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自己在木花坊也过得下去,掌柜的对自己十分体恤,年节的封红居然是五两银子,这样下去,等到四月底放榜,无论穆十五郎会官派何处,自己都不愁路费银子了。 纯笙见她由悲转喜,就连脚步都跟着轻快了,只是依旧十分小气,盯着路边的甜糕看了半天,还是不舍得出几文钱买上一块。越发笃定她是个贴钱贴人还被人骗的傻丫头。 想着自从上次得知此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公子,见掌柜的又将公子的外衫交给了穆十四娘绣,就趁机寻去了后坊。 后坊中难得进来男子,穆十四娘和灵秀、媖娘都愣愣地看着他,连招呼都忘了打。还是媖娘识人,“纯笙大哥,你来找我们有事吗?” 纯笙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眼光看向穆十四娘,“好好绣,我前次送货,主家说花样太俗气了,体谅你做工细致,费时费力,前次就算了。这次可要用些心思,要用大气而不世俗的,明亮而不艳俗的。” 穆十四娘愣在那里,拿过来时,掌柜的什么也没说呀。不过天性谨慎的她,老实回道:“那我这次就用同色的丝线绣吧。” 纯笙余光扫过她,终于有机会说出了早就打好腹稿的话,“这绣花和识人是一样的,千万要擦亮眼睛了,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下不但穆十四娘懵了,就连灵秀和媖娘也一头雾水,纯笙倒不觉得,丢下句,“你好好想想,我若再遇到那位主顾,问清楚了,再来转告你。千万记住,凡事三思,选人要跟选颜色一样,选正色的,别被那种所谓书生气给蒙骗了。”
第二十九章 私心 春闱离得越近,穆十四娘心里越慌,但凡坊里放假必定要去墨轩客栈附近转上好久,又怕会遇上穆府的人,一路躲躲闪闪。 纯笙自然事无俱细地报告给了洛玉瑯,因为他已年满十五,洛府已经将他的亲事提上了日程。洛府夫人自然属意自己的外甥女景家小姐,只是洛府当家人尚未点头。 眼看就要与自己中意的人失之交臂,特立独行的洛玉瑯想到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穆十四娘听完舒掌柜的话,第一次没有应允,“掌柜的,我不想离开绣坊,这差事你交予别人吧。” 舒掌柜说道:“你初来京城,不知道这京中的富贵人家惯会攀比,就如上次你为景家小姐绣的裙衫,她还未出彩,就被人模仿了去。像我们坊里,去到主顾家中刺绣也是常事,不过十天半月,遇到大方的,回来还有封红。也不独你一人,同去的还有两位,你只管埋头刺绣,不去管其他的就是。” 见穆十四娘仍旧有些犹豫,舒掌柜面上有些不喜,主顾挑中的花样多为穆十四娘所绣,她不去如何使得。“对方是大户人家,饮食上必定不会亏待。再说你与同行的绣娘同吃同住,有什么好怕的?” 穆十四娘见推托不过,只得答应,走时对舒掌柜说道:“掌柜的,如果是有人来寻我,千万要他留下住址。” 舒弱娘早就听说施思的同乡之事,并不意外,点头答应了她。 洛玉瑯下足了功夫,早早就赁下了宅院,安排好了仆役。穆十四娘与另外两个绣娘住在偏院里,每日准时有人送来饭菜,更有粗使婆子让她们差遣,过得倒是比绣坊舒服。 只是活路确实不少,绣的是一整套嫁装,从床缦到锦被,再到新娘的嫁衣,半个月根本无法完成。同行的绣娘宽慰她:“又不会少你工钱,好吃好住,绣完再说呗。” 一个月后,果然没有绣完,穆十四娘愁肠百结,绣坊的管事娘子倒是常来监工,可是从未提起过有人来寻找她的事。 穆十四娘只能自我安慰是因为有穆府的人跟随,穆十五郎不能脱身的缘故。 洛玉瑯每日得空就悄悄隔着院落偷看穆十四娘,一针一线埋头刺绣的她又是另一副模样,日子久了,洛玉瑯更相信这才是她最真实的状态。虽然衣着朴素,但神态从容镇定,不同于其他两人,总会偷奸耍滑时不时出去在院子里逛逛,除了三餐之外,无论何时去看她,她总是在那一丝不苟地穿针引线。 洛玉瑯有些心疼,为了能留她久一些,自己是不是说多了活路,令她如此操劳。 但很快,心底的占有欲就战胜了一切。 只要不出意外,景家小姐必然会嫁入洛府,来个亲上加亲。 自己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春闱将至,穆十四娘很快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与那个必定不靠谱的举人一同离开。 所有人烦心事加在一起,令他不打所措,所以,他只能将穆十四娘藏起来,藏在只有他找得到的地方。 他也知道这样有些过份,可理智总是比不过情感,无论何时,他心里的那个声音都是一样,不能让穆十四娘离他而去。 正因为有了这个想法,他决定尽快自立,像洛府这样的家世,想要出仕极为容易,稍微走动一下,就会有人举荐。 洛府的当家人听了之后,马上想到是前次出门遇刺使然,不过一向随性而为的独子终于有了上进之心,年愈不惑的他自然欣慰不已,比起那个他并不上心的婚事,这件事反而令他更为在意。 很快就将事办妥,洛玉瑯可以与此次春闱的进士一同入朝为官。 洛玉瑯得知满心欢喜,当即提出想要先去外任历练一番。 洛府当家人自然不会同意,若大的家业只有他一人承继,山长水远,世道又乱,如何舍得。 洛玉瑯心愿落空,居然提出此次春闱也去试试,当家人以为他是赌气。 