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摇头,墨师傅颇为严厉地说道:“乱世求生不容易,有了机会不要轻易放过。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 穆十四娘死死咬住下唇,有些话不能明说,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十分清楚。但回省城对她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墨师傅,我并不是不知恩,不领情的人。其实,我本来是要在省城下船的,因为误了时辰,又怕船主将我丢在半道上,才不敢明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京城。” 自己都说了一半的实话,墨师傅应该会通情达理地让自己跟他一起回省城吧?“去省城求生计也好,在京城讨生活也罢,都是寻条活路。掌柜的又不会少了你工钱,为何非要回省城?”墨师傅语气愈发地严厉了起来。 穆十四娘一脸哀怨,论常理,墨师傅的话一点都没错,“可是,”还没等她将话说完,墨师傅又开口了,“如果你是怕别人说你失信没有守约,你将省城那人的姓名住处都告诉我,我回到省城替你去解释清楚。就说你因为误了船,欠下了人情,在人情没有还清之前,暂时不能回到省城去他那里做工。” 这话一出,再蠢的人也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穆十四娘下意识地低了头,再也没有开口的勇气。在船上,墨师傅虽然没有明着相帮,但是如果没有他一直挡在自己面前,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同路之人,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之后更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墨师傅施以援手,自己在这陌生的京城,恐怕半天都活不下去。 回想起墨师傅刚才说过的话,穆十四娘思量着要如何才能妥当地将自己与穆十五郎的约定告诉墨师傅,既又不让他起疑,又能顺利地和穆十五郎接上头。 “背井离乡,还离得如此之远,又不在原本的打算之内,任谁都没有胆量留下。墨师傅莫要吓到她了。”一直静静听着的舒弱娘终于开口为她解围。 “掌柜的都同意收你了,还不快谢过掌柜的。”墨师傅紧接着又开了口,几乎是跟着舒弱娘的话而出。 穆十四娘再不敢耽误,恭敬地向舒弱娘行了礼,“谢掌柜的收留。” “以后好好干,千万不能误了坊里的买卖。”墨师傅又开口了。“今日的工不能误了,快去吧。” 穆十四娘乖乖离开后,绣坊掌柜的舒弱娘望着墨师傅,十分不解地问:“我知道你是觉得她有成为织机师傅的潜力,可她心不在此,将来保不齐像张娘子那样。” 墨师傅说道:“她一个半大的女娃,孤身一生坐船至省城,不是私奔是什么?什么样的好人会这样拐带别人家的闺女。既然让我遇上了,她又寻上了我,便是与我有缘。既然与我有缘,我便有责任救她于水火,免受小人的荼毒。” 舒弱娘说道:“就怕你好心没有好报。” “当初,张娘子若听我一句劝,何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墨师傅说道,言语间仍然有无尽的惆怅。 舒弱娘没再说话,“亏得她聪明,无路可走了,还晓得来这里寻我,说明还有得救。”墨师傅继续说道,“她心灵手巧,你留下她,不吃亏。” 舒弱娘点头不止,“真是服了你。” 等墨师傅回到后院的作坊,穆十四娘寻了空对他说道:“墨师傅,我在省城与人约好了,就在东门边的土地庙碰面,既然我人已不在那里,我写张条子,你帮我塞在砖缝里,他见了,自然就明白了。” 这话一出口,更加让墨师傅笃定自己的判断。虽然心中骂着她,但面上不显,只轻巧地应承了下来。 穆十四娘十分欢喜,抽空去前院的帐房借了纸笔,将自己在京城‘木花坊’的事写了上去。因为她已经想清楚了,穆十四郎得了信,到京城时,自然会来寻她。也算是柳暗花明,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反倒先来了京城,变成是她省他了。 墨师傅看着一脸喜滋滋的穆十四娘,当晚就将纸条烧掉了。“痴心女子负心汉。小丫头,老汉救你一命,就当是为自己修个来生的福报了。” 全然不知情的穆十四娘,因为心里有了着落,逃出穆府之后,第一次睡了个安稳的觉。 第二日,墨师傅果然辞别离开。临行前还不忘叮嘱穆十四娘好好干活,多学多看,只有学到了养身的本事,往后的日子才会好过。 穆十四娘老实应承着,此时的她可没有这样长远的打算,等穆十五郎来了京城,以他的才学,必然会高中,只要他有了官身,就能让自己不必再东躲西藏,至于将来,穆十四娘没好意思再想下去。 总之不会太差。穆十四娘心中笃定。 之后,穆十四娘每天坐在织机上,按时按量地完全成着织布的工作。时间长了,原本酸胀的手臂也好了,动作也越发地熟练了。 舒弱娘有一日找了她去,先是给她长了工钱,而后又给她找了一个徒弟。 穆十四娘非但没有介意,反而十分热情地教授着织机的技艺。这令舒弱娘十分的诧异,要知道,但凡做手工的,哪个不藏私,都怕自己的绝活被人学去了,抢了自己的饭碗。 穆十四娘因为心态不一样,所以行事也与别人不一样。厨房的刘大娘好心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我还能一辈子霸着那张织机不成?总要带徒弟的。我反倒觉得这是掌柜的为我好,有了替换的人手,我才能稍稍歇息一下,帮着刘大娘做些事。” 刘大娘笑着回道:“你这个机灵鬼,这张嘴呀太会讨喜了。” 穆十四娘心说,我自小到大,在那样的府里长大,能不机灵吗?
