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里,无须多言便已再明白不过。 原来处心积虑,以为算无遗策,终于拿到了东西,而他们表面上懵然不知,暗中却早已做了手脚,借势顺水推舟,无声无息地就让他自己撞进了死局之中。 十多年来藏身在骆家都相安无事,以为便真的瞒过了所有人,朝廷所谓无孔不入的耳目也不过如此而已,到头来却真是低估了这个人。 肚肠痛悔,死不甘心,可又能如何,现下说什么都已迟了。 “当初我取东西的时候已掰过一回了,好容易还了原样,如今……啧,这可叫我怎么拿回去给人,也不知造办处那帮奴婢还有没有本事再修补成之前的样子。” 秦恪嘴上仍旧打诨说笑的调侃,可口气却真像在发愁似的,跟着又道:“话说回来,造办处干的就是这活,要是没这个能耐,也就不用活在宫里当差了。” 他话锋一转,语声蓦然冷硬起来,有意无意地又将那些青铜碎子捏在手里搓。 “你“骆罡”可不也是么,灭了,于朝廷而言也算是大功一件, * 要只是在骆家安安生生地做生意,我自也不会跟你为难。可惜啊,跟错了人,办错了两件事儿。” “骆罡”鼻中发出一声噎气的闷响,眼窝中映亮的光莫名凝聚起来,像是从中听出了什么,但更多却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话说三遍淡如水,眼下这回事儿便不用提了。” 秦恪嗤声轻笑,脚下挪着步子,绕到横枷背后,望着迎头那面铁板浇筑,经年累月染遍了血污,腥气刺鼻的墙壁。 “咱们就说说十五年前吧,那个时候,太子与太子妃仍在,忽然就有传言说鲜家余孽向太子奉上长生秘录投诚……” 他刚说到这里,蓦然便听背后的人喘息声更急,随即便传来锁链抖颤的哗声,似乎这一瞬,连筋脉尽断的手脚也恢复了力气。
第69章 听状元郎讲故事 秦恪只做不闻, 继续道:“当局者无心,却挡不住觊觎者有意,长生秘录是什么?就是要献也该是献给陛下, 也就是这一年, 太子与太子妃连带着那五岁的皇长孙一同出了意外,外出游玩, 不慎落江身亡,至今尸骨难觅。” 背后的锁链抖颤声已密如鼓点,听着竟有些震耳,这时候即便是能开口,怕也说不清那其中的惊骇和恐惧。 “八成是老天爷也觉得委屈, 万幸那五岁的皇长孙并没有当真死了,还能顺顺利利长大,也认祖归宗了。是不是有些后悔,若是当时也将那五岁的皇长孙也一同烧死再投江就好了。” 他似乎全忘了身在何处,背后还有什么人, 像在自言自语, 娓娓道着往事, 每一个字都像含雪沁冰, 说出来不是凝聚成行,而是支离破碎。 “人么, 莫名其妙地来, 总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走了, 好歹该做的事儿都得做齐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到这里,秦恪终于回了身,稍稍挨近:“实话告诉你, 皇长孙不仅没死,而且还得了你师兄的真传。你拿到手的青铜灯盏,里头的东西就是他亲手放进去的,瞧来你天分也不错,才苦练了这些日子,摄心术居然也有小成,只是可惜了……呵,诏狱没有留人到天明的规矩,最后剩下这点工夫,也别皮肉上活受罪了,就好好试试自己的手段吧。” 呵笑声中,他已拂袖绕过横枷,几步跨出牢门。 护卫在不远处躬身相迎,又暗中打着手势,几名东厂番役立时躬身应命。 秦恪没去看他们忙活,继续朝前走,脚下却走得比往时慢,将要转过拐角时,已能嗅到浅淡却混杂的香气飘散过来。 他挑唇而笑,眉间是松缓的,眸中不见阴冷,全然是舒心惬意的样子。 走过窄如甬道的长廊,透过气窗往外望,夜空不知何时竟褪去了浓沉的灰,析出深湛的蓝来,风中没有异味,也不太凉,很舒爽 * 。 他倚在窗口,掏出那数节青铜段子,在掌中捏实了,随手丢出,略顿了顿,又探进袍袖中,掏出一只青铜灯盏,夜光下看竟是完好如初。 翌日一早,秦恪便又去了隔壁。 可是却没寻着萧曼,老管事说,她天还未亮就出门了。 秦恪也没问她去了哪,除了那些个地方,也没几个出去了。 . 萧曼也没去哪,只是去瞧了瞧秋子钦。 他下葬的那天,她没有去送,过了这些日子,才有勇气去见他。 秋子钦的坟茔与萧夫人的并不在一处,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古刹,虽说现下没什么香火了,但景致并不比那弘业寺差。 焚香叩拜,烧化了纸钱,拜了几拜,免不得又是悲戚难抑,望着墓碑上的名字,怔怔出神了许久。 明明心中有好些话想说,可到了墓前,那些在心中徘徊了许久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生前,他一直被她烦着,现下还要继续烦他么? 总是要说些高兴的话,能叫他放心才好不是么。 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将“骆罡”父子的事同他说了一遍,之后她又拜了几拜,最后擦净了脸,起身按原路绕出山坳,正想回城南的时候,转身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目光就落在那山巅之上。 一道长长的石阶延伸向山巅上的古刹。 母亲还在时,最喜欢带着她和秋子钦来这里,每次她总嫌这石阶太长,就是不愿意走,起初秋子钦还想背她上去,可被母亲制止。 