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愈是不想,偏生记忆想起的更快。 晚膳时,戚怜坐在爹爹身旁,眼神却偷偷看向戚如穗。 白日戚怜被小厮带去玩陀螺,恰巧碰见戚若竹带着乐儿与澜儿两姐弟,怜儿性格内向,可乐儿是个人来疯,说什么都要缠着怜儿同她玩。 怜儿回去时,便见爹爹与几日未见的娘亲在一处,他见爹爹眼眶红肿,小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直到晚膳时仍闷闷不乐。 戚如穗将怜儿捞过来,又将剥开的荔枝喂到儿子嘴旁,可不知为何,往日乖巧的怜儿却不肯吃她喂的东西。 何镜眸中闪过忧虑,刚欲开口便见戚如穗蹙起眉头,语气凝重却温柔,“怜儿怎不开心?可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娘,娘定帮你出气。” “无人欺负我。” “那怜儿是缘何闹脾气?” “怜儿没有闹脾气,是你欺负爹爹。”童声稚嫩清脆,却令屋内几人皆愣在原地。 小夏只恨自己耳力太好,悄悄往门外又移了几步,他还想活得久一点。 何镜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开口,“怜儿,莫要胡说。” “怜儿没有乱说,若无人欺负爹爹,爹爹为何又哭过?” 儿子的话令何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何镜下意识转身看了眼铜镜,镜中人面容清俊,一双美目却有些红肿。 戚如穗一愣,她察觉到什么。在何镜出声阻止前,她蹲下身与怜儿视线平齐,语气温柔。 “怜儿,今日娘不好,欺负了爹爹。你告诉娘亲,还有谁欺负过爹爹,娘亲替爹爹欺负回去好不好?” 戚如穗语气温柔,她蹲下身与怜儿视线平齐。 “真的吗?”怜儿有些疑虑。 “真的。”戚如穗压住情绪,继续哄诱道,“你只管告诉娘亲,娘亲都替爹爹欺负回去,往后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与爹爹了。” 男孩眨了眨眼,神情似信非信,可口中还是蹦出一个人名。 “戚怜。”何镜忽而出声道。 被唤大名的怜儿吓了一跳,下一瞬又被戚如穗抚住肩膀,“乖怜儿,接着说。” 男孩蹦豆子似的蹦出几个人名,从柴院欺负过爹爹的管事,再到克扣过饭食的小厮,戚怜每一个都记得,就算有些不知晓名字。 “好,娘都记住了。” 戚如穗摸了摸男孩脑袋,心间复杂沉重。 何镜难以置信看向儿子,“怜儿,你什么时候记下的这些……” 他自以为将怜儿保护的极好,却不想怜儿其实什么都知晓。一个五岁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岁,思虑却如此重,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爹爹别生气,怜儿知错。” 戚怜终于放下方才小大人的模样,语气嗫喏中有些紧张。 何镜将怜儿抱起,语气藏着苦涩,“你没错,怜儿没错。” 戚怜年岁是小,却不傻,他的心思比旁的同龄孩子要细腻许多。 他看得出朗月阁里的人皆听戚如穗的,在她来时会比平时更为殷勤。 小夏哥哥更是私底下告诉他好几次,在娘亲来时要多撒娇,更要乖巧懂事,这样爹爹才会得宠。 爹爹得宠,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一顿晚膳草草结束,小夏他们将膳食撤下,将窗子打开通风,又在窗檐处燃起驱虫的香薰。 夏日天色长,小姐在晚膳后离开了朗月阁,小夏在心间暗叹可惜,再看看自家少主君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抿抿唇退了下去。 何镜令秋儿将往年秋日宴的笔录拿来,自己执笔在旁记录着什么。 秋儿在旁欲言又止,最后仍忍不住道:“公子,这些差遣下人去做便好了,何必您亲自劳神,您多养养身子才是正事。” 闻言何镜抬眸,忽而开口提道,“你这几日又去见过阿言吗?” 秋儿顿时一怔,他这几日确实未去看过阿言近况,一则朗月阁近日繁忙,他不放心公子独自一人,二则是他发现以往能偷跑出去的断墙不知何时已修缮好,他还未寻到一个新的出府法子。 见身前少年面容窘迫,支支吾吾半晌未言语,何镜放下笔墨,走到妆匣旁拉开抽屉。 秋儿瞪大眼眸,震撼的看着公子手中的三只熟悉的金钗。他分明已将它们当了银两,怎又出现在公子这里?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儿忙问。 “她说已经将阿言送到医馆修养,等阿言身体好些,便将他接回来。”何镜手中握着金钗,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她还说,已经派人去寻找爹爹,若是有消息,我很快便能知晓。” 听闻此话,秋儿哑然站在原地。 “公子……”他喃喃道。 何镜吸了吸鼻子,将手中金钗放好,再转身时已敛起情绪,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等秋日宴结束后,我便为你寻个机会离府,离开江南,为自己谋个亲事也好,做些生计也好。” 一听又要赶自己离开,秋儿马上摇头,“公子,我不走,我若走了您怎么办。” 可这次何镜却蹙起眉头,他看向身前的少年,说出的话却令秋儿陷入沉默。 他说的是,“秋儿,我不能让你成为下一个阿言。” 