其实他确实是在赌气,既然穆十四娘喜爱读书之人,那自己便去考个功名给她看看,到时候自然会将那个不入流的比下去。 之后不再无所事事地偷看穆十四娘,而是拿着书坐在一墙之隔的院落里,认真地研读着。 他做的这一切,穆十四娘自然毫不知情,在她眼里,恩人与自己有天壤之别,就算自己没有逃出穆府,也不可能被送到他的手上。 现在的她,只想早日与穆十五郎重逢,从此天长水远,改名换姓,像寻常人家一样过一辈子。 洛玉瑯看书看得乏了,习惯性地去看穆十四娘,发现她居然停了下来,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漫天飘落的雨丝发呆。 头上依旧只有那根细细的银簪,其余的秀发只用一根彩线绑住,如此简陋的装扮却丝毫不损她绝美的容颜,配上清冷的神情,更加令人神往,我见犹怜。 那双眸眼痴痴地不知望向何处,因为含了心事,眼神不再清澈,却似带了浓愁,笼上了轻雾。 不知道有人偷看的穆十四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愁绪之中。 今日是她的生辰,过了今日,她就满十二了。 在穆府,过了十二,就要入教习所,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诗酒歌舞。倒不是说技艺要如何精通,穆府自有一套标准,那就是投其所好。 出逃半年,跳脱穆府之外,许多以往看不懂的事现如今都明白了过来。幸好自己逃了,还能自食其力,否则以自己的心性,未必不会像十一娘那样,宁死不屈。 上一次生辰,还是在穆府与娘亲和十五郎一同渡过,虽然饭食简陋,但也其乐融融。一切的苦难离自己尚且遥远,每日刺绣、洗衣、烧火做饭,忙碌而充实。 等十五郎找到自己,应该又能过上那种平淡且安心的日子了吧?穆十四娘想着,轻笑了出来。 洛玉瑯看在眼里,却十分的刺眼,因为他知道她令人愰神的轻笑并不是为了自己。
第三十章 闯入 因为主顾指定嫁衣皆要由一人所绣,谓求吉利,最后院落里只剩下穆十四娘独坐。 整套嫁衣从盖头到鞋袜共八件,又要求精工细做,容不得不丝马虎,现在还有最重要的那件外衫未绣。宅院里寂静无声,穆十四娘却因为习惯了穆府的沉闷,倒也没有察觉出异常。 每日依旧准时有人送来饭食,早晚也会有粗使婆子过来烧水,穆十四娘婉拒了她替自己洗衣服的热心。一坐就是整天,洗洗衣服反而能活动活动筋骨。 转眼春闱已至,洛玉瑯悠然应考,虽然他知道作为洛府当家人的父亲已经活动许久,只为上榜不求名次。可他仍旧憋着一股气,想要凭真材实学榜上有名。 开考当日,应试的举人鱼贯而入,纷纷入坐自己的小屋,洛玉瑯无意间看到一个名字:穆十五郎。顿时有些走不动路,“兄台,借过。” 洛玉瑯循声望去,一个俊俏如女子一般的少年,穿着水蓝色的长衫,满身的书卷气,温文尔雅地站在那里。 洛玉瑯觉得他与穆十四娘十分相像,不但容貌有八成相似,就连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他与穆十四娘的关系,但穆府子嗣众多,穆十四娘又是逃出来的,他不能因此坏事。 “抱歉。”说完退让了两步,穆十五郎微微颔首后就侧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洛玉瑯却仍旧呆在那里,直到有人催促才离开。心中默念着:十四、十五。应当不是同母姐弟,不会这么巧。 而后是紧张的考试,也容不得他分神了。 三日的考试过后,洛府当家人问他考得如何,洛玉瑯但笑不语。老父亲只当他考得并不如意,赶紧又活动了起来。 得了空的他依旧天天陪坐在一墙之隔,静静看着穆十四娘埋头刺绣。看她坐得久了,难免心疼,几次冲动地走到院门前,终究是没有胆量进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穆十四娘大着胆子问粗使婆子可否知道何时春闱开考,可惜粗使婆子一问三不知。不敢浪费时间的穆十四娘只得一刻不停地赶着工,希望早日完工早日回到绣坊,免得再误了开榜。 管事娘子倒是照例三日来一次,察看她的进度。走时总说:“莫太心急了,当心伤了眼睛,得不偿失。”穆十四娘借机问道:“管事娘子可知春闱怎样了?” 李娘子说道:“已经考完了,只等发榜了。不过,并没有人来坊里寻你。”看她的眼神中竟有几分同情。皆为女子,她如此心心念念,不会多想也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穆十四娘心沉到谷底,管事娘子走后,再也无心刺绣,一低头就有泪水涌出,怕伤了主顾的嫁衣,只得起身坐到一旁独自伤神。 自己明明请托墨师傅给穆十五郎留了纸条,按理他早就应该寻机前来打个招呼,知会自己一声。去了几封信都不见墨师傅回信,莫非出了变故? 穆十五郎如果得不到自己的音讯,还会安心赴考吗?春闱三年一次,若失了这次,还得再苦读三年,这其中还要付出多少艰辛,自己清楚得很。 逃离穆府后,穆十四娘第一次感到后悔,穆十五郎帮助自己,却误了自己。如此想来,不过一死罢了,自己为何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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