第十七章 看清 每逢观音菩萨寿诞,绣坊照例会让绣娘们歇息一日,让大伙可以去城外的广福寺里求签问卜,或者逛逛寺前的庙会。 穆十四娘也跟着刘大娘出来瞧新鲜,到了广福寺,刘大娘自然要先拜过观音菩萨才去逛庙会。 穆十四娘想到娘亲屋内的那尊观音菩萨像,自己一连两次遇到危险总能遇难成祥,莫不是与娘亲虔诚地叩拜有关系。于是也请了香火,跟着刘大娘进入大殿,照着她的样子,虔诚地谢过观音菩萨次次保佑自己免受灾殃。 为自己求过之后,还为穆十五郎求了金榜提名的愿,更求菩萨保佑娘亲平安长寿,无病无灾。 刘大娘是个极其虔诚的信徒,不但拜了大殿,还一路往后,逢菩萨必恭敬地磕头烧香。因为香客实在太多,穆十四娘就在殿外候着她。为了躲开越来越多的香客,穆十四娘一路退避着,最后退到了少有人走的回廊角落里,在这里旁人不会注意到她,她却可以放心大胆地观察每一个经过的人。 东张西望下,居然让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俊美无双的容颜,清冷孤傲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鲜红色衣衫、冠发的玉环和簪子,就连腰带上硕大的明珠都一模一样。突如其来遇见的故人让穆十四娘睁大了双眼,忘记了谨慎和回避,呆呆地望着他。 从主持禅房出来的洛玉瑯,快步从后院一路到了前面的大殿,无数少女的目光悄悄驻足在他身上,洛玉瑯见怪不怪,将目光轻扫过去,惹出一片脸红耳燥。他却嘴角带着些戏谑的轻笑,耍弄着手里的马鞭。 突然,人群后面,一道大胆地凝望吸引了洛玉瑯的注意,回望过去,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半大小子。见洛玉瑯皱起了眉,脸上有些不悦,跟随的小厮发现了,赶紧围在了洛玉瑯的周围,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走着走着,洛玉瑯突然停住了,然后转身就往穆十四娘的方向走去。 此时,穆十四娘早就转了身,在她看来,既然两人早就说过,分别之后,要当做互不相识。虽说他对自己有恩,但也不必上赶着去报恩,平白地惹人笑话和轻看。 “果真是你。”洛玉瑯走近之后,看清了那道熟悉的背影,而后是她极有特点的发色。更因为她这奇怪的装扮,更是提起了他的兴趣。 穆十四娘被身旁的声音一惊,转头之后更是惊得除了呆呆地望着,再没有其他的表示。“你怎么这副打扮?” 洛玉瑯连声地追问,令穆十四娘实在有些尴尬,尤其是那无数道射向自己这边的眼神。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想出应对的点子。“我随家里人来的,出门在外,这样方便。恩公也来上香啊?” “嗯。”洛玉瑯垂眼打量着,上次因为穆十四娘整张脸都糊满了泥浆,他从未看清楚过她的长相。 今日见了,倒是有些意外。眉似远黛,鼻子细巧挺秀,唇若桃红,尤其是那双眼睛,如轻雾下的一泓深潭,不染尘埃。自己之所以会有熟悉感,不就是因为这一双眼睛吗? 穆十四娘感觉到他刻意地注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洛玉瑯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唐突,侧转身子,望着远处,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穆十四娘张望了一眼,还是没看到刘大娘的身影,见洛玉瑯问她,就回答道:“她去上香了,里面人多,我就在这等她。”刚说完,又马上接了句,“我现在没有危险,恩公不必守着我了。” 她倒是没觉出自己说错了话,洛玉瑯却听了出来,扭头看着她,似笑非笑。 穆十四娘因为心里有事,只想他尽快离开,免得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见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说了句,“真的,我真的是与家人一同出来的。” 洛玉瑯却敏锐地听出了她的欲盖弥彰。这才多久,就这样一副打扮出现在京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若说里面没有门道,任谁也不信。 将头偏向她,轻声问道:“你逃出来的?” 穆十四娘像是被人踩中了死穴,头像拨浪鼓一样的摇晃着。“不是,我真的是与人一同出来的。” 洛玉瑯却会错了意,也是,这么远的路程,她一人如何办得到?必定是有同行之人。“是么?”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带着酸味的询问。 穆十四娘终于看到刘大娘的身影闪现在后山高高的台阶之上,连忙对洛玉瑯说道:“恩公,与我同行的人来了,她并不知我前次之事,还望恩公体谅。”说完转身就朝着刘大娘迎了上去。 洛玉瑯在原地看她一路避着人拾级而上,眼神更是一路追寻,想看是哪个有手段的,竟然诓骗了小丫头跟着他逃家到了京城。 最后看到穆十四娘竟然迎上了一个半老婆子,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下了台阶,经过自己时,竟然头都不转一下,居然谈论着待会先吃啥。 洛玉瑯心中极为不爽,自己怎么都算于她有恩,可今天全然没看到半点她的感恩之心。好像自己是她最不愿提及的人一样,撇得一干二净。 心中虽然愤恨满满,脚步却不受控制地随着穆十四娘到了寺外。 穆十四娘看着寺外热闹的庙会,有卖吃的、卖字画的、卖小首饰的、卖各种小把戏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从来未曾看到过的。没有了穆府的禁锢,无论哪样她都觉得新奇,无论哪样她都想要去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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