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父之仇。”千扬眼神一凛,乌沉沉的瞳仁似寒潭,“我八岁上没了父亲,这才寄居叔父府上,也因此,有了同陈大人相识一场的机缘。可您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么?” 千扬调开视线,仰起头,方能忍住不落下泪来,“是因为京畿城郊王公子弟酒醉纵马伤人,爹爹避之不及,生生叫马蹄从身上碾过,滚落山崖却无人问津,京兆尹府的衙役满山搜寻了五天,才将人找回来,尸骨已然不全......可纵马行凶的王公子弟呢,依仗家中权势脱罪,毫发无伤,而今依旧在上京城中恣意妄为,过着他醉生梦死的痛快日子......陈大人......” 她看向他,眼角的泪簇簇滚落,“我不甘心。” 她的语气似静水,却有浓重的哀伤蕴藏在深河之下。陈孟瞻心中大恸,几乎要忍不住上前替她去拭泪,犹豫着开口,“那位王公子弟......” “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亲弟弟,官家的亲舅舅。” 陈孟瞻“啊”了声,有一瞬的惊异,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实在是范家那位国舅爷名声太差,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性命,可有太后庇佑,这些年纵然一路从国公削爵成庶民,照旧能在他的富贵窝儿中,安享无边逸乐。 “不瞒陈大人说,这么多年,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爹爹身上的冤屈,一步步在宫里混到而今的位置,只愿有一日终能除恶扬善,叫爹爹安息......可有什么用呢,”她自嘲一笑,“后妃之德在恭良淑慎,更不可能置喙朝政。这些事,我不能对官家说,也不能指望官家手刃亲舅舅替我报仇雪恨......陈大人,满朝臣工,我只认识您一个,您能帮我吗?” 孤女患难,义妇含冤,桥段是老套了些,可不打紧,好用就行,男人最爱在这上头逞英雄。 陈孟瞻果然松动了,“我有心帮娘娘,可您也知道,我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儿,只怕于娘娘而言,并无多少助益。” “您有。”千扬坚定道,“您是台谏官,是掀起风浪、推波助澜的行家。而今官家有心对付世族,缺的只是由头与契机,一时便能激起千层浪。只要您有心,引着潮水向官家想要的方向走,后头的事,自然会水到渠成。” * 千扬在西边儿庑房中唱大戏,不远处垂拱殿正殿上,那才真正是精彩纷呈。 外邦来贺,其实本质上,同民间正月里亲朋好友串门子没两样。官家要赏饭吃,使臣们也不会空手来,除了带上最真挚的祝愿,自己那一方领土上不拘有什么特色,也会一并带上,只求给官家逗个乐——官家高兴了,指不定会赏下更丰厚的财帛呢,左右不亏。 所以赐宴的同时,助兴节目也很多样,各国的器乐,或是歌舞,或是舞刀弄枪,端的就是个新奇稀罕,年年还有些新花样。 官家在上首坐着,原本也心不在焉,没承想,越看越得劲儿,眼下的龟兹乐尤其得圣心。 大约叫情爱牵绊上了的人就是这样,不拘遇着什么有趣儿的,都巴不得给心上人分享。官家听到兴头上,不由抚掌笑了两声,忽然就想起朝云殿里头的人,怕正是百无聊赖吧。 官家忖了忖,朝邻座儿的皇后探过身去,“今日各国的表演十分有趣,没法叫六宫同赏,实在十分可惜。朕记得昭仪最爱听曲子,圣人去替朕传个话,请昭仪同来赏乐吧。” 这是官家的为君之道,眼下皇后依旧是六宫之主,今日在百官与各国使臣面前,总要给足皇后脸面。 皇后闻言却笑意一僵。请不请昭仪来正殿上,她是一点儿不在乎,可昭仪早扮成了福宁殿的小女使,眼下还不知道在前殿哪处打混呢,她上哪儿去给官家寻人? 遮掩不过去了,眼看官家面儿上疑虑渐重,皇后只得说实话,“先前没同官家说,其实昭仪一早便来找我,说好奇今日垂拱殿的情形,央我带她上前头来看看。我想着官家一向抬举她,来看一看,也不是多出格的事儿,便应允了,眼下昭仪正同我宫里的女使在一处......想必也在赏乐呢。” 官家听说千扬溜出了内廷,心头一跳,半晌“噢”了声,“既然来了,便叫她上前头来看。” 皇后勉强支应,“我这就打发人去请......” “不必,”官家目视潘居良,“你亲自去偏殿,请昭仪上前来。” 潘居良走了一遭,自然是没在偏殿寻到人。 官家听闻消息,眉头一抖,旋即沉默下来,冷冽眸光越过垂拱殿前宽阔的广场,直眺向南面的崇德门。 她会不会......已经走远,再也不回来了? 好半天,官家才朝潘居良开口,声音里有决绝与冷漠,“传旨九门提督,即刻关城门,将今日出城的勘合全部送进宫,朕要亲自查验。让禁军去搜人,从垂拱殿到整个上京城,角角落落全都给朕搜仔细了,有可疑的统统押进宫,你亲自过目。再去挨个儿审问今日垂拱殿上所有侍宴的宫人,有没有见到人,往哪处去了,必须一一给朕说明白,敢隐瞒不报的,打死算完。” 潘居良心惊胆战地应了是,脚下一时都蹒跚了,没走出两步,却又听官家叫站住,“若找着了人......别惊动,来知会朕,朕要亲自去见。” 作者有话说: 千扬:假的,演的,给我颁奖。 --
