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椒房殿,祝皇后倚在美人榻上,阖眼小憩,出现在眼前的是李归轩那一张日渐消瘦却又依旧矍铄的面庞。 睁开眼,祝皇后看了身旁的宫女一眼,冷着声吩咐。 “下次,再加大剂量。” 宫女出列,低声应了声是。 再无人说话,偌大的椒房殿里,又恢复了沉沉的死寂。 时辰渐晚,外头的天边接连滚落下一片又一片红霞。不多时,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热烈瞩目的火红色。 在斜阳的映照下,宫城的琉璃瓦愈显金灿,锃光瓦亮的,好似能够直接照出人的脸来。 从宫里回到国公府时已近日暮时分,马车停在府门口,俞安行从车上下来,落在地上的影子被苍茫的暮色拉成长长的一道。 进了沉香苑,俞安行先抬眼往小花厅看过去。 他知道,往常天气好时,祝晚玉到府上找青梨,她总爱带着祝晚玉到小花厅里说话。 可今日,小花厅里一片空荡。 不仅如此,如今天光虽还未全暗下去,可整个沉香苑却比悄无人声的夜半时分还要更加安静,比之往日少了那么一两丝的生气。 有丫鬟听到了俞安行回来的动静,匆匆忙忙地从拐角处绕出来,迈步迎上前去行礼:“主子……” 元阑一直负责掌管着整个沉香苑里的下人,他看出那丫鬟面带急色的模样,开口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惶惶看了元阑一眼,磕磕绊绊地将事情给说出来。 “是二姑娘……二姑娘说主子从幽州回来,身体看着比之前的情况好上许多,无需她照顾也行……且她最近正在和苏公子议亲,要回椿兰苑去好好做上一些准备……奴婢劝二姑娘等主子回来再做打算,可二姑娘铁了心要回去,早上连早膳都还没吃,就收拾东西回椿兰苑了……” 俞安行听完丫鬟的话,唇边掠出一丝冷笑。 他不过去了幽州一趟,她的胆子倒是大了。 先是趁着他在幽州的时候同苏见山议亲,如今又趁着他离府之际自己一声不吭地搬回椿兰苑,她待苏见山,可还真是情深意切。 感受到周身骤然降低的气压,元阑的头皮紧了紧。 他也不知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按理说,这二姑娘瞒着自家主子同苏见山议亲,怎么说都该是二姑娘的不对才是,可看眼下这情形,倒好像是他家主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让二姑娘如此匆忙就离了沉香苑…… 元阑看着俞安行,试探性地小声开口。 “主子……要不属下现在去将二姑娘劝回来?” 抬起眼皮,俞安行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用。” 这般漠然的语气,倒好似是在说元阑多管闲事一般。 元阑低下头,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敢再多说。 俞安行继续往前走。 高大的身形在晦暗的暮色中穿过回廊往前而去。 只他面上不见往日在人前的笑意,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浑身气势冷然若冰雪。 元阑快着步子跟上,心里料定俞安行心情不好,余下的半日一直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侧,唯恐哪个不注意便惹了他不快。 但到了晚间,俞安行的一切依旧如常进行,和之前青梨在时并没多大区别,心情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若非要揪出那么一点不同,大抵便是俞安行今夜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不过俞安行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元阑也未将这一点放在心上。 到了要歇息的时候,熄了灯,元阑悄声退出去。 俞安行孤身一人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他抬手抚过身畔,指尖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空荡。 在幽州时,他也是自己一个人,但那时心里有所期盼,盼着能早日归京,也不觉有什么。 如今回来了,才惊觉夜里孤身一人竟是如此难捱。 他独眠房中,元阑退出去之后,听着他的命令,留下了暖阁里的一盏烛火。 夜色缓缓爬入窗棂,他听着院子里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绿叶,有一种入骨的孤独。 某些习惯一旦养成,原是无法戒掉的。 诚然,他也并不想戒掉。 只是她…… 一股异样的情绪令俞安行胸口涨满。 他压下要去寻人的冲动,披衣起身,将房内的烛台一一点亮。 有滴烛泪一不小心滴落,刚好掉至他手背,他却恍若未觉,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澄黄的暖光照亮厅室,驱散了沉凝许久的黑暗。 就像,她第一次,在他房里过的那一夜。 手里的火折燃尽,俞安行凝神看着手背上那滴早已凝固的烛泪,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到小柜里翻找起了祛除疤痕用的玉颜膏。 守在门外的元阑看着一盏又一盏接连亮起来的烛台,侧耳听着屋里的响动,忙敲门进来察看情况。 跳跃的火光下,他看到坐在桌旁低着眉眼给自己上药的俞安行,有些诧异。 “……主子,您不是早就已经歇下了?怎么又突然起来了?” 俞安行未应。 上好了药,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他。 “明日一早,将我风寒加重的消息传出去。” 作者有话说: (修改的时候我把这一章开头的部分内容挪到前一章去了,没有看到的宝可以返回前一章的结尾噢~)
