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安将茶水一饮而尽,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怒意:“让她待着罢。” 东冶:“是。” 他出去时又看了一眼皇帝,心中直摇头。 蔚小姐今日怕是要扑空了,看陛下这副样子,怕是要明日才能回到承乾宫了,她总不能在承乾宫过夜。 雨越下越大。 云芝站在殿外,看了眼候在边上的廉公公,始终没有胆子造次。 廉公公望着漫天的雨幕,心里有些发愁,看娘娘这决心,不等到陛下坚决不回去,他不着痕迹的觑了站在殿门另一头的云芝:“云芝姑娘,雨下大了,陛下怕是到晚上才会回来,不如你带着姝妃娘娘先回乐明宫罢。” 云芝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想小姐因为温九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毁了自己。 她转身轻叩殿门:“小姐,我们先回去罢。” 里面传来蔚姝的声音:“你先回罢,我就在这等陛下,等雨停了,陛下自会回来的。” 云芝惆怅的叹气。 廉公公望着磅礴的大雨,摇头叹气,娘娘这次是铁了心的要逼主子现身,谁劝也没用了。 雨下了一日,到了暮色将至才逐渐停下。 午膳端到承乾宫,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直到晚膳端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时廉阜彻底急了,叫来小太监,速去玉宫殿通知主子。 宫中亮起了万盏灯火,小太监穿过巡逻的禁卫军,直奔玉宫殿,将情况如数告诉东冶。 玉宫殿内,皇帝睡的昏天暗地,李道长坐在椅上翻看医术,时不时的瞧一眼看向更漏的谢秉安,抚了抚胡须,嘴里发出一声戏谑的轻笑。 谢秉安冷眼瞧他:“笑什么?” 李道长啧啧摇头:“笑某些人啊,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谢秉安:…… 东冶从殿外进来,看了一眼睡的死沉的皇帝,走到主子跟前,低声道:“主子,娘娘还在承乾宫等着陛下,娘娘她……一日未曾进食了。” 谢秉安眉峰紧皱,重重掷下茶盏,起身道:“去承乾宫!” 看着走远的一主一仆,李道长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取出银针在他穴位上刺下去,睡意沉沉的皇帝头一歪,是彻彻底底的昏睡过去了。 他走出玉宫殿,望着泛起薄雾的暮色,悠悠长叹,怕是过不了多久,就没这么清闲的日子了。 阿九隐忍蛰伏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承乾殿里银珠灼灼。 蔚姝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笼罩着月色的薄雾,雨夜的冷风灌进窗口,冻得身子发颤,她绞着手指,每一根手指上都布满了指甲印,有些地方已经见了血迹。 殿门‘吱呀’一声,惊得她转过身看向那扇从外面被缓缓推开的门扇。 蔚姝紧张的揪紧衣襟,后退到屏风处,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步入殿内的人。 会是谁? 是陛下…… 还是温九、亦或是谢秉安呢? 蔚姝紧张的屏紧呼吸,手指用力攥紧衣襟,明亮的烛光照在来人身上,将那人身上所穿的苍蓝色衣袍映出些许亮色,她抬起轻颤不已的眼睫,看向走入殿中,吩咐廉公公关上殿门的人。 ——正是谢秉安。 “娘娘不必躲着,出来罢。” 谢秉安脸上带着面具,看向躲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颗脑袋的蔚姝,小姑娘杏眸洇湿可怜,眼睫上挂着泪珠,一颤一颤的,看的他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过来。” 谢秉安轻扬下颚,面具下漆黑深邃的眸紧紧锁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片刻。 蔚姝紧咬着下唇,听着面具下偏暗色的声音,和温九真的很相似,相似到她肯定的认为,站在对面的谢狗就是她等了一天的温九,见他朝这边走来,蔚姝吓得连连后退,倒在身后的倚榻上,刚想要起身逃避时,却被对方高大挺拔的身躯覆盖。 “宁宁等的不就是我吗。” 谢秉安攥住蔚姝挣扎的小手压过头顶,浸着雨夜凉意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在她耳廓吐着灼/热的气息:“宁宁走这一步棋,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吗,我已经来了,宁宁躲什么?” 蔚姝挣扎的小手停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具。 “你、你放手!” 她努力挣扎,谢秉安力道松懈,看着蔚姝抽出一只手朝他脸上伸来。 一张面具隔着一道秘密,一道蔚姝被隐瞒许久才得以窥探到的秘密,她捏住面具边缘,轻颤的手心竟是比面具还要冰冷,手上用力,她期盼已久想要摘下的面具终于从谢秉安脸上脱离。 一张熟悉的,清隽冷俊的容貌,意料之中的撞入蔚姝眼底,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和男人眸底惯有的凉薄,蔚姝手中的面具脱落,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难怪在尚书府,蔚昌禾每次寻温九麻烦时,东厂的人都会及时赶到。 难怪温九那般的神通广大,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从鬼市出来的奴隶,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势滔天的掌印,这天下能瞒得过他眼睛的事,少之又少。 