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转头看他,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似乎现在仍在苏城,只是从绣坊晚归别院。 听到外面除了马蹄声,再无人声,穆十四娘掀起车帘,正好一轮明月当空。 可惜她感受到的并不是月上柳梢头的婉约,而是人别黄昏后的愁绪。 当初在半夜被十五郎惊醒,即将到来的恐惧战胜了一切,一直到在木花坊落脚,她都是懵懂的。可这次,在明知十五郎和娘亲会面临什么,她还是逃了,只为了不再看到别人眼中的轻视。 如果不是洛玉瑯横插一杠,现在的她只怕仍在逃离的惊恐中,来不及细想。如今心情平静,这种愧疚就格外强烈,她是不是应该先跟十五郎交个底,可凭着他的性子,他会同意吗? 正在考虑要如何打发掉车内这枯燥的夜,马车已经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慢了下来。还没等她朝外张望,洛玉瑯已经睁眼,打了个呵欠,“先在别院歇息一晚,准备妥当,再去红崖山。” 穆十四娘望着准备下车的洛玉瑯,“你还有没有诚信?!” 洛玉瑯捞起自己的斗篷,朝着她挤出笑脸,“跟你学的。” 看着他径直下车的背影,穆十四娘独自坐在马车上,生了好一顿闷气,直到外面青荷的声音传来,“姑娘,我扶你下车吧。” 不好再停留的穆十四娘,只得出了马车,洛玉瑯早已不见踪影,青荷站在车下,笑意盈盈,“姑娘,小心些。” “你何时来这里的?”穆十四娘久不见她,如今重逢,心里自然欣喜。 青荷轻扶了她,“姑娘走后不久,我就回了这里。”一别数月,青荷还是那样,老道沉稳,从不多问一句。 穆十四娘再次抬头望月,月已入中天,因为没有云层的阻隔,格外明亮。又想起十五郎,此时只怕仍在苦苦寻找她吧? 因为心中有事,穆十四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都现了牙白才睡着。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在梦乡中时,一夜未眠的十五郎曾来过这里,洛玉瑯虽热心地接待了他,却装作毫不知情。 十五郎一脸憔悴,恳求道:“因她曾在洛府在苏城的绣坊中待过,想必仍会在绣坊中落脚,洛年兄,能否请你多多留意。” 洛玉瑯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那是自然。”沉吟之后,“她可有留书?” 十五郎老实回答:“留了。” 洛玉瑯保持着沉默,穆十四娘这顿胡来,也打乱了他的计划。可他知道,如果他将穆十四娘交出来,不但十五郎会对他生出嫌隙,十四娘也会与他反目。 “是为了穆府女儿这四个字。”十五郎满腹心事无人诉说,洛玉瑯算是极少数知道十四娘前次出走之事的人,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也成了他发泄愁绪的路径。 “是穆家主逼她嫁人吗?”洛玉瑯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十五郎既没肯定也没否认,“蒙芜阳公主不弃,可在我心里,其实跟十四娘一样,对出身深恶痛绝。” “她还未及笄,就算穆家主有此意,也该再等两年才是。”洛玉瑯心想,自己比谁都心急,不也老实等待吗? “芜阳公主说,是因为前次在她的别院,有人凭着她是穆府庶女,就公然地欺辱她。当时并不见她显现,芜阳就没在意,没承想,她竟因此再次生出了逃离之意。”十五郎算是和盘托出了。 洛玉瑯见芜阳并未出卖自己,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知情。“世人皆是如此,攀高踩低,我见多了。” “她当年出走,是我莽撞,其实现在想来,危险至极。”十五郎接过纯笙递来的热茶,饮了一口,“我去过木花坊,舒掌柜一问三不知。不知洛年兄,可否相助一二?” “确实危险,平日见她柔柔弱弱,话都不都说一句,没承想她竟有这样的胆量,看来日后我要对她刮目相看了。”洛玉瑯先是有意地向十五郎表明,穆十四娘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一口应承相助,“这个好说,我马上派纯笙去木花坊,他与那些人熟。” 十五郎感激地看向纯笙,害得纯笙恭敬地回道:“是,小的这就去。” “望仕,一夜未眠吧?”洛玉瑯关切地问道,“我看不如索性告诉府里,十四娘走失的事。” 十五郎却连连摇头,“我再找找,否则娘亲不知会如何难为。” “你如今身份大不相同,为何不将你母亲接出来?”洛玉瑯有些不太理解,反正已经成了附马,不如索性将吴姨娘接出来住进公主府,那样的话,穆府又有何惧? “娘亲古旧,不肯搬离。”十五郎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 洛玉瑯虽不太理解,也不好多说。 原本以为等到芜阳与十五郎三月间正式成亲,有了名份。自己就跟芜阳挑明心意,要她寻机入宫,求个赐婚。那样,就算景家再遮天蔽日,也只好作罢。 没想到,穆十四娘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自己也是多亏得知她要外出观灯后,下意识要人跟了她,才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她。