秋儿是何府家生子,娘爹皆死在那场祸事中,只有秋儿逃了出来,他不敢再留在京城,辗转数月来到江南,可他却听说公子在戚府处境并不好,于是他借着何府招纳小厮的机会混了进来。 秋儿永远记得他初次在戚府见到公子与小少爷的场景,寒冬腊月里,公子身影单薄,怀中还抱着个孩子。那年的江南出奇雪大,雪花落在公子肩上,寒风一起,很快便模糊公子眉眼。 秋儿理解公子的担忧,可他并不畏惧,神情异样认真。 “公子,我不怕的。我生在何府,若是连公子都护不住,往后死了也没颜面去面对我娘。” 见秋儿执拗,何镜叹了口气,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让秋儿同他一起整理秋日宴所需,理成文书后也好操办。 天际残阳逐渐黯淡,点点繁星挂在天幕,直到小夏进来燃起烛火,何镜才发现时辰不早了。 何镜本欲将儿子哄睡再继续。 可谁都没想到,戚如穗竟又回了朗月阁。 她这一回来,屋内几人皆有些惊诧,只有小夏欣喜开口。 “小姐今日可要歇在这?” “是。”戚如穗看向何镜,语气很轻。 何镜轻拍怜儿的手顿了一瞬,接着又若无其事哄着儿子入睡。 小夏眉开眼笑应下,还贴心的备了床新被,又烧了桶热水用屏风隔起。 何镜身子微微僵住,他知晓早晚会有这档子事,可真要发生时,他仍有些畏惧。 一切准备就绪后,可有一事却犯了难。 原是怜儿已在何镜怀里睡着,小夏来抱时男孩抓着何镜的衣衫不肯松手。怜儿本就黏何镜,今日离开爹爹整日,更是想欲爹爹在一处。 小夏心间急得不行,若是平日还好,可今日小姐要歇在此处,小少爷怎能留下。 就在小夏干着急时,就听小姐轻声道:“怜儿既已歇下,便莫吵他了,你下去吧。” 小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了眼小姐,又转身看向少主君,只见少主君比他更为惊诧。 小夏见小姐神情不似开玩笑,他这才悻悻退下,暗叹可惜。这还是少主君回到朗月阁后,小姐第一次宿在此处。 屋内只剩下她与何镜父子,见男人警惕望向自己,好似生怕她当着怜儿的面做些什么。 戚如穗马上解释道:“你莫怕,等怜儿睡熟,我带你去见阿言。” 何镜呼吸一顿,随即眸子一亮。 “可是真的?” “自然。”戚如穗笑笑,见何镜神情欣喜,她却心间不是滋味。 戚如穗坐在床侧望着何镜,他哄怜儿的动作娴熟又温柔,脑中想起的却是当年何镜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模样。 昨日历历在目,可再也回不去了,额角的鲜血也已成旧疤痕。 许是戚如穗的目光太直白,何镜抬眸看向她,画面重叠在一起,戚如穗竟有一瞬恍惚。 仿佛许多夜里,二人皆有如此对视的时光。 “还疼吗?”戚如穗靠近了些,指尖触在那伤疤上。 何镜怔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若非戚如穗提起,他甚至快忘了自己额角还有一道疤。 “其实当年将你从湖中抱上来时,我就在想,若你是我的该多好。” 戚如穗声音压得极轻,下一瞬她越过怜儿,温热的唇轻轻覆在男人额角。 何镜瞪大眼眸,身子僵直不敢多动,他生怕怜儿忽然睁眼看见这幕。 好在那吻只是蜻蜓点水般,仅一瞬便匆匆离开。 不自然的不只何镜一人,戚如穗甚至不敢去瞧何镜神情,她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猛的饮下一杯凉茶,压下心底翻涌。 “走吧,我带你去见阿言。” 守在门口的小夏见两位主子从屋内出来时瞪大眼眸惊诧不已,戚如穗未解释,只吩咐了句照看好怜儿便领着何镜离开。 侧门已备好车马,戚如穗上马车后,转身朝马车下的男人伸出手。空气寂静几瞬,何镜抬眸瞧了她一眼,沉默着顺了戚如穗的心意,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可她似乎有些紧张,掌心还带了层薄汗,何镜松开她的手坐在对侧。 车妇扬鞭,马车悠悠驶离戚府。 二人坐在马车内,沉默无言。 戚府离市集颇远,马车在驶了一刻钟后,周遭才有声音传来。 江南夜市繁华喧闹,晚饭吹开车帘,小贩热闹的叫卖与游人谈笑声传进马车内。 而何镜似乎听不见这些声音,他坐的端正,肩不靠背,目不斜视,若是忽略他紧攥着衣袖的动作,看起来确实与平常无异。 “你莫紧张,我已找大夫给阿言瞧过了,他并无大碍,再休养一段时间便无事了。”戚如穗轻声开口。 闻言,何镜攥着衣角的手又重了几分,神情也染上凝重。 马车穿过集市,周遭的热闹声响也逐渐弱下,戚如穗轻声道:“累了便歇会吧,到地方我唤你。” 何镜摇摇头,“不累的。” 白日,阿言在信中言,他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只求公子照顾好自己,莫再为他忧心。 马车在一处医馆门口停下来,戚如穗叩响房门,开门的小童显然认识戚如穗,却没见过何镜,于是好奇的看了他几眼,这才为二人引路。 这家医馆便是李素以前坐诊的医馆,后院的房间皆住着病人,小童将二人引到最南侧一间屋子。 戚如穗并未催促,只是安静看向何镜。 男人紧张的屏住呼吸,半晌后才抬起手,叩响了房门。 屋内人似没想到半夜会有人来访,过了片刻后才有脚步声传来。随着门扇被推开,阿言苍白的病容出现在身前,何镜霎时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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