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心莲仍旧在解释着什么,声音里隐约还带上了哭腔。 俞安行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宽袖掩映下,大掌有些僵硬地展开着。 缓了许久,清越的声线才响起。 “不过一桩小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话是对着心莲说的,俞安行的目光却一直紧落在一旁的青梨身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沉吟一息,他低低轻笑了一声。 “我想,妹妹也不会放在心上,对吧?” 青梨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柔柔应了一声。 “……这是自然。” 另一边,发觉心莲不见了的元翠从偏院里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了过来。 好在俞安行并未因着她让心莲偷跑出来的失误多说什么。 元翠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同一旁的小丫头一道把心莲带了下去。 青梨还是第一次见到女护卫,不免多留意了元翠几眼。 元翠身上的衣着打扮同元阑一模一样,手上束着一对黑色的护腕,同寻常女子相比,要更显干净利落。 元翠带着心莲回偏院,拐过游廊拐角时,她脚下步子慢了下来,侧眸往青梨的方向望去,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青梨只觉元翠看向自己的目光似含了些别的意味,再想细看时,元翠却早已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走到游廊尽头,身影很快便彻底消失在青梨眼前。 心莲被带走,小花厅里安静了下来。 俞安行重新打量起了眼前的青梨,清楚地看到她被雨水淋湿了大半的身子。 她身上衣裙是简单的水青色,沾了水之后颜色变深,潮湿的布料紧紧贴上她纤柔的腰肢,包裹勾勒的身段柔媚曼妙。 简单一瞥,令人浮想联翩。 俞安行移开视线,看向瓢泼落下的雨幕。 “听说妹妹今日又送了鸡汤过来?” 才刚刚过了月洞门,他便听小厮说了她今日又过来寻他的消息。 青梨点头。 “左右我在椿兰苑里也无事,今日便也备了鸡汤顺路送了过来,不想刚好在半道上遇了雨……” “……不过兄长放心,虽然路上不小心被雨淋了一遭,但里头的鸡汤还热着。” 说着,青梨上前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白瓷汤盅安然躺在里头,似为了应证她说的话,有徐徐热气从其间升腾而出。 俞安行的目光落到青梨的手背上。 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她没用他给的玉颜膏,手背上被烫出来的红印颜色比昨日还要更深了些。 她似乎很爱耍弄这些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戏。 汤盅纷缊的雾气升腾而起,隔在两人中间。 青梨瞧不清楚俞安行的眉眼,只隐约听到他一声低沉的呵笑。 “妹妹待我的心意,倒是格外深厚。” 汤盅纷缊的雾气模糊了青梨的眉眼,她瞧不清楚俞安行的眉眼。 俞安行亦瞧不真切她的模样,目光随意一瞥,便落在她沾了水汽的鬓发间。 有水滴从她潮湿的发尾滴落,一寸寸划过光洁的纤颈,缓缓勾勒出她优雅的颈项线条。 俞安行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点水滴的踪迹起伏,看着她颈后的衣衫布料一点点被沾湿。 他很喜欢她的脖子。 “滴答——” 廊檐的雨滴滑落,砸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俞安行忽然扬唇笑了一下,唇畔起伏的弧度清浅。 他的笑意一向温和,同他的为人是一样的。 青梨这般想着。 她抬目对上俞安行的笑时,带着冷冷凉意的水珠恰恰滑落到她背上,她莫名打了个冷颤。 有风从花厅的四面八方涌进来,微微撩动着青梨耳畔垂落的湿发。 青梨身上更冷了,俞安行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唇上。 她天生一副纤细的骨架,干净的眼里总是盛着盈盈的眸光,此时湿着身子在冷风中颤颤发抖,愈显孱弱易碎。 长眸里难得地生出了一丝兴致来。 俞安行上前拿起了那食盒,语气柔软,听来满怀关切。 “花厅风大,妹妹随我进屋吧。” 他说着,抬步离了花厅。 青梨看着他的动作,忙小跑着跟上前去。 许是因着今日的天比前几日都要更冷,才刚进到屋里,青梨便听得俞安行吩咐元阑燃起了炭火。 府上送往沉香苑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堆在燻笼里的炭块烧得通红,也不见冒一丝呛鼻的烟。 青梨看着燻笼里正旺的炭火,眼里生出了几丝艳羡。 椿兰苑过冬要用的炭火份例,眼下都还没见管事的派人送过来,沉香苑已经能用上了银丝炭。 青梨往燻笼旁凑了凑,融融的暖意袭来,稍稍缓了些她身上的凉意,一直因着寒凉而紧绷着的双肩这才活泛了些。 她寻了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椅坐下,垂目间,眼角余光不住看向被俞安行随手一搁放在案几上的食盒。 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喝掉她送过来的汤。 正出神的瞬间,俞安行不知何时已悄声朝她靠了过来,高大的身形将她全然笼罩其中。 