宁” 谢秉安指尖拨动了下绿叶,薄唇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翌日一早。 蔚姝难得起了个早,她发现手心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且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不得不说,鬼市的东西果真是难得的好物。 她披上外衫,趿拉着鞋子走到支摘窗前,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前院拐角的方向,这个时辰,温九应该醒了罢? 她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站起身,正要唤云芝,外面却先一步传来云芝慌乱的叫声:“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尚书府怕是要完了!” 云芝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的惊恐之色让蔚姝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紧绷,她问:“出何事了?” 董婆婆也听到了云芝咋咋呼呼的声音,手里捏着面团就赶来了,焦急的问:“这是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 云芝喘气,手指向外面:“除了老爷,还有、还有东厂的锦衣卫也来了,那群人跟土匪一样把尚书府围起来,进进出出的人都要排查一遍。” 董婆婆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面团也掉在地上:“这群阉狗怎地又来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蔚姝秀眉紧皱,垂下眼睫思虑,蔚昌禾已经回来了,那就说明他没事了,可东厂如此大动干戈的,又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现在就怕温九与云芝她们因为东厂此番行为,无法离开长安城。 外面传来脚步声,主仆三人齐齐看向绯月阁的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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