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里倒是将俞安行已故去的母亲和姑苏那头的景老夫人都提了出来。 管事的也自有她的思量。 如今青梨同自家少公子成亲已是板上定钉的事实,今日闹的这一出,她一来是为了替自家侄女元翠出出气,二来则是敲打敲打青梨,顺道也让旁人知道,虽秋水小筑里进了一个少夫人,却并不代表她这位管事的便是死人一个了。 抿了一口茶,管事的看向青梨。 “若是少夫人有什么苦衷,大可直接说出来。毕竟账册上的名目繁复,少夫人一时看走了眼,那也是有可能的。”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青梨开口,自己就能给青梨一个台阶下。 而那头,小鱼早就听着青梨的吩咐,去取了之前誊抄的账本过来。 青梨一边听着管事的话,一边低头细细地将自己之前誊抄的账目与两个掌柜的递上来的那两本账册进行核对。 账本上的每一页都详细写了铺子进货与销售出去的物品清单,并附上了金额。 可光是看着第一页,青梨誊抄的数目便与掌柜送上来的账本有了四五处的出入。 青梨记得分明,那些誊抄的明细她核对了四五遍,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的错误。 唯一的可能,便是账本被人给调换了。 而这几次的账本,皆是由管事的亲自送过来的。 如此一来,今日这事,是谁在其中做的手脚,再清楚不过。 青梨抬头看向小鱼,小鱼立马矮下身来。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青梨才又往管事的方向看过去,歉然一笑。 “你们口中所说的私吞钱财一事,我半点也不知,对账本也不熟,可能要花费些时间再核对一番。” 事情已成了这样,想来青梨也没什么法子应对,管事的点头应下。 “少夫人要看便只管看,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同奴婢说。” 无人瞧见,角落里,小鱼同元阑一道偷偷出了门。 青梨这一看,确实费上了不少时候。 直从晨间便看到了午时。 午后的日头直直照在庭院的青石小径上。 管事的手边茶盏空了又添,直将茶壶里的热茶喝成了凉茶,丫鬟又送了一壶新的上来。 至于地上跪着的那两个掌柜,膝盖早已发麻。 可主子不发声,他们也不敢逾矩,只能安静跪着。 青梨还在不紧不慢地翻看着手中的账册。 偶尔停下来用一块碟子里的甜糕,再慢悠悠地品一品盏中温茶。 许久,才翻过一页。 管事的不知青梨闹的是哪一出。 抬眼看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元阑已不见了人影,心里一跳,以为青梨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要去寻俞安行当救兵,拧了眉开口催促。 “少夫人……” 话才出口,便被青梨抬手止住了。 窗外,小鱼的身影一晃而过。 知晓事情是办成了,青梨才随意将手上账册一搁,淡淡扫了一眼依旧在地上跪着的那两个掌柜。 “你们二人,管着手上的铺子多久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青梨在这时候突然问这话是何意,俱如实说了。 “打夫人从姑苏到了京都盘下那两处铺子起,我二人便一直管着了。” 果然,都是为府里做了许久事的老人,才会和管事的搅和到一处。 青梨笑笑。 “哦,那想必你们对瓷器应是颇有些研究的。这是我近日预备采购给厨房用的一批新的瓷具,劳二位替我瞧瞧,这瓷具是从哪处官窑里烧制出来的,价格定在多少较为合适?” 刚说完,外头的小鱼便送进来一个绘了一株青色兰花的白瓷小碗。 两个掌柜的接过,不过只拿在手上看了两三眼,很快便有了结论。 “回少夫人,这瓷碗虽看起来样式简单素雅,但胎质细腻,工艺考究,是月初汝窑才烧制出来的新品,虽价格贵了一些,但很得京都城里贵人的喜爱,就连我二人的铺子也进了许……” 说到一半,被身旁的同伴提醒,开口说话的掌柜自知失言,慌慌张张地住了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青梨也不在意,唇边又是勾勒出一个浅笑。 “是吗?原来这竟是汝窑烧制出来的一批新品,我倒是瞧不出来。不过,这瓷碗是我让人从你二人的铺子里随意拿过来的,既是这月才出的新品,为何这账上不见有进货出账的记录?” 翻开账本,青梨抬手指着上头的记录。 “喏,汝窑白瓷碗,这账本上面可是只字未提,倒是有好几批汝窑斗彩碗。” 虽同为汝窑的瓷器,但是那斗彩碗是旧品,比起才新出又大受欢迎的白瓷碗,进价就要低上不少。 将采购这些新碗的账目换成采购便宜旧碗的账目,实际的出账自然会比账册上记着的出账要高出许多。 “这样看来,你二人用来指认我私吞了银钱的这两份账册,错漏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青梨笑意吟吟地看向两个掌柜。 俞安行赶到门口时,恰听到这句话。 双目透过竹帘间的缝隙,他望着座上熟悉的那道身影。 把戏一戳就破,那两个掌柜的早便瘫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很快,几人便招了。 无非是管事的暗中撺掇了他们。 精心策划出来的一场计谋败露,管事的恼羞成怒,情急之下,竟是拿起一旁的茶壶,狠狠朝着青梨所在方向掷过来。 茶壶碎裂。 俞安行颀长的身形从门前闪过,一把将愣在原地的青梨揽入怀中。 那些滚烫的茶水,悉数泼在了他身上,不小心被溅到的手背立马通红了一大片。 