第73章 故 【七十三】 “……元护卫, 这汤我们姑娘不喝,您拿回去吧,下次也不要再送了。” 站在沉香苑的院门前, 小鱼将装着甜汤的食盒交还给了元阑。 “可是……” 元阑看着那原封不动的食盒,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有苦说不出, 却也只能伸手接过。 他也不想送的。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元阑无奈摇了摇头。 如今自家主子和二姑娘两人不知闹了什么不愉快, 他夹在中间, 倒里外都不是人了。 四月已毕, 将将入夏,拂到脸上的微风裹挟着夏日特有的热与燥。 炎炎的日光下, 墙角那株芭蕉生机冉冉,垂落的叶片宽大,遮出了一片阴凉。 小鱼从旁经过,回到椿兰苑时,先抬头往支摘窗下看了一眼。 自家姑娘仍同她刚离开时那般,安安静静地坐在窗畔书案前对着账本。 同在沉香苑时相比, 椿兰苑的摆设自是要简单许多。 书案一角的小香炉内点着安神的淡香, 烟丝从炉鼎斜斜升腾而出。 几步远的长廊上新挂上了一串刚做好的竹风铃,被风一吹,风铃轻晃, 响声悦耳,在烦闷的夏日里, 自带上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闲适意味。 恰逢老太太派到沉香苑去的几个婢女从旁经过, 带出来的那一阵动静有些吵人。 青梨却像根本没听到一样, 低低垂着的眉眼娴静美好。 她抬手, 纤指拨动算盘,仔细算了几番,才又提袖,笔尖重新蘸墨,在有误的那一笔账下做出标记。 看着青梨专注的模样,小鱼不敢出声打扰。 她觉得自家姑娘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打她主仆二人从沉香苑里搬回来,如今已过了四五日。 这期间,关于世子爷风寒加重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静尘苑的老太太每日都会带着俞青姣过来察看情况,府中独青梨一人岿然不动。 要知道,之前俞安行生病时,青梨往沉香苑送去的鸡汤可从未断过。 风吹落枝头的一片嫩叶,兜兜转转飘过窗棂。 青梨合起账本,恰好将那片绿叶夹在了书页之中。 小鱼见状,知晓青梨应是已经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忙上前回禀。 “姑娘,奴婢已照您的吩咐将那甜汤给送回去了,只是……听说世子爷的情况比昨日要更糟糕了……您真的不去看一看吗?” 祝晚玉今日一早便从铺子里将新的账本给青梨拿过来了。 此时听小鱼这么一说,也点头随意附和了几句:“反正沉香苑就在隔壁,过去一趟也要不了多久。” 听说俞安行从幽州回到京都时,祝晚玉被吓了一大跳,一下便猜到他应是知道了青梨同苏见山议亲的事情。 虽说在当初送往幽州的信件中,她只字未提苏见山的名字,将这事彻底瞒了下来……但俞安行留在青梨身边的眼线断不可能只她一人,她也只能瞒得他一时…… 今早路过沉香苑的时候,祝晚玉的两条腿都是打着颤的。 好在青梨搬回了椿兰苑,她不用再时时刻刻对上那一双无处不在的长眸。 思及此,祝晚玉悄悄松了一口气,就见眼前的青梨收好账本,起身问她:“我今日这衣裳可适合出门?” 今早梳妆时,青梨让小鱼给自己点了脂粉,身上换上了一袭藕粉颜色的修身衣裙,裙畔绣着几朵将开未开的木莲。 青梨本就生得美,裙裳掩映的体态玲珑,光是站在那儿,从胸前到腰腹处起伏的弧度都格外迷人。 就连祝晚玉都看痴了一瞬。 又听青梨说是要出门,想到了什么,忙上前揽过青梨的手臂,在她耳边压低了音量。 “……你是要现在去沉香苑?小鱼不是说,老太太派了许多人过去……你去或不去,其实都行……” 祝晚玉虽刚刚嘴上顺着小鱼那么一说,但她私心里并不想让青梨过去。 俞安行的人都在暗处,她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应付,想着若到时俞安行诘问,她能以这为借口推脱开。 总归她都照着他的吩咐做了,青梨不去看他,她也不能直接把人绑过去。 再一想到青梨现在在同苏见山议亲,日后能同苏见山好好生活,她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上一些…… 想着想着,祝晚玉晃了神,青梨拍拍她挽上来的手臂。 “我不去沉香苑。是昨天苏夫人让人递了消息过来,让我今日陪她逛一逛街,眼下时辰已经快到了。” “……原来你是去见苏夫人啊……我还以为……” 祝晚玉神情松了松,没注意到青梨停在自己身上的、那抹细细探究的目光。 “待会儿我顺路会去五芳斋一趟,你可要那铺子里的荷花酥?” 荷花酥? 祝晚玉想了想,隐约记起之前曾听青梨提起过某家铺子的荷花酥好吃。 同俞安行说过之后,第二日元阑便提了一整盒那铺子里刚出炉的荷花酥等着她,让她交给青梨。 想来应是因着这一桩,青梨才会想着要给她带一份回来。 但她并非姑苏人士,对荷花酥一类的姑苏小点也并不十分热衷,因此对青梨摆了摆手:“我不要那劳什子的荷花酥,你好好去赴苏夫人的约才是。祝府的马车一直在门口等着,待会儿我就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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