母亲说,这是千步阶梯,无论高低贵贱,都需要自己一步步走上去,这样方显诚心。 那时候,她就不明白,大家都说弘业寺的菩萨最灵验,香火也是最旺的,这里已然没什么香火,可母亲就这样带着他们一步一步走了上去,然后很虔诚的焚香祈福。 如今再沿着儿时的路缓步走上一次,忽然间倒是有些明白了。 心中的烦躁与不安,在这幽静中慢慢被驱散,垂着眸看着脚下的石阶,因为来往的人很少,石头缝里的青苔和杂草恣意长着。 蓦然间,一双素净的布履出现在视线里。 她心下微微一颤,霍地抬眸,就看一身襕衫,手持折扇的秦恪就站在石阶上。 “我也来这里上了香,顺便求了一道平安符给你。”他温声笑着,说话间就将一张挂着红绳的黄色符纸递到她面前。 萧曼看他神色间并不见半点异常,只道是自己想多了,也笑着双手接过那道平安符:“怎么到这里来求符?” 秦恪眸光深深地望着她浅笑:“我想着你会到这里来看秋兄,所以就先去寺里逛逛了。” 她全然没想过他会这般说,当下瞥开眼,但瞬间又回望向他,佯装平静:“我原本是走了的。” “我知道。”他拿折扇的手微微一顿, * 旋即,依旧还是她熟悉的温柔笑容,“这不还是见着了么。” 萧曼脸颊微微有些热,总觉得是自己将话头塞进他手里似的,正琢磨着该如何将话头转开,只听他又说道:“方才,我在佛祖跟前许了个愿……” 她心下砰跳,半点也不敢去听他下头的话。 “若是能在百步之内遇到你,那我以后定会重修古刹。”他笑得灿然,仿佛她先前的那一回望就是佛祖显灵。 萧曼有一瞬的失神。 “曼娘,其实那天……你是打算去湖边寻我的吧?” 她不知为何他现下又旧事重提,掩在袖中的手捏了捏那张护身符,她点了点头。 “其实陛下并不喜欢我父王。”秦恪忽然说道。 萧曼那颗心悬悬的提起来,可又好奇地忍不住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从小就会讨陛下欢心,三岁的时候,就被陛下接到身边养在膝下,为此母妃不知流过多少泪。” 他眼中仿佛浸透了寒风,衬着身上淡淡的墨香,更显得凉薄如寂,徐徐迈步走近,迎着萧曼惊诧的目光轻笑。 宫里头的人确实都不容易,哪怕是那么小的孩子,想要生存都被迫学会了察言观色。 萧曼心下哀叹。 他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身份,这世道也由不得他无忧无虑的轻巧活着。 何况那些明争暗斗都与他息息相关,再懵懂无知,多多少少也能觉出些端倪来。 “跟在陛下身边,哪怕只是短短的两年,也能够让一个孩子耳濡目染学会了许多。” 秦恪忍不住呵笑了一声,随即又假意略沉了下脸:“我从来没有将他当做是长辈,他一直都是统御九州,威仪四方的天子,而他就是给我一只木雕的老虎也会说一堆为君之道。” 听他提起这个,萧曼不由想起了他给二柱那孩子雕的老虎。 “我那时虽小,可天子说过的话,就是不懂,我也一定要牢牢记住。” 小孩子没什么真记心,好多事儿撂下便忘。 他却硬逼着自己记下…… 不知怎的,萧曼越听越觉得难过。 “我觉得一只老虎太孤单了,想多要几只别的陪着,可是天子听了却很不高兴。” “于是我就立刻改口,说是想要那些豹豺狼之类的,要它们都老老实实列在虎面前,就像陛下制御百官时那样。” “说来也好笑,只随便应付的一句话,当时陪在天子身边的曹掌印便笑着对天子说,皇长孙殿下小小年纪便有此等识见,将来必是一代雄才,实为天佑我朝。” 秦恪淡抿着唇轻挑了一下,似在自嘲。 “天子也说,我当为猛虎,那些豺狼宵小之徒就算能翻起浪头,也不用怕,该是他们怕我才对。” 萧曼初时没想过皇帝真会亲自教孩子,后来听他说的,皇帝居然还 * 拿木雕作比,说来说去尽是些猛虎豺狼之道,听着便叫人心惊胆战。 小孩子家家的,才刚开蒙不久,不教些圣人仁恕的道理,陶冶谦冲淡和的性子,只想着在立威压人上下功夫,等到了长大之后会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我与高慎差不多一般大,可是却从没在一处玩耍过,所有人,包括我最亲的父王和母妃,后来见了我,也都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我那时就想,以后我一定不要当皇帝,因为当了皇帝,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所有人不是怕你,就是正在想法子弄死你。” “其实想想,那时候陛下就没将皇位传给我父王的打算。” 萧曼不料他忽然提起太子,不由有些怔愣。 “那时候曹掌印陪着我玩的时候,就会说些传位的事,皇位传袭自来都首推嫡长相继,这些若不是陛下的意思,他也不敢在我面前说。” 萧曼早看出他隐藏在眼底的异色,心中隐约知道了些什么,可这毕竟事关天子,谁也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萧曼心里像堵了口气,暗叹了一声。 也终于明白了,秦恪时时处处,没一样不算计,并不是生来如此,而是被逼无奈,另有隐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7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