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时放在香炉里熏上,或是佩戴在香囊里,都能起到安神助眠的效果。” 兰泽听得了她的嘱咐,一一点头应了,方才离开了椿兰苑。 青梨拿上兰泽刚送过来的账本,起身到了窗边的书案前,手边是小鱼从书架上送过来的算盘。 提笔沾墨,青梨垂头将账本上的条目一一仔细誊抄核对了起来。 扈氏未让青梨上过一日家学,往日青梨也只在娘亲的教导下写过字而已,是以并不怎么会看账本。 身边没人指导,至少也要费上个五六日,她才能将当月的账本给看完。 风吹落枝头的枯叶,半开的窗扇里,隐约可见青梨低垂着的眉眼,专注婉约。 *** 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俞安行阔步回了沉香苑。 他眉目含笑,面色却是阴沉沉的,一路走过,惊扰了停在黛瓦上的几只小雀。 清脆的啾啾鸟鸣响起,雀儿扑棱一声飞走,在苍茫的天色中掠过,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元阑替俞安行泡了热茶来。 屋内气压沉沉,元阑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些。 俞安行端坐案前。 唇畔微翘的弧度未变,但元阑知道,他眼下的心情并不好。 元阑不知道俞安行去了何处透气,也不知是何人惹得他动了怒。 反正,俞安行的喜与怒,向来无迹可寻。 将茶盏搁下,元阑轻手轻脚欲退出去。 视线在这时看到了俞安行手背上的那几道伤痕。 元阑脚下步子不由一停。 并非惊讶俞安行手上多了几道伤痕,而是—— “主子……您今日怎么突然会给伤口上药了?” 诧异于俞安行突然转了性情,元阑直接便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俞安行未答,冷冷递了一记眼风,元阑忙站直身子低头噤了声。 “你去医馆寻秦伯,若无什么意外,换血的事,当尽快准备才是。” 秦安近些日子一直在自己的医馆里钻研着偶然瞥见的那张古方。 昨日才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照着俞安行目前的身体情况,换血一法,也并非不可一试。 只他目前至多只有六成把握能成功,当看俞安行如何选择。 元阑心觉换血一事凶险,急不得,到底也拗不过俞安行作下的决定,领命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俞安行一人。 昏暗的光线笼罩着。 地上,他的身影被拉得极长,空旷的房间里带上了几丝寂寥的意味。 定定地盯着手背上愈显碍眼的药膏,俞安行面无表情地用帕子将伤口上的药膏一一擦掉。 他力气用得大,才刚凝结的痂也一并被擦破,有细细的鲜红血丝渗了出来。 俞安行却恍若未觉,手上动作反反复复,未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苍白的手背变得通红。 终于。 鼻息间的血腥味渐浓郁起来,完全掩盖住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药膏苦味,他才作罢。 手上的帕子沾染了血迹,宽袖处的衣衫却依旧整洁,不见一丝褶皱与血渍。 垂眼看着那方脏污的帕子,俞安行极轻地笑了一下。 清隽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温文尔雅。
第18章 冬 【十八】 十月一过,京都城隐隐有了些要入冬的迹象。 椿兰苑里,小鱼拿着扫帚清扫着花架下的落叶。 天还早着,转身时,她忍不住轻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气息很快在口鼻间变成了一小团隐约的白雾。 屋内燻笼里燃着足足的炭火。 珠帘掩映后,隐约可见半卧在美人榻上的袅娜身影。 铺子里的事情没忙完,是以青梨这几日总是起得很早。 对好了账本的数目,又让兰泽到外头打探了一下盘下大铺子需用到的银钱,青梨估计了一下,约莫到明年年初,她便能将钱给攒够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寻个时机出府一趟,好好挑个合适的铺子。 青梨垂着眼眉,细细想着。 窗畔梅瓶里新摘下的小花娇嫩,就像她白生生的面颊,在了无生机的冬日里,依旧娇韵十足。 除了铺子,青梨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 是沉香苑里传出来的俞安行病重的消息。 打从秦安的医馆回来,俞安行身上便再未出过什么其他的毛病,精神瞧着也比病前要好上了许多。 老太太见了,心里渐安定下来,日日念经时总要多念叨上几句神医的药灵验。 府上的人都只道俞安行的身子已无大碍。 不想众人的心才往肚子里搁了大半个月,他染了病的消息又传出来了。 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风寒。 瞧着症状,却是与六年前他病重卧床时一模一样。 整座国公府一改俞安行从姑苏回来时的喜悦气氛,变得沉闷又压抑。 莫说是各个院子里的主子,就连后照院里的下人们,面上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至于那日在菡萏园里的事情,再无人提起,似乎就这么被遗忘了。 青梨从美人榻上缓缓起身,细细的腰身玲珑。 她半倚在窗畔前,轻唤了一声院子里的小鱼。 “今日给沉香苑送过去的鸡汤可备好了?” 