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她去张家给曲氏送节礼,原是进不去的,但遇上张申装点行装,便领她进去。 回廊上碰见张作的夫人郑氏在哄小儿,那孩子似在发热,面色绯红,哭个没完。 岑开致低着头想从院里走过去,不曾想那郑氏却疯了一般冲过来,若不是张申和公孙三娘挡了她,岑开致险些遭了她的打。 张申脸上好些巴掌印子和抓痕,看得岑开致有些过意不去,他倒是笑道:“嫂嫂不必介怀,开门红,意头好。” 再进曲氏院里,一开门,香烟呛鼻,好些神婆鱼贯而出。 其中有一个婆子公孙三娘还认得,市井里坑蒙的老手了,不晓得张家人为什么纵这些人把祖母院里弄得乌烟瘴气。 曲氏今日略略清醒了几分,吃了半个小饼,与岑开致说了会子话。 “祖母,崔阿姥怎么被放出去了?”岑开致问。 曲氏连哀伤都没什么力气,“院里人手太多了,她的月钱又多,年岁又大,就被她们放出去了。不过我多添了一份银钱,保她安享晚年。” “崔阿姥的月钱不都是您嫁妆里出的吗?关她们什么事?” 她们指得是张屈和张作的娘,朱氏和何氏。 “说申儿考学要打点,家中上下无余银,我近来又没精力管事,便交了一些给她们。” 曲氏的眼珠黄白浑浊,但脑子却还算清楚,如此最是可悲。 岑开致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轻道:“祖母是不是有些愧疚?” 虽说不是自己的骨血,毕竟过了族谱,要喊她祖母。 岑开致一举弄死两个,而且是揭发他们□□断袖,张家上下的脸皮都被她一把割掉,丢进臭茅坑里了。 张申即便考取了功名,也洗不干净两位兄长带给他的耻辱。 曲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愧对你,愧对他,谁也曾愧对我呢?人死如灯灭,一切皆枉然,别再想了。” “祖母,我接你出府奉养。” 岑开致很少说这种无法兑现的天真之语,可她看着曲氏老弱残体,就是忍不住说了。 曲氏果然只是一笑,轻抚她发顶。 “你那小叔倒是宽厚之人,我见他给你祖母侍奉汤药,很是熟稔妥帖。” 公孙三娘没话找话,她站在内室门边瞥了一眼,正见张申在给曲氏擦药渍。 岑开致想了一想,道:“从前他只有年节才去祖母院里磕头,许是年岁大了,又得了祖母嫁妆打点前程,也晓得感恩了吧。” 张申为她挨打,又屡屡促成岑开致与曲氏的见面,怎么她对张申的看法好似有所保留呢。 公孙三娘自然不觉得岑开致不识好歹,她一个外人,还是不多置喙了。 到了家门口,阿囡也醒了,钱阿姥看她神采奕奕,心中暗自叫苦。 “还少五个铜子呢。”那车夫把马鞭一横,挡住岑开致的去路。 “平日这段路不过十个铜子,今日已经加了你五个铜子,怎么又要五个?” 岑开致把钱袋收拢,势必是不会给他的。 “人家不过二三人,你这都把我车厢坐满了,马儿也累啊!” 车夫生得一张无赖脸,又看她们几个全是女人,便有意要多敲一笔。 公孙三娘一脚踢掉他的马鞭,拍着胸脯道:“行啊!有种你管老娘要!” 车夫气得扬鞭,道:“嘿!我还收拾不了你!?” “我这食肆虽在御街尾,临安府半个时辰一巡街,也能管着。今日中秋佳节,又添了一倍人手。你不妨再大声些,引得官爷来,我宁把几个钱给官爷买酒喝,也不会纵了你坐地起价!” 街面上讨饭吃的,没几个不忌惮官府的人,岑开致寸步不让,车夫悻悻然作罢,朝食肆招牌甩了一鞭。 “你给爷等着!” 他这一鞭子甩出去,却抽不回来,反倒被什么力道从马车上拽了下去,趴在地上啃了一嘴青砖。 江星阔不知靠在门边的阴影里等了多久,手里擒着那马鞭缓步走出。 若不是他另一只手里还拿两盏河灯,只怕会更骇人些。 车夫狼狈离去,江星阔朝岑开致伸出手,岑开致看着他宽大的掌心,困惑的一偏首。 “什么?” “酒钱。”
第17章 科考 临安的水道繁密,食肆与假髻铺子中间的巷道便通往一个埠头。 钱阿姥和三娘准备祭品去了,岑开致与江星阔带着阿囡来河边放水灯。 岑开致夜晚偶尔也要洗菜浣衣,就在此处立了一个灯笼,此刻水里便有两个月亮,一个近一些,一个远一些。 江星阔买的两盏水灯太精美了,莲花重瓣六十六片,细细密密,栩栩如生。 兔子灯并不如何逼真,却十分灵动,兔尾还是个机括,一扯一眨眼。 别说阿囡不舍得让其逐水飘零,岑开致也不舍得。 最后只放了她买的几盏素灯,白托红烛,在水中星星点点,也分外好看。 “许了什么愿?”江星阔问。 “四时平安。”这便够了。 岑开致抱着阿囡回到后院,钱阿姥和公孙三娘抬头往她身后找人。 “这么快回来了?” “江大人回去了?” 岑开致不解的看着两人,“家中还有阿娘在等他,中秋佳节,自然要回去的。” 阿囡得了新玩意,美得不行,把兔子灯搁到水缸里,轻轻用手泼水引得灯动。 