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那头出不了什么差错,倒是碧落苑里,听说大姑娘这些日子又开始失眠了,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夫人也已许久未去过碧落苑了,要不今日抽空去瞧上一瞧?” 提到俞青姣,扈氏摆了摆手。 “她这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叫素珠夜间在房里熏一些安神的香便好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几日为着沉香苑里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再过去瞧她。” 说着,扈氏微抿了一口浅盏中的热茶,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叮嘱拂云。 “听说厨房里新近得了些幽州的新鲜牛乳,那可是好东西,记得让婆子每日给云哥儿喝上一杯。” 拂云忙答应了一声。 瞧着外边的天色已差不多,阖该是往沉香苑去的时辰了,扈氏让拂云来替自己梳妆。 “记得多用些粉,胭脂就不必用,面色瞧着越憔悴越好,也好让老太太瞧瞧,为着一个俞安行的事,我费了多少心神。” “是。”
第19章 忧 【十九】 拂云最懂扈氏的心,化的妆面也甚合她的心意。 很快收拾妥当了,主仆二人往沉香苑去。 不想下了台阶跨过院门时,扈氏一个不注意,脚上被门槛绊了一跤,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瞬。 好在拂云离得近,又是个眼疾手快的,将人给及时扶住了,扈氏才不至于跌倒到地上。 可扈氏鬓发上插着的那支珍珠簪子却因着她歪斜的动作摔在了地上。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响,簪子应声裂成了两半,簪上缀着的珍珠则扑簌簌滚落一地。 心里堆积的烦躁在一刻被尽数点燃。 扈氏面上端庄的笑意全无,低骂了一句晦气,见拂云蹲下身子要去捡地面上的珍珠,出声拦住了她。 “不过是几颗珍珠,掉了便掉了。” 拂云听出了扈氏语气里的不悦,连忙停了手上捡拾的动作起身,扶着扈氏继续往前走着。 绣鞋踩过地上的珍珠,扈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眉眼之间刻薄之意尽显。 “自打他回来之后,我便事事不顺心……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畏手畏脚的,若是我能再大胆一些,也不至于留下这么一个祸患。谁知道,不过是回了一趟姑苏,倒真的将他给治好了……” 扈氏话里虽未挑明,但拂云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知晓她说的是谁。 “眼下他不是又复发了?依奴婢看,即便是将那秦神医请到了府里,也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听了拂云这话,扈氏面色倒是缓了些,只是一想到请进府里的秦安,又忍不住冷冷笑了一声。 “不是说那姓秦的性情古怪,怎么这回又请的动了?” “奴婢听说,老夫人派人前前后后跑了许多趟,那神医到最后才松了口,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勉强到了府上。” 两人一路小声说着话,前边便到了菡萏园。 拂云眼尖,远远的便见到那头廊柱掩映后的半片衣角。 扈氏同她对望了一眼,不再说话。 走得近了,拂云才对着藏在那处的人大喝了一声:“谁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呢!还不快点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偷躲在柱子后的扈玉宸腆着笑脸对着扈氏迎了上来。 “姑姑。” 扈氏停下步子,蹙眉扫了他一眼。 “国子监近日不用温习功课,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不敢同扈氏说自己是偷偷从国子监里跑出来的,扈玉宸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 “姑姑这些日子怎么一直都不肯见侄儿?” 扈氏轻瞥了扈玉宸一眼,抬手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还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你找我不就是为了椿兰苑里的那个?上次我已让拂云出手帮了你,结果你自己在水榭没找到人,倒差点让老太太看出了究竟连累到我身上。” “眼下老太太已经从栖霞寺回来了,你平日里也该收敛一些,明年考取了功名,莫说是一个俞青梨,就是十个,到时还不是你招一招手的事?” 一听到功名两个字,扈玉宸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嘟囔起来。 “姑姑说得轻巧,那功名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考得的?” “你考不得?那俞安行又能随便便考得了个状元?左右咱们扈家人的资质摆在那,若是你肯费上个两三成的心思在国子监上,定然能远远胜过他。” “总归日后我不会再在那些荒唐事上助你了,你先把心思都放回国子监上再说。” 说完,扈氏继续抬步往沉香苑去了,扈玉宸一人留在原地生了会闷气。 眼见着扈氏越走越远,扈玉宸转念一想,又不死心地偷偷跟了上去。 *** 这厢,青梨看着小鱼备好了鸡汤,决定同小鱼一道到隔壁的沉香苑去看一看俞安行。 缓缓踏过月洞门,两人身影渐渐远去。 在她们身后,砖石甬道上不时落下几片干枯的落叶,椿兰苑里一片静谧。 冬日里的景致很是单调。 