不过一墙之隔,青梨知道这些日子来沉香苑里的阵仗有多大。 老太太带着扈氏诸人,日日夜夜都守在沉香苑里。 她并不想同他们遇上。 索性便对外称自己染了风寒,怕加重了俞安行身上的病症,不便往沉香苑去。 不过她虽未去看过俞安行,送往沉香苑的鸡汤倒是从未断过。 只她近来忙着铺子的事,没有闲暇,鸡汤的事便一应都让小鱼去做了。 小鱼才刚将手上的扫帚放好,听了青梨的话,忙开口应声。 “姑娘放心,奴婢一早便将汤放在灶上煨着了,眼下应已熬好了,奴婢这便去瞧瞧。” 说着,小鱼往小厨房去了。 青梨还留在窗边透气。 听说昨夜里老太太闹了头疼,今日许是来不了沉香苑了。 她今早特意留神,果然没再见着如前几日那般浩浩荡荡往沉香苑里来的队伍了,便想趁着今日去看一看俞安行。 比起担心,青梨心里更多的是忧虑。 这几日,她听了许多丫鬟婆子们私下里嚼的舌根,都说俞安行病得极重,保不准哪一日就…… 眼下扈玉宸这个大麻烦还没解决,她可不想他真这么快就死了。 心里没底,青梨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瞧上一瞧比较好。 若是情况真那么糟糕……她也要快想些其他的法子才行…… 凉风迎面扑来,稍稍吹散了些心里堆积的忧绪。 时辰还早,青梨抬目一瞥,看到几缕破晓的曦光从天际漏了下来,黛瓦上落了点点光斑。 褚玉苑里人声重重。 一应小丫鬟端着金盆里的残水浩浩荡荡从廊下穿檐而过,裙摆摇曳,脚步齐整。 院子里才刚洒扫过,空中浮动着淡淡的水汽混着泥尘的土腥味。 俞怀翎抬手,由着扈氏替他系上革带。 因着俞安行这一趟闹的病,他自请休沐,已整整五日未去上朝应卯,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走上一趟的。 一切打点完毕,扈氏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俞怀翎眼底下的两团乌青。 老太太挂念着俞安行,日日夜夜守在他床前。 俞怀翎见了,自然也得跟着一块守着。 即便夜里因着疲倦犯了困,也怕惹了老太太不快,不敢显露半分不耐。 老太太接连守了俞安行多日,听说昨儿夜里因着劳累闹起了头疼,今日自是不能再往沉香苑去了。 他终于得了片刻的喘息。 之前他只觉得上朝之事繁琐,眼下却是巴不得能快些离了府。 先是天机阁,后又是景府,俞安行在国公府里呆的时间少之又少,俞怀翎同俞安行的关系,还远不及才刚六岁的俞云峥来的亲近。 两人过分疏离,看着丝毫不像是亲生的父子。 早在六年前俞安行病重时,俞怀翎心里便道他同他早死的娘亲一样都是个短命鬼。 知道景府要来人将俞安行接到姑苏,俞怀翎还偷松了一口气,到底是送走了一个大麻烦。 偏老太太今年非得要把人接回来。 这下好了,人不过才回来了两个多月就三天两头的闹毛病,府上大夫来了又走,不曾有过片刻安宁。 一想到病恹恹躺在床榻上的俞安行,俞怀翎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眉间也不自觉紧锁了起来。 扈氏善解人意地开了口。 “听说秦神医已经请进府里了,公爷就且放心罢。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府里还有我呢,安哥儿是个有造化的,不必替他忧心。” 俞怀翎听了她的话,不免感慨,到底还是扈氏懂他的心,能为他排忧解难。 他轻拍了拍扈氏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既如此,府上便劳烦夫人多照看了。我先去了,夫人不必再送。” 俞怀翎虽这样说,扈氏面上功夫却仍是要做的。 她冲俞怀翎颔首,又往前两步,停在门槛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公爷路上慢些。” 扈氏向来懂得该如何在俞怀翎面前作个知情晓礼的妻子。 老太太强势,那她就学着温柔小意,好让俞怀翎体会到在老太太那儿从未感受过的柔情,如此才会愈发离不开自己。 就连当初俞怀翎独宠吕溶月,老太太极力反对,她却仍旧一声也不吭,到底惹得俞怀翎对她愈发愧疚了起来。 直到俞怀翎的衣角彻底消失在眼前,扈氏才转身进了屋。 她坐在梨花木的圈椅上,脸上不再挂着在人前得体端庄的笑,只以手撑额,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一旁的拂云见状,执起案上的紫砂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夫人喝杯热茶解解乏吧。” 茶盏里氤氲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扈氏抬手接过,问起俞云峥的事情。 “云哥儿那边今儿可有出什么事?” 拂云说没有。 “奴婢每日都替夫人看着呢,小郎君听话,婆子也一直尽心照料着,夫人尽管放心。” 府上这几日一直在顾着俞安行的事,老太太从旁看着,扈氏纵心里对俞安行的生死漠不关心,面上也不得不做出个关心的模样来,事事亲力亲为,已有几日不得闲去看一眼俞云峥了。 听了拂云的话,扈氏皱着的眉眼松了松。 “还好有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 拂云打小便随侍扈氏左右,跟着扈氏从扈府一道进了国公府,深谙扈氏的性子。 偷觑了一眼扈氏的神色,估摸着她心情缓上了一些,拂云才敢继续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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