深色的茶渍在他月白颜色的衣摆上蔓延开来。 管事的没想到俞安行会突然出现,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少公子……” 青梨也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时,一把抓过俞安行背在身后的手,果然看到了已变得通红的手背。 俞安行瞥了一眼地面上混乱的水渍和碎瓷片,将人挡在自己身前,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管事,失了耐性,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元阑。 “拖下去。” 聚集在月门外看热闹的丫鬟小厮见俞安行待管事的丝毫不留情面,唯恐祸及自身,未等元阑发话赶人,俱都作鸟兽哄然散了。 屋内安静下来。 小鱼听着青梨的吩咐,眼疾手快地让人备了一盆冷水过来。 一把挽起俞安行的宽袖,青梨将他被烫伤的手浸到冷水中。 他手背的线条起伏得秀致,腕骨优雅,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如此一来,愈发显得被烫的伤处惊人。 俞安行却好似全然不知疼痛一般,一双黑眸平静。 只在看到眼前之人时,眼底才泛起些微的波澜。 他目光定定停在青梨身上。 看她火急火燎地去矮柜拿了玉颜膏,低头用银签细致给他上药。 青梨今日着一身牙白底色的襦裙,颜色素净。但她姿色摆在那儿,一眼望过去,并不让人觉得单调,反而还多出来一股淡雅的意味。 只她看起来好像更瘦了一些。 低下头时,背上隐约可见蝴蝶骨纤细的轮廓。 如今已到了秋水小筑,她人的模样看起来却似乎比之前在国公府时还要更差。 再一想起管事方才闹的那一出,还有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胭脂铺子,俞安行眉心便蹙了起来。 就不该让这些事情来烦她。 青梨没多注意他的目光。 一双眼盯着他被烫伤的手,眼底划过一抹担忧。 “痛吗?” 俞安行下意识要摇头。 只转瞬,又似乎反应过来什么,颔首应了一声:“痛。” 青梨看他点头又摇头,辨出他长眸中蕴着的点点笑意,微瞪他一眼:“痛就受着。” 说罢,作势要加大手上上药的力气。 “……那么烫的茶水,亏你也敢扑过来,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躲……” 嘴里低声念叨了半日,青梨手上到底是没舍得用力。 药膏抹到手上,带着丝丝微凉的触感。 俞安行开口。 “府上这样的事情,日后交给元阑就行了。” 青梨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看他,听得他口中继续说。 “至于那个胭脂铺子,目前已有专人打理。若是实在不行,便将铺子出售了,以后也无需再在上头费心思。”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 似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 是啊,他名下的铺子以及产业众多,又怎么会将她一个小小的胭脂铺子放在心上。 “将铺子出售?” 青梨抿着唇,手心也跟着收紧。 银签在掌心勒出一道深而细的红痕,她也浑然不觉。 “这便是……你一直所想的?” 俞安行皱眉望向她手中死死握着的银签,将签子夺过。 “阿梨只要一直呆在秋水小筑里,便好了。” “不好。” 青梨嘴角绷紧。 “一点都不好。” 她从椅子上起身。 “我要出去见阿玉。” “外边太乱。” 话一出口,便被俞安行拒绝。 两人目光在此时撞上,颇有些对峙的意味。 “这些日子,是你让元阑一直拦着我出去的是不是?” 俞安行沉默。 漆黑的瞳直直看着她。 “阿梨为何要出去?是去看祝晚玉,还是想要去见苏见山?” 他亦跟着起身,高大的身形逼近。 “祝晚玉、苏见山,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指尖轻捻起青梨鬓边的一缕碎发,俞安行唇边徐徐绽出一抹笑。 “阿梨只要有我就好了,不是吗?” 屋内陷入压抑的寂静。 所以……他欺她、瞒她,现在还要把她拘在这里…… 青梨看着面前人一双含笑的眸子,只觉万般刺目。 她往后退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我累了。” 青梨一人回了里间。 转身时,衣袖不慎拂过立在桌面上的那瓶玉颜膏,精致小巧的瓷瓶在桌上慢悠悠转了几圈。 珠帘被掀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余光中成了一片不住晃荡的残影。 俞安行看着青梨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面色冷沉下来。 他让元阑带着人片刻不离地守着她,知晓她每一天的一言一行…… 却仍旧掌控不了她…… 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安感。 那瓶转了又转的玉颜膏终是掉落在了地面上。 瓷瓶碎料,里头珍贵的膏药溢出,才收拾干净的地面又变得狼藉一片。 俞安行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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