透过半开的窗牖,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萧索的景象。 角落里的芭蕉宽叶恹恹地垂下,颓败又萎靡。 俞安行站在窗前,修长的指尖上虚虚勾着一个石青颜色的梅花络子。 络子似乎被人给解开了一半,没了梅花的形状,倒是变成了个混乱交杂着的无序线团。 黯淡的光线中,隐约可窥见如玉手背上多出的几道明显新疤。 光影勾勒着他深邃的眉眼轮廓,面色虽是苍白的,却是丝毫不见病重难医的模样。 月洞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俞安行抬眼望去。 平静的眸光里有了细微的波动。 又在刹那间恢复了无波无澜。 攥紧了手心里那个被他解得不成样子的梅花络子,俞安行的目光死死黏在来人脸上。 元阑正在偏院里替秦安打点东西。 换血并非一时半会就可完成的事情,元阑差人收拾好了偏院里的一间房子,供秦安这几日在国公府里落脚。 秦安由着元阑在屋里忙活,自己到廊下左看看右看看,好好端详了一下沉香苑里各处的装设,最后只捋着短须撇嘴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比不过姑苏景府的雅致与韵味。” 这一趟走得急,秦安拢共也没带多少其他的东西,不过一个药箱。 元阑很快便替他收拾好了,从偏院里出来,转过游廊到正院时,恰巧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青梨。 他快步迎上前去。 “二姑娘,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话里带上了几丝高兴的意味。 之前老太太带着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许是被他们烦搅的,俞安行这些日子以来的性情愈发阴晴不定,元阑有些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元阑想,或许,自家主子见了这位二姑娘,心情能好上一些。 “听说兄长生了病,我前些日子一直未得闲,今日过来,是想看一看兄长。” 青梨说明来意,跟在元阑身后,看他轻声敲门同屋里的俞安行禀告。 透过半开的支摘窗,风将青梨的声音一点点送到屋内。 俞安行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已对外称病了大半个月,老太太带着其他人来了一次又一次,偏偏她直至今日才姗姗来迟。 一直未得闲? 她在忙着做什么? 忙着同那个小白脸小厮鼓捣她铺子的事? 微微曦光透过雕刻着镂花的门板,映出淡淡的光线,勾勒着男子的身形轮廓。 俞安行低头摆弄着手上已全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梅花络子。 眉目间含着的笑意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眼底眸色却是一片漆黑,浓郁得令人心悸。 “吱呀——” 房门开阖,青梨缓步进了屋。 并非是初次进来,心里却莫名的仍旧有些紧张。 许是顾忌着俞安行身上带着病,屋内四角均摆上个燻笼,里头的炭火烧得正旺。 空中弥漫着浓烈的中药苦味。 脚上踩着柔软的茵毯,屋里过分的暖意熏得青梨心里有些闷得慌。 还未走近,她便听见了俞安行几声轻咳。 一向清润的嗓音变得格外沙哑,有气无力,虚弱得不成个样子。 听着声音,似乎真是病得极重的模样。 青梨的眉心不自觉拧作了一团。 绕过那架山水屏风,她将手上的食盒放好,转身要去察看床上俞安行的情况,却发现床上的幔帐被放了下来。 层层纱帘掩映,只能隐约瞧见俞安行一个大概的身形轮廓。 她今日过来,就是要好好探上一探俞安行如今身体的境况,被这么一挡,倒是什么都瞧不见了。 早在听到俞安行病弱的嗓音时,她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眼下是愈发着急起来了。 倚身到床前,青梨抬手要将那碍眼的幔帐掀起挂好。 指尖才刚碰上帐上的花纹,一只大手便伸了过来,隔着层层堆叠而下的幔帐,紧紧将她的手腕握住。 青梨清楚感受到了俞安行指尖苍凉的温度。 她想着他身上还带着病,自己用些力气应也能挣脱开。 不想手上刚挣扎了一下,倒惹得男人手上力气愈发大了起来,将她细细的手腕锢得生疼。 疼痛令青梨一时有些恍惚。 只觉这力气并非是病重之人能使出来的。 最后,她败下阵来。 手腕仍旧被床上的俞安行掌控着。 低低的轻咳声透过垂地的幔帐传到青梨耳中。 她听到到俞安行哑着嗓音问她。 “妹妹这是要作什么?” “……我、我听外头的人说,兄长这次病得很重……我今日过来,只是想好好瞧上兄长一眼……” 青梨耷拉着眉眼,一副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语气戚戚。 “可眼下兄长却将幔帐挂得这般严实……可是连见上我一面都不愿了?” 微风柔柔拂过,幔帐上细细绣着的花朵纹路轻摇慢晃。 几层轻纱堆叠在眼前,青梨坐在床边,俞安行近在眼前,她却半点也瞧不见他面上是何神情。 俞安行倒是将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蹙着眉,垂着眼,话里话外都是在惦念着他,柔柔的嗓音里还带上了若有似无的哭腔,听来格外情真意切。 可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何处,清澈的眼波里是一片平静,哪里有半点要哭的迹象。
第20章 暖 【二十】 俞安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审视。 屋内安静了下来。 静得能听见燻笼里炭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响。 极小极轻的一声,清楚落在青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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