第25章 先帝眼里的你 官家是动了大气, 潘居良不夸张地说,十来年间头一回,于是去传口谕的时候,不免口气重了些。底下人如临大敌, 麻溜铺开浩大的阵仗, 结果还没开始呢, 上头又叫了停,说人找着了。 真没花多少功夫, 宴桌上的菜品都没换完一轮儿, 潘居良就躬身前来回禀。 官家听说人就在垂拱殿西廊庑里,心头霎时就敞亮了, 作势要起身,“朕去更衣。” 潘居良不敢拦, 只能期期艾艾连声喊“官家”, “昭仪娘娘她......并非独个儿一人在庑房里。” 官家才松泛下来的面容, 立时又严峻冰冷, 也不问是同谁一道,左右扫脸的都是他自己,只朝潘居良一抬下巴,“你带路。” 因吩咐不许惊动人,是以西廊庑只外围站了几个内侍, 远远盯紧了那扇房门, 其余一应都如常。 官家走进廊庑下,见随墙门前一个女使叫人背身扭起胳膊压在地上, 封住了嘴不让叫唤, 垂眼往面上一扫, 可不正是朝云殿那个掌事女使沈氏。 ......真是出息啊!官家步子没顿一下, 掠过那女使,心里头却憋屈又苍凉。他的好昭仪,昨夜口口声声念叨同自己的父皇情意深重,今日呢,在外邦使臣眼底下私会朝臣,他这天子,当得还有什么趣儿!只怕连潘居良都在心底笑话他呢吧? 潘居良在前头领路,不知是不是心领神会,忽然心慌肝颤儿,抬头环视一圈,连忙示意一众看守的内侍统统背过身去,免得瞧见了官家捉人的情形,有损天子颜面。 所有人都退远了,潘居良停下脚步,侧过身,悄没声息地朝门上比划了下,示意就是这屋。 官家没犹豫,一鼓作气推开道门缝儿,闪身进去,又拿背脊重重往后一撞,将门阖紧。 这好大的响动,立刻就将屋中人惊醒了,一个绯色身影和叫人点着屁股似地一蹦跶,扭身看清了是谁,大惊之下,脊梁骨自然挺不住了,瘫软跪在地上,朝冠耷拉在一旁,显得无比颓丧。 “臣......臣陈孟瞻......叩,叩见......” 他辞不成句,官家在乎的却是另一人。只见她一扬脸,晶莹的水滴子一闪,原来是眼睫上挂带的泪珠坠落,浑然一副楚楚惹人怜的模样。 官家怔了怔,目光又调向伏在地上的陈孟瞻,几乎要溅出火星子。才要质问,她却先开口了,声口依旧透着嫌弃,“文武百官并满天下使臣都瞧着官家,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她还有脸问!官家火得一口气上不来,却见她又若无其事地转向陈孟瞻,“今日有劳陈大人了,您还有事忙,这就请自便吧。” “昭仪!”官家终于忍不住喝止她,“你还有点规矩没有?穿成这样溜出内廷私会朝臣,这时候了,仍没有半点悔过之心......你把朕当什么了?” 她也不怵,那双湿漉漉的妙目一横,倒终于肯拿正眼瞧他,“您别信口雌黄,回头我再同您解释,成不成?” 官家气咻咻哼了声,正要说不成,身后的房门又猛得叫人撞开,险些打在他身上。他恼火地往边上避,才看清是那个押在随墙根儿下的女使沈氏,那么小个姑娘,竟然能挣脱内侍的束缚,一路冲进屋,径直往陈孟瞻身边儿跪下。 她连连往地上叩头,“官家明鉴,今日娘娘干出这样犯忌讳的事儿,不是为了旁的,实在是因为奴婢的缘故......奴婢,奴婢同这位陈大人打小就认识,这些年虽叫一道宫墙隔开了,可心里头的情意却没断,反倒愈发坚定了,只是苦于不能相见......” 千扬一听,就知道西兰打什么主意,连忙上前扯了她一把,不许她再说。 可西兰不依,掰开千扬的手,又膝行到官家脚底下,哀哀哭出声,“今日是奴婢叫相思冲昏了头脑,听说垂拱殿上有赐宴,心想陈大人势必会在,这才央了昭仪娘娘,求她成全奴婢的心愿,才有了您看到的情形......官家,我们娘娘心善,又碍于同奴婢多年的情分,这才松口,办出了如此出格的事儿,您千万别冤枉我们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您罚奴婢吧......” 西兰一翻哭天抢地,末了扯了扯陈孟瞻,“陈大人愣着干什么?您快说话啊!您赶紧告诉官家,您今日只是来同我相见,与昭仪娘娘全没牵扯......” 陈孟瞻原本都吓呆了,心道今日要完,这会儿斜拉里一个转折,脑子终于又转了起来。私会内廷女使,虽依旧是死罪,可比之同天子的女人牵搭,那好歹轻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这下又换了陈孟瞻磕头,“是是,官家明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臣同这位......姑娘,相识于微时,早有约定,彼此都认定了对方,这些年的分别,也未改情深。适才臣同昭仪娘娘......是娘娘说,她同姑娘情同姐妹,许多事合该由她代劳,这才请姑娘暂避,好让臣同娘娘商量等日后姑娘役满出宫,要如何过礼办喜事......” 陈孟瞻也上道,眨眼的功夫,一番话编得还算圆乎。 官家却并不买账,勾着唇冷笑,“你们一个个都打量朕傻么?陈孟瞻,你口口声声说这女使是你旧相好,那朕来问你,她叫什么名字?但凡你答得上来,朕就当你所言不虚。” 那哪儿能呢,陈孟瞻再能耐,也没法子无中生有,面色“唰”一下变得灰白。这下是罪上加罪了,欲盖弥彰,愈发显得可疑...... 官家的冷笑声又起来了,千扬终于看不下去,走近喊了声官家,“别闹了,有话咱们两个说,您别牵五拌六地扯别人,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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