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如穗随手翻看两张,又抬手压在桌上,她唇角噙笑,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刚回朗月阁,父亲何必如此苛责。” 文声月挑了挑眉,这才知晓为何戚如穗大早上来自己这里,合着是为何镜撑腰来的。 他只是笑笑,不慌不忙道:“穗儿,你坠马不醒的那些日子,爹爹日日跪在佛前祈祷,又寻名医为你诊治,只盼你平安无事。可你这主君莫说探望,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这不知晓的,还以为他盼些什么不该盼的呢。” 他说话时,何镜举杯的姿势一直未变,纵然男人掩饰的很好,可一直观察着他的戚如穗仍看出,他半隐在衣袖下的右手腕在发抖。 文声月瞥了眼地上的人,饮了口茶这才继续道:“可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出事时他不关心妻主也就罢了。若因此免了责罚,传出去倒会叫人笑话,像是乡野来的男子般不懂规矩。若是几行字还抄不好,将来又如何掌管这后院,你说是不是。” 茶面已荡起波澜,戚如穗毫不怀疑,若是何镜再端下去,这茶下一瞬便会打翻在地上。 “这十遍他也抄了抄了,罚也罚了,这茶父亲若是不喝,我便替您喝了。”戚如穗沉下面色。 “穗儿口渴了不是,还同我讨这杯茶。” 文声月仍笑着,他终于端起那茶盏抿了口,继而放到一侧,侧目对何镜道:“去向你妻主敬杯茶。” 跪在地上的何镜沉默了瞬,随后应了声是。 文声月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口中仍在敲打着,“既然回来了,那你便该知晓,既为戚家的夫郎,便该知礼仪,懂进退,莫给妻家丢脸面。” “妻主,请用茶。” 这是戚如穗醒来后第一次从何镜口中听见‘妻主’二字,可她却半分欣喜不起来,反而心间愈发闷堵沉重。 男人仍跪在地上,垂眸敛目,肩身微微压低,垂下的发挡住面上情绪,一副极为温顺可欺的模样。 不应是这样的。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何镜,戚如穗紧蹙着眉,拳头也攥起,太阳穴处一跳一跳,似乎几日的疲惫一股脑的涌上来。 “你起来。”戚如穗声音有些沙哑。 她话音落下,何镜只是动了动指尖,半分没有起来的意思。 瞧着这幕的文声月勾唇一笑,抚着镯子并未插话。他掌管戚家内院二十多年,这种情况该听谁的,看来何镜还是能分清。 直到戚如穗接过茶盏一口饮下,男人这才缓缓站起身子,安静站在戚如穗身后。 何镜他没想到戚如穗会替自己出头,可这对他来说并非是喜事。 从长鹤院出来后,戚如穗停住脚步,始终同她隔着两步距离的何镜亦缓缓停下。 “过来。”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何镜不解,但仍听话的走上前去。下一瞬右手被女人捉起,温热的指腹按压着虎口处,忽然袭来的酸涩感令他浑身僵硬。 他试图将手抽走,可戚如穗却握的更紧。 “朗月阁的人伺候的可还周到?” 见何镜点头,戚如穗笑意有些苦涩,她看了眼男人发上的玉簪,什么都没说,只将人送回朗月阁。 一路上,戚如穗都在为他按揉掌心。 朗月阁门口,戚如穗停下脚步。 “何镜,我是你妻主,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皆可告诉我。”戚如穗说的隐晦,可下一句却令他怔愣。 “明日起,你不必再去请安了。” 不必请安? 何镜心间一跳,转头看向怜儿。 戚如穗松开何镜掌心,男人缩回手,惊疑不定看向她。 “我还有旁的事,便不打扰你了。” 怜儿已经醒了,此刻正与秋儿站在门口往外瞧,手中还捏着一块糕点。 一见爹爹走过来,怜儿立刻迈着小腿跑到何镜身旁,抬手将手中的糕点递过去,稚嫩童声跟着响起。 “爹爹,这个很好吃。” 秋儿刚欲出声唤公子,却硬是扭过口,“公……恭迎少主君回来,我瞧桌上有糕点,便给小少爷拿了块垫垫肚子,只等您回来用早膳呢。” “那是昨日小姐特意给咱少主君带的。”小夏解释了句。 何镜未在意这个插曲,他用左手接过糕点,张嘴咬了小口,将熟悉的味道抿散在口齿间。 怜儿见爹爹不说话,小心翼翼问道:“爹爹不喜欢吃吗?” 何镜回神咽下糕点,温声解释道:“没有,爹爹喜欢吃。” 他少年时很喜欢吃,可自从嫁来江南后便很少见到豌豆糕,何镜心间有股说不清的情绪,可又很快被他压下。 怜儿哪里知晓这些弯弯绕,只觉得好吃便想同爹爹一起吃。 “爹爹快来用早膳,等一会便要凉了。” “好。”何镜温声应下,男孩顿时喜笑颜开,小手拉着爹爹便往院里走。 戚如穗抬手屏退下人,独自坐在房内。 她早该想到的,何镜这么多年的处境除了自己默许以外,同文声月脱不开干系。 文声月身为戚府主君,掌管着府中大小内务,后宅之人皆要听他管教。 何镜身后没了何府做靠山,又得不到她的宠爱,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过得如履薄冰。 可她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时隔三日,夜里她又梦见了何镜。 可这次的梦里多出个不该出现的人,那就是罗轻风。 那是一段较为完整的记忆。 梦中她看见湖畔坐着一女一男,言笑晏晏,瞧起来十分美好,男子自然是何镜,可那女子却是罗轻风。 