水缸里,岑开致养了些长不大的小银鱼,又移了一株莲根,一点点冒出了绿枝,结了花苞,竟在中秋这夜开了花,虽是小小一朵,但确是个吉兆。 阿囡手痒想摘花,被阿姥急急呵止。 “你真是越长大越难管,合该听你阿娘的,给你裹了脚才是。” 钱阿姥这夜也是想起馥娘了,随口一说,惊得岑开致和公孙三娘齐齐抬头看过来。 “阿姥,馥娘有这意思?” 岑开致点燃了一支线香,看着幽绿的香线被风吹淡,微微蹙眉,走到钱阿姥身侧坐下。 “是姑爷说是裹了脚,嫁得好,娘子也同意。本就是订了八月里吃了粢团就要裹脚的。” 钱阿姥见她们两个神色显然不大赞同,声音也低了下去。 “吃了粢团,难道真能让脚骨变软,裹足不受罪了?” 岑开致叹了口气,脱了鞋袜给钱阿姥看自己的足。 她的足纤长秀美,脚趾粉嫩剔透,只是尾趾出奇的小,像是萎缩了。 “我也裹过一日,还没捏断脚背,只是折了小趾。我耐不住,夜里爬起来用牙扯烂了裹脚布。阿娘被我气得不行,说这是你自己闹得,可别后悔。” 岑开致想起这事,心头还是一紧。 “我不后悔,我很后怕,怕自己万一被缠了足,一双三寸脚,如何挣得银钱养活自己?我连站都站不稳,如何从张家逃得脱?” 钱阿姥没说话,只看着阿囡捧着兔子灯,绕着香案蹦蹦跳跳,等着祭完了财神好祭她的五脏庙。 公孙三娘出身就不好,身边没人裹足,可她养母就是吃的就是裹足这碗饭。 她自幼进出宅院看养母给人裹足,那脚背被折断的骨裂声,女孩凄厉的惨叫声,一条条浸染了血红与黄脓的裹脚布,基本就她童年噩梦的全部。 岑开致是没遇上她养母那样的裹足婆,不然用布段将你捆得严严实实,饶是个壮汉也挣不脱,只能生生熬着痛,等着骨头和血肉都长到一处去。 “还,还是别给阿囡裹了吧,真,真的很疼。”公孙三娘同钱阿姥虽然相处融洽,可是非亲非故,也不敢太过干涉。 “我再想想。”钱阿姥还是迟疑。 岑开致虽是这老幼的恩人,但到底不是血亲。 公孙三娘有些担忧的看向岑开致,怕她太霸道,逼得阿姥不许给阿囡裹足。 寄人篱下,钱阿姥也许只能答应,可等阿囡长大,谈婚论嫁,为此又埋怨上岑开致,岂不是太冤枉? 不过岑开致没有再说,也只点了点头。 这个中秋,云雾朦胧,始终不得全然的圆满。 中秋过后,岑开致又得了张家的信儿,让她见曲氏去。 每回递消息的都是个小厮,从不见内宅女眷身边的仆妇,岑开致就是猜也猜得到,这几回都是张申的授意。 能见曲氏自然是好,可又出自张申的意思,岑开致心里便有些惴惴。 张申这人素来有些古怪,说他忤逆倒也晨昏定省,说他孝顺却总是自作主张。 总之是长辈面上抓不住他的错,但细细的想来,却是一丝尊重也无,一丝敬畏也无。 自打食肆开门,张家一直都很安生,从没来闹过,岑开致心里清楚是被张申压制了。 如此这般,待他便不好太过冷言冷语的。 “说是放榜了,你家少爷考得如何?” “已是举人老爷了。”小厮美滋滋的道,想来是得了不少的赏赐,“少爷知道您关心他,一定高兴。” 岑开致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被他说得好似自己有多么殷切盼望。 张家门口萦绕着一股炮仗的烟火气,却没有张灯结彩的,也没有人撒铜钱和高升饼,只有几个讨口彩的帮闲不依不饶的黏在门边。 张申扔了把铜子给他们,神色阴沉不愉。 “怎么了?大好的日子。”岑开致问。 见到她,张申的表情松了几分,笑道:“一个举人罢了,敲敲打打的惹人笑话。” “这倒是,临安城的举人老爷满大街。”公孙三娘顺着张申的话道,“不如等中了进士再庆祝。” 张申脸颊肉莫名的跳了跳,像是强自在压抑着什么,依旧笑道:“不错。我也要去见祖母,一道?” 岑开致不好拒绝,只是与公孙三娘落在后边,一路上说着闲话。 “午前我给松涛书塾的先生送饭,看见个大男人给先生打手板,说什么朽木不可雕也,乐死我了。这人呐,咱还认得,猜一猜?” 岑开致想了半晌,道:“想不明,谁呀?” “泉九!” “他去书塾做什么?还被打手板?”岑开致想不明白。 “说是江大人让他学,想让他考明法科,得个正经的官职。” 泉九起初只是为了找份差事可以自理,免遭兄嫂的白眼,但越干越是喜欢。 他又是正经的良民,可以考科举,江星阔也是惜才,这才出言提点。 可泉九虽识字,却不是个读书脑袋,明法科虽比考进士容易,但也要考试七场。第一、二场试律,第三场试令,第四、五场试小经,第六场试令,第七场试律。【1】总之,不是泉九可以信手拈来的,只好又厚着脸皮又去寻了一位先生指点文意。 先生虽赞他不耻下问,勇于上进,可板子却一点都没含糊,打得他手肿得像猪蹄,连刀都握不住,还叫徐方一通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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