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九与科考,这两个词凑在一块,岑开致觉得新奇,但想到是江星阔提议,又觉得未必没有可能。 “你们所说的这位官爷可是有蕃邦血统的那位?”张申似乎也有兴趣,问。 “不是,你说的那位是江大人,泉九只是他的手下。”公孙三娘道。 “噢?不知那位江大人是何官职?”张申又问。 公孙三娘其实不甚清楚,只觉得他官大得很。 “大理寺少卿。”岑开致简短的说。 “这官位也需得像泉九这般考上去?”公孙三娘好奇的问。 “是也不是,他是进士出身,更难一些,且官拜大理寺少卿,也不是光考了科举就行的。”岑开致倒没问过江星阔,而是无意中听泉九说起过。 张申继续走在她们前头,投在白墙上的影子晦暗如旧,道:“噢?看来是人不可貌相。” 曲氏听说张申中举,也很是开心,又埋怨朱氏没有为张申好好打算,合该说定一门亲事才对。 “若媳妇是个持家有方的,我就把账册和钥匙从你娘那讨要回来,你日后更能用得上,不必事事向她伸手,诸多钳制!” 不只是棺材本,曲氏是把心窝子都给张申掏出来了。 岑开致记得从前曲氏待张申并不十分喜欢,眼下却手牵了手说话,一副亲祖孙俩的样子。 许是张申经了变故,晓得家中只有他一个男丁支应门庭,所以成熟了? 还是曲氏病中无依,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张申了呢? 贸贸然去指摘张申的用心,岑开致有些说不出口。 回廊上有紫藤蔓延,花枝打落在岑开致发顶,她先是一蹙眉,仰脸时花顺势吻在她鼻尖。 岑开致骤然嗅得花香,无知无觉的弯眸一笑,擒着花枝对张申道:“你扛着压力让我入府探望祖母,我还未真正道谢。” 张申心口怦然,哑声道:“我知你,你知我。” 他自以为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却不知岑开致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致娘,我想扯些细布做身里衣。”公孙三娘道。 “是了,我瞧你那几身,磨得都要透光了。赵婶子手艺不错,家里又没有男人,我都是与她做的,你按着我议下的工钱给就是了。” 赵婶子是近旁的街坊,一人带大三个女儿,全靠一双巧手裁衣缝衫。 岑开致不善针黹,如今忙碌,更没工夫做了。 两人说着,就往佑圣观附近的集市走去,摊上的布匹卖得比铺面里的实惠,只是花色老旧了些,不过素白细布倒是不妨事。 公孙三娘一双大手粗糙,摸什么都一个感觉,贴在面上磨蹭又恐污了,正要扯了岑开致做个参谋,却见她定了神,叫她也不回话。 街市尾的槐树经了几场秋风,枝叶早不似夏日浓密,零零落落的槐角似干尸枯指,满树打晃。 钱阿姥正打这槐树下过,老人家瘦得干巴,像要被弄堂的穿堂阴风给生生推出来的。 “咦?那不是阿姥吗?她,她不守店来这里作甚?”公孙三娘也看见了,惊疑道。 卖布的小娘子只招待她们二人,有闲,便也探头瞧了眼,就道:“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十之八九是来找文婆子问米的。” 作者有话说: 【1】《宋史•选举志》
第18章 问米 公孙三娘想上去问个究竟,却见岑开致转而挑起布