可以说,几乎没有。 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谢秉安与温九之间反复横跳,而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睥睨着她的可怜,可笑,愚蠢! 什么温九,什么鬼市,什么为了她入宫做太监。 统统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她就是谢秉安眼里的笑话。 她依赖温九,喜欢温九,到头来那人是杀害她外祖父一家的仇人! “啪——” 响亮的耳光在殿中消逝。 谢秉安未动分毫,脸上传来清晰的红热,他只是问:“手疼吗?” 蔚姝咬紧唇畔,朝着谢秉安的脸再度扇下去,随着巴掌声落下,她也崩溃绝望的哭泣:“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你个骗子,你滚,你滚啊——” 蔚姝费力挣扎,哭的抽噎,纤弱的身子几乎揪成一团。 她眼里泪水涟漪,染湿了因愤怒绝望的脸颊,手指紧紧揪着衣襟,想要逃离眼前的真相,这一幕就像是一把刀生生剖开蔚姝的心脏,将鲜血淋漓的真相摆在她面前,让她看穿眼前之人的伪装,也彰显出她是多么的可笑,愚蠢,竟然对杀害亲人的凶手动了不该有的情。 谢秉安将蔚姝用力抱进怀里,掌心贴着女人单薄颤抖的脊背,埋在她的颈窝,无声的陪着她,无论蔚姝怎么对他拳打脚踢也不曾放开。 肩上传来刺痛,谢秉安薄唇紧抿,未动分毫。 蔚姝用力咬住谢秉安的肩,直到唇齿发酸,嘴里有了血腥味才松口,她用力捶打谢秉安的肩,哭的颤颤不已:“放开我、放、放开……” “宁宁。” 谢秉安亲着她湿漉漉的眼睫,语气里充满了细密的心疼与愧疚:“别哭了。” 蔚姝盯着他,咬牙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她眼底不再有对温九的依赖与喜欢,也不再有见到他时,笑语嫣然的娇羞,拨开潮湿的水雾,看见的只有一双浸满冰冷仇恨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刃,穿过谢秉安的心脏。 东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燕王与郑大人朝承乾宫过来了。” 谢秉安扯下外衣罩住蔚姝娇小单薄的身子,左手臂搂着她的臀部下方,右手掌在女人的后颈,将她按在怀里,抱着她走出承乾宫。 外面又飘起了雨点,砸在谢秉安的泛着微热的脸上。 蔚姝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再度咬上谢秉安的肩。 她咬的牙齿酸困,唇齿间泛起血腥味也不想松口,她要谢狗跟着她一起痛,可是男人的皮肉跟铁打的一样,她齿根发疼,对方却毫无所觉似的,抱着她继续走。 云芝站在廊檐下,看着从眼前走过的谢秉安,瞪圆了一双眼睛。 他他他他他竟然真的是掌印! 看着东冶与廉公公毕恭毕敬的跟在谢秉安身后,看到被谢秉安抱在怀里的小姐,云芝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寡言少语,神通广大的温九,竟然真的是传闻中心狠手辣,无情冷血的掌印大人! 走出承乾宫,狭长的宫道上走来几人。 为首的正是燕王与郑文兵,跟前侍候的人为他们撑伞。 燕王看向走在雨幕中,怀里抱着一个人的谢秉安,那人虽被谢秉安的外袍罩的严严实实,可看身形便知那是个女人,还是从承乾宫里出来的,想来应该是被陛下厌弃的女人,只是,他竟不知,谢秉安一个阉人,竟还懂得怜香惜玉? 燕王眯眸,想透过蛛丝马迹看到他怀里的女人是哪个宫里的妃子,郑文兵也好奇的低声问:“王爷,掌印怀里抱着的是谁啊?老臣可没听说过掌印在宫里有对食。” 宫里太监有对食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主子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像掌印这等身份的,即使把对食身份摆到明面上,也无人敢置喙一句,就算是当今陛下,怕是得高兴的把宫女塞到巡监司去。 燕王冷笑:“我还以为他谢秉安一个太监,当真会清心寡欲,原来同旁人一样,都想尝试一番鱼水之欢。” 郑文兵想到谢秉安是个太监,心里忍不住嘲讽。 一个太监,没了那玩意,能怎么玩? “掌印这是做什么去?” 见谢秉安走近,郑文兵率先出声。 燕王的眼睛始终落在被苍蓝色外衣罩住的女人身上,试图看出她是谁。 谢秉安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回巡监司。” 东冶续道:“燕王与郑大人找陛下吧?” 见他们二位颔首,东冶道:“那可不巧了,陛下这会在玉宫殿呢,怕是刚服下李道长的丹药,这会估摸着睡下了。” 燕王皱眉,看了眼已经走远的谢秉安。 这位皇兄日日沉迷炼丹与女色,怕是刚在承乾宫逍遥完,就去李道长那吃药去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谢秉安如此怜惜的抱着一女子,被皇帝折腾过的,他也不嫌膈应。 忽的想到皇后,燕王脸色难看至极。 待东冶他们都走远了,郑文兵才问:“王爷,陛下不在,咱们暗中弹劾掌印一事怕是又没着落了。” 看郑文兵丝毫不急的模样,燕王冷笑:“你怕是还不知道,谢秉安派人去淮南绑走了秦雷。” 看到郑文兵倏然大变的脸色,燕王心里舒坦多了。 等燕王与郑文兵离开,廉公公才放出被关在承乾宫里的云芝,云芝一边心里暗暗骂廉公公,一边追着掌印的脚步,发现他们回去的方向不是乐明宫,而是巡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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