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温泉 直到现在,自己还觉得庆幸和后怕。 “洛年兄,还记得她曾看过南唐札记吗?”十五郎突然问他,洛玉瑯一愣,可千万别信啊,南唐可不比吴越,以他如今的身份离境,后果严重。 “我觉得她仍在境内,她既没户牒,又无文书,如何出得了关?”洛玉瑯赶紧挡了他的念头。 “她会回苏城吗?”十五郎明显已经失了主张。 洛玉瑯虽未想好,穆十四娘以后要如何回去,可面对视自己如知己的十五郎,还是心生怜悯,“如果望仕信得过,我这就派人暗地寻找。我看你与其这样不眠不休,不如先回去歇息一下,好好想想,如何让你娘亲脱困,如何应付穆府吧。” 十五郎喝了茶,似乎清醒许多,感激洛玉瑯之后,就告辞离开。 洛玉瑯望着穆十四娘所住的院子发了会呆,里面毫无动静,想来尚未起身。决定自己也去补个眠,就算穆家主有雷霆之怒,也不敢声张,只要十五郎硬气一些,吴姨娘最多受些闲气。 穆十四娘醒来已是正午,因为自己起晚了,也不好问为何今日没有出发,熬到下午,才问青荷:“你可知何时去红崖山?” 青荷答道:“公子说了,等姑娘歇息够了,就出发。” 穆十四娘连忙说:“我已经歇息够了。” “公子午间来问过,那时姑娘还未醒。我见兄长他们已经在准备了,应该很快就会出发吧。”青荷的话让穆十四娘有些难堪,睡到日上三竿,她也是极少的。 青荷见她坐在屋内无聊,游说她到外面走走。两个人在别院的后花园四处转了转,穆十四娘十分好奇,虽然已经立春,可春寒料峭,冬衣未除,园子里的草竟然已经泛绿,落了叶的枝丫上也已经起了芽苞。不仅如此,园子里还透着暖意,只是有些湿漉漉的。 身后传来声音,“青荷,家主有请施姑娘。” 穆十四娘同时转身,居然不是纯笙,是苏城别院中见过的,面熟得很。 青荷倒像十分熟悉,“知道了。” 穆十四娘随她一路同行,去的却是花园的深处,湿意越来越重,空气中也弥漫了雾气,最后竟有几分闷热之感。 “姑娘,奴婢就在这里候着。”青荷突然止了步。 穆十四娘看着眼前的竹屋,不时有雾气从里面逃出来,进去之后,里面更加闷热,扑面而来的雾气都带着温度。 “要是觉得热,就将斗篷脱了。”洛玉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十四娘回头,发现他仅着两件单衫,头发更是半干,披散在肩上。 “既然洛家主不方便,容后再叙吧。”穆十四娘还未抬脚,洛玉瑯已经轻笑着靠坐在软榻上,“想什么呢?我不过见你在附近,寻你来说说话而已。” “说什么?”穆十四娘站在原处,谨慎地问他。 洛玉瑯摇头,“以为穿个男装,就能行走天下。却连日常的接人待物都不省事,此时你应当大方坐下,再客气地问我才是。” 穆十四娘不服气地回他,“哪有人约在这种地方的?” “我时不时就会到这里泡泡,泡了之后,身上的老伤就会好许多。”洛玉瑯摸了摸自己未干的头发,原本还想她能温柔地为自己擦干头发,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穆十四娘亲眼见他受过两次重伤,一次在前胸,一次在左腿。想起他曾经在芜阳公主府提过自己别院里有温泉,想来就是这里了。 “为何不将头发擦干了再找我来?”见穆十四娘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洛玉瑯又动了心思,“他们手重,不如你帮我吧?” 穆十四娘又变了脸色,“你早有阴谋吧?” 洛玉瑯自然不会承认,“我原本想要你也来泡泡,此去红崖山不知几日,还不知能不能沐浴。” 穆十四娘立刻怼了回去,“早说你没安好心,我走了。” “你瞎想什么?爷是那样的人吗?”洛玉瑯怒而坐起,“你在我心里是何等的重要,我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岂会有那样的心思?” “你也不想想,我能在这里,”穆十四娘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信你才怪。” “罢了,罢了,算我没说。”洛玉瑯起身从架子上捞起干的棉巾,递给了她,“帮我擦头发吧。” 穆十四娘下意识接过,却在洛玉瑯坐下之后,醒悟过来,“这样也不合适吧。” 洛玉瑯眼珠一转,“你还去不去红崖山?有没有其他要求我的地方?” 穆十四娘也转着眼珠,“那我擦了,你就要答应送我离境。” 洛玉瑯居然很快点头,“行。” 穆十四娘不可置信地确认,“君子一言?” 洛玉瑯示意她赶紧动手,“自然。” 穆十四娘喜不自胜,不过一晚,他竟然变了主意,本来还想追问是何缘故,可转念一想,只要自己目的达成,管他什么缘由。 “将斗篷脱了吧,不然,待会出去又会冷了。”洛玉瑯见她依然穿着斗篷,好心提醒她。谁知立刻被她警醒的眼神给刺伤了,摆手说道:“你穿着,穿着吧,算我没说。” 穆十四娘一抬手,也觉得有些碍事,想了想,还是解下了。 洛玉瑯撇见她的动静,干脆闭上眼睛,省得她又多心。 等他再眼开眼睛,偏头看见穆十四娘认真地为他擦拭着头发,因为屋内雾气有些重,散落的发梢上竟有垂落的细小水珠,下意识伸手探去,穆十四娘后知后觉,在他手拂过自己眉梢时才意识到,因为隔得近,他眼中透出的温情一览无余,其中闪现着的人影都清晰可辨。 洛玉瑯也如她一样,盯着她眼中的人影,那是他,轻易就进了去,与她如此亲近,何时自己才能像那眼中的小人一样,进入她的内心深处,再也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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