只见罗轻风送给何镜一个小匣子,他神色惊讶,可打开匣子时面上却带着笑意,那似乎是一卷琴弦。 戚如穗妄图上前一步再瞧细些,可下一瞬罗轻风便转头看向此处,目光不善。 画面一转,仍旧是那面湖水。 暮景残阳,湖面波光粼粼。 何镜看向涟漪湖面,鸦黑的睫毛一颤一颤,湖风吹起他未簪起的发丝,少年人的愁绪显而易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转头看向自己,眉眼清澈明媚,声音青涩坚定。 “我想好了,我嫁。” 刹那间,戚如穗只觉天地寂静,连自己都心跳声都听不见。 记忆流转,是她单枪匹马登门提亲,何镜躲在纱帘后,亲口答应了这门亲事。何家人笑着同她客套,唯独何镜的父亲站在角落,握着儿子的手愁眉不展。 往后一切皆是按部就班,她顺理成章将何镜娶回江南城,那日红妆十里,排场极大。江南城的老百姓立于道路两侧,皆想瞧瞧位京中世子长什么样,也顺道蹭些喜气。 锣鼓喧天中,她从马上一跃而下,拨开喜轿亲手接下何镜,少年盖着喜帕,可掌心却紧张出汗,戚如穗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抱着何镜跨过火盆,堂上三拜过后,何镜也正式过了门。 洞房花烛夜,喜气红绸之下,戚如穗终于得偿所愿。 少年紧张羞赧,戚如穗亲口说会一辈子待他好。 正是新婚燕尔,她与何镜恩爱有加,世族长大的何镜自然懂规矩,知分寸。他婚后跟着文声月学习打理内务,不过半月便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比原来更好,连戚母都破天荒的夸过自己这个女婿。 在梦中,戚如穗本以为温馨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撞见与他私会罗轻风。 那日她站在墙后,一墙之隔便是何镜与罗轻风。 “镜儿,昨日何将军上书,朝廷终于拨了款,我年底便会上任都尉,届时我便来接你!” 戚如穗怔住身子,她紧攥着拳头,只听见男人出声道,“你莫再胡言乱语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罗轻风声音提高几分,似乎很不满何镜的拒绝,“何镜,她不就是花十万两买了你!我再赎回来不就是了!” 梦到这里,戚如穗猛然惊醒。 她支起身子的同时,怀中依偎来一个香软的身子,抬手轻替她清揉着太阳穴。 这样的举动梦中何镜也曾对她如此过。 淡淡的草药熏香,并不腻人,这是梦中何镜身上的味道。 大梦初醒,戚如穗竟有一瞬未分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柳童见主子未拒绝,他心间一喜,更尽心尽力的替小姐按着,可下一瞬便觉手腕一疼,抬眸便撞进戚如穗冷的可怕的眸中。 “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身子被甩开,柳童惊叫一声,立即起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姐,童儿只是担忧小姐舟车劳顿,身侧又无人照料,这才特意炖了补汤给小姐送来。”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不耐的蹙起眉头,她前几日便下令将人赶走,他怎还留在院里,思至此,戚如穗眸中冷意更甚。 “你身上熏香哪来的?” 柳童一愣,喏喏道:“奴……奴从药房自己抓的。” 那日少主君来时,他便闻见少主君身上有股草药幽香,闻着心旷神怡,他便去戚府调香的院子买了一模一样的。 说是少主君惯用的,可柳童不知晓,这香当年是戚如穗亲手为何镜调的。 戚如穗心间烦躁,没心情同他废话,直接唤来人将柳童带走。柳童似没想到她这般无情,呆坐在地上瞪大双眼,瞧起来十分无辜可怜。 几次三番被如此对待,柳童终于忍不住喊道:“小姐侍儿众多,为何唯独瞧不上我?” 戚如穗哑然半响。若非柳童提醒,她都忘了这回事。 她似乎是有不少侍儿,就连江述都曾此戏谑过,可在她记起的记忆中,全然没有这些人的存在。 她需得将这些人及时处理了。 柳童被带走后,院内伺候的小厮看着桌上的汤犯了难,“小姐,这汤怎么办?” 戚如穗看都未看,直接道:“扔了吧。” “是。” 那小厮端着汤盅退下,他将汤倒进厨房的泔水桶后便将餐具留在了厨房内。 待小夏来传晚膳时,一进门便瞧见了那熟悉的天青釉汤盅。他见那盅空了底,还以为是小姐将汤都喝了,便喜滋滋开口。 “谁将汤盅留在此处的,怎不送回朗月阁?” “这是朗月阁送出去的呀。”正切菜的女人上下打量了眼小夏,嗤笑一声,语气有几分油腔滑调,“这是小姐院里人送来的,那汤全倒泔水桶里了。” 小夏面上笑意僵住,他转身看向切菜的女人,瞪大眼眸呵道,“你瞎说什么!” 女人扬了扬下巴,看向厨房一侧的泔水桶,“我可没瞎说,不信你去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参当归。” 小夏被这话怼的一愣,没去掀开泔水桶看个究竟,因为他知晓女人的话是真的。 那盅汤是他陪着少主君在小厨房熬了近一个个时辰才炖好,亦是他陪着少主君送到小姐院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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