一方干干净净的毛巾被递到了眼前。 “天气渐冷了,将身上擦干,免得受了凉。” 青梨先道了声谢,方才抬手接过那毛巾。 俞安行却并未离开,依旧站在她身侧。 指尖微动,他慢慢朝她俯身,抬手间,十分自然地拿掉了她发髻上的玉簪。 缕缕青丝徐徐铺散而下,潮湿的发尾不小心蹭过俞安行的手背,带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酥痒。 青梨的肤色很白,晶莹得宛若冬日里最为清透的第一捧初雪,颈项间的颜色尤甚。 带着潮气的乌发轻轻垂落,那节柔弱纤细的雪色藏于其中,极致的黑与纯净的白在一处交织映衬,俞安行视线停驻,久久未能移开。 长指终是没能忍住,极为温柔地轻轻抚了上去。 手上触感是柔软又滑腻的,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更为美妙一些。 只可惜,还带着活人的、温热的气息。 对俞安行来说,这样的温热有些陌生。 他想,他大概用不上一成的力气,又或者,只需要再碰上一碰,便能轻轻松松拧断它。 她很好看。 即便躺在血泊里了无生机,也应当还是美的。 就像春末枝头凋零的落花。 即便沾了地上淤泥,也总是那般容易便能勾起路过行人的怜惜。 他这般想着,唇边的笑意缓缓加深,勾起的半边弧度藏匿在昏昏光线中,诡秘莫测。 青梨被脖子上突然而来的冰凉触碰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偏头往旁边躲了躲。 她诧异俞安行的动作,仰头去瞧他,却不小心撞进了他含笑的眸子。 俞安行慢条斯理收回手,望向她的目光似乎带上了几分不解。 “妹妹脖子上挂了几点雨珠,我见了,便想替妹妹擦擦,怎么了?” 他轻缓的声线柔和,清风细语般拂面而来,眼底也总是沉着淡淡的笑意。 对上这样一张脸,青梨没有多想。 “没事……我只是想……谢谢兄长。” 青梨对俞安行露出一个笑来,视线却忍不住往下,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却是苍白而冰冷的。 她想,俞安行的病果然很重。 抬手将头发顺成一束,青梨低头细细用他给她的毛巾擦起了湿发。 那方毛巾上带着浅淡的草木香,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嘈杂的雨声被隔绝在外,屋内很安静,只有青梨手中毛巾摩擦发出的窸窣动静。 天气不好,时辰虽还早着,外头的天光却早早黯淡了下来。 房内还未燃起灯烛,俞安行的半边侧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眸光染得沉沉。 他凝视着青梨乌黑的发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轻笑一声。 “妹妹总是同我这般客气。”
第11章 痕(修) 【十一】 青梨一心擦着头上的湿发。 身旁的俞安行亦低着头,长指执着一方帕子,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他手上残着触上她颈间时留下来的湿润水渍。 随着他的动作,干净的帕子上很快多出了几道深色的水痕。 擦干了手,俞安行却仍未放下帕子。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拿起了帕子,顺着掌心的纹路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擦拭起来,似乎想要抹去些什么。 青梨丝毫没注意到俞安行的动静。 待她头发将将擦干之时,身上的衣服也被一旁燻笼里的炭火烘至了半干。 她轻手轻脚将手上的毛巾叠齐整,规矩放好。 再抬起眼,本站在身畔的俞安行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半开的窗牖前。 他负手立在窗下的光影里,静听雨声,颀长的身形高洁若鹤影。 青梨循着他的视线往外一瞧。 院子里的一角,宽阔的芭蕉叶片被从天而降的雨珠压得不停往下坠。 怕惊扰到了他,青梨脚下步子放得极轻,一步一步缓缓朝他靠近。 不想她足尖才堪堪踏出半步,在那头的俞安行便听到了动静。 半垂的眼帘轻揭,他转过身子,视线也跟着看了过来。 外头的天色沉沉,俞安行的脸半隐在昏昏的天光中,青梨辨不清他面上情绪,只一下想到了他方才触上她颈间时冰凉的指尖。 “听说兄长今日去医馆了,不知身上风寒可有好些了?” 俞安行点头:“医馆大夫的医术极好,眼下我已退了热,妹妹不用再担心。” 青梨听他如此说,眯起眼来,努力去辨认他的脸色。 见果真不如昨日那般苍白,方是信了,口中不自觉轻声喃喃了一句。 “那就好。” 轻轻柔柔的声线,落入俞安行耳中,像清风吹拂而过,教他心底生出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感觉来。 俞安行禁不住去寻青梨的眼。 她离得有些远。 他却仍旧轻而易举地便直直看到了她的眼底。 很奇怪,屋子里的光线昏沉,她的眼睛却没有被黑暗浸染,瞳仁依旧剔透。 落在耳畔的雨声渐小了起来,青梨估摸着外头的雨势已经小了,想着也不便再留在沉香苑,开口同俞安行作别。 只是在临走时,她回眸看了一眼房内烧得正旺的炭火,状若无意般提起。 “兄长房内温暖,我在椿兰苑里却怎么也等不到管事的送过来的炭火份例,一时倒有些不想走了……” 柔和的嗓音放低,隐约带上了几丝可怜又委屈的意味。 眼看着俞安行眉间似皱了起来,青梨适时噤了声,脚上拖着缓慢的步伐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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