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能坏,无论太后和十五郎如何攀着棺不肯放手,棺盖还是合上了。 穆十四娘任眼泪似流水,顾不得去擦。外面又有女宾来祭拜,想是来头不小,要她亲自去迎。 出去之后,发现是宫里的贵人,王上的正妃领头,后头是各路嫔妃。 穆十四娘如今代了主家,一一跪谢过。 正妃祭拜过后,轻声问她,“王上何在?” 穆十四娘便说因太后精神不济,想是陪去后院了。 景玉霜突然接话,“洛夫人真是精干,里外皆面面俱到,连王上的行踪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句果然奏效,各路嫔妃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穆十四娘暗自咬了牙,猜她没少在宫里诋毁自己,但此情此景,以大事为重,不想去理她。 正妃到底不同,冷声说道:“景妃真是好家教,这样的场合,亏得没带小辈的来,若听到了,要费多少心思能教得好。” 景玉霜正想反驳,王上掀了帘子出来,低声呵斥,“若想现世,何不回宫!” 穆十四娘纳闷,出来时,分明见王上陪着太后去了后院的。 王上的现身,说明穆十四娘刚才的话并不为真,大家纷纷觉得上了景玉霜的当,抿着唇,赶紧随正妃跪了下来。 “听闻芜阳妹妹之事,我们苦熬到天明,就算来送她一程。”听正妃说完,王上低声说道:“母后精神不济,你们去见过礼,过上香,就快回宫吧。” 穆十四娘只得陪这些人到了后堂,守着她们见过礼,分明又为芜阳上了香,哀哀泣泣哭了一场。 好不容易等她们都走了,后面又来了贵客,皆是像景家主母一样的人家,前面男宾自有宫里派的人应付,这里就只能由她应对。 等到终于过了时辰,不再来人时,穆十四娘已近两天一夜未睡,只觉得头重脚轻,坐下去就不想起来。 因为太后和吴夫人及十五郎始终不肯离开半步,王上出了一个主意,“唯今之计,只有熬了安神汤给他们饮下,不然还有数日,到出殡那日,如何撑得下去。” 穆十四娘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得认同。 等三个人终于昏睡,被扶歇息。王上又体贴地说道:“我昨日还算打了盹,倒是你,两天一夜未睡,明日只会更累,如何受得住,快去歇息吧,晚间我来守夜。” 穆十四娘只当他兄妹情深,也明白还有数日的坚守,没有体力精神如何应付得了,谢过之后,自去歇息。 清早天未亮,赶紧来接了他的班,王上正轻抚着芜阳的灵位,长吁短叹。 见她来得如此的早,讶异地说道:“天还未亮,何不多睡一会。” 穆十四娘谨守礼仪,“多谢王上体谅,本就是穆氏份内之事,断不敢让王上劳累。” 王上突兀地问了句,“洛家主尚未有归期?” 穆十四娘赶紧替洛玉瑯遮掩,用了应付洛老爷的说辞,“前日收到信,说是在福州,已经送了急信去,想是在路上了吧。” “只要不去南唐或是后周,倒也费不了多少时日。” 穆十四娘暗中叫苦,“那些地方战乱不断,去做什么?” “是啊,唯有吴越有一方太平,洛家主若有心,当陪着夫人才是。” 穆十四娘答道:“男儿在外,妇人在内,乃是天伦至理。” “也是,商人重利,亦轻别离。”王上不遗余力的挑拨着,穆十四娘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预感不妙。 “王上,快到点卯的时辰,穆氏告退。”顾不得礼仪,赶紧退走了出去。 幸好,只躲了一日,王上就因政事不得不回了宫。 根据白事知宾算出来的出殡吉日,芜阳停灵为十五日,可等到出殡那日,洛玉瑯还是没有回来。 穆十四娘已经笃定他去了南唐,去寻了无名道长。 更笃定他应收到了洛诚派人送去的急信,只是他分了轻重,并不打算归来。 宾客散去时,穆府的那几位倒想留下,不承想十五郎破天荒的直接发了火,二话不说就让人将他们送上了离京的官船。 心上的弦一松,吴夫人也终于病倒,穆十四娘担忧她,更担忧改了性子的十五郎,便留在公主府照应。 木花坊的事也不能不理。 幸好灵秀已经上手,眼看那幅观音小画就要完工。 可是穆十四娘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隔三差五,总能在去公主府的路上偶遇微服的王上,还总说些让她心惊不已的话。 思来想去,就找了十五郎说话。 听她关怀的话说完,十五郎说道:“母亲尚在,我不可能不管不顾,姐姐放心吧。” 穆十四娘仍是担忧,因为自从芜阳故去后,十五郎再没拿起过书,每日只在芜阳公主卧房内枯坐,怎能让人不忧心。 “总觉得这屋内仍有她的气息,姐姐,你就让我再待待,再待待就好。” 十五郎的哀怨相求,穆十四娘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老天怎么就瞎了眼呢。”穆十四娘满腹心事,全化为了对老天的怨念。
第三百七十五章 摊牌 (前章小改过。) 穆十四娘暗自咬牙,正色回道:“王上,民妇告退。” “年华稍纵即逝,何必自苦。”王上贪看着眼前梦寐以求的佳人,“我心仪你久矣,当初你若跟了我,断断不会让你再去绣坊操劳,更不会让你独自苦守寒夜。” 穆十四娘猛然醒悟,自己一直以为是景玉霜有意刁难,没想到正主在这。 想着他既然全然不顾礼法,自己也没必再循规蹈矩,后退两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王上,民妇的丈夫现在虽未入朝为官,但也曾为朝廷效为力。民妇的夫家更是对吴越不遗余力,难道还当不得王上的尊重吗?” “你大可不必如此,贞节烈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托词,背地里何人不是如此,凭着自己心意做事。”王上轻笑,看着躲在婢女身后的穆十四娘。 “只是知也不知罢了。你舍不得洛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我不勉强你。”王上猛地推开意欲阻拦他的婢女,“但我要你明白,我心仪你久矣,洛家主时时不在,你伤心的模样让我心疼,我等着你明白的那一日。” 穆十四娘后悔没有随身带了防身的利器,此时若他用强,自己到底能否逃脱尚未可知。 “芜阳的棺木就在后堂,十五郎亦在,王上三思。”穆十四娘有意大声说话,希望能惊动后面的十五郎。 “附马神伤久矣,此时已饮了安神汤回房歇息了。”王上轻笑着说完,穆十四娘咬紧了牙,瞪着眼前的男人。 穿了便服的王上,明显是有备而来。 “朕,在你面前,我仍愿自己是三皇子,你也不必总是拘着规矩,敬我于千里之外。”不待有接下来的举动,穆十四娘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步步逼近的王上,毫无顾忌地冲了出去。 “怕什么,芜阳大事未妥,我尚不至此。”王上的声音依旧从后面传来,穆十四娘再不想听,只想尽快离开公主府,远离了这人。 一路奔跑,冲入前院,就看到洛府的护卫正围着一人,听到动静,散开来,中间站着的是身披斗篷的洛玉瑯。 穆十四娘停下奔逃的脚步,万千思绪翻涌心头,洛玉瑯以为她是出来相迎,刚展开笑颜,又觉得不妥,紧走几步,靠近了她,“我来晚了。” 这句话直接刺激了穆十四娘,猛推了他一把,挥开了他拢住自己肩膀的手。 洛玉瑯只当她因自己置气,“是我的错,他们一时也寻不到我,得了信,我就赶回来了。” 终于见了他,穆十四娘只觉得心中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大声地报怨,“你心中只有你自己。” 洛玉瑯扯了她的双手,“是我不好。” 此时,一路跟随的婢女终于也赶了过来,一个个都和穆十四娘刚才一样,带着惊慌和狼狈。 洛玉瑯隐隐觉得不对,搂她入怀,“怎么了?” 穆十四娘咬牙,却说不出口,眼泪如珠落下。 “你们说。”洛玉瑯刚说完,就被穆十四娘拦了下来,“很晚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猜到不会是好事,洛玉瑯凑近低声问她,“你此时不说,我也会知道。” “你若在,我又何必受辱。” 洛玉瑯目光凌厉,“你先回府,我去找他。” 穆十四娘却一把扯住了他,“芜阳大事尚在,你还要惹事吗?!” 洛玉瑯咬牙,“辱我妻者,断不能活!” 穆十四娘直接推开了他,走到了一旁,身边护卫人多,他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难堪。 洛玉瑯也随之醒悟,牵了她的手,径直准备出府。 穆十四娘只得又扯住了他,“我还担着差事呢,母亲和十五郎都只剩下半条命,我不在,如何是好?” 洛玉瑯恨恨长叹,“你还住在老地方?” 穆十四娘点头之后,“回去再说。” 回到穆十四娘在公主府常住的院子,一入厢房,洛玉瑯就关上了门,“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让你受辱,你放心,等芜阳出殡之后,我再动手。” 穆十四娘望着他怒气冲冲的模样,问了句,“我不过被人言语调戏,你就这样盛怒,喊打喊杀。若我真的受了辱,你当如何?” “如此就罪不可恕,遑论其他。”洛玉瑯皱着眉,“你只当没有发生过,等着我为你收拾了他,为你出气就是。” “只当没有发生过吗?”穆十四娘讷讷说着,因为这事,前事直接涌了出来,以往刻意回避的所有,清晰地一一从眼前滑过。 那晚她听到的所有言语,哪一句,不比今日王上的更加利如刀剑,直刺内心。 “你又无错,错在我,错在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洛玉瑯被穆十四娘眼神中的凄凉吓得够呛,赶忙搂紧了她,“不要再想,不要再想。” “不想就可以了吗?”穆十四娘仍旧沉浸在那有些久远的过往,她也希望,可是那阵隐痛,时不时就会翻腾出来,搅扰她不得安宁。 “当真该死。”洛玉瑯咬牙,“莫再去想,不用多久,他就会消失不见,再不会让你烦心。” “消失了吗?”穆十四娘依旧没有走出自己设置的怪圈,弄得洛玉瑯无所适从,愈发后悔自己在前院时的态度,让她在了意。 脑海中突然有人打扰,‘她在意的,恐怕另有其人,比如,’ 虽然话只有半截,洛玉瑯却如遭雷击,看来穆十四娘是记起了什么。 他的突然沉默和僵硬的身体,被穆十四娘敏锐地感知到,苦笑之后,决定开诚布公。 “你忘了,你身体里有另外一个的。”她想推开洛玉瑯,可惜力气不如他,没有成功。“你有没有想过,” “那也是我。”洛玉瑯固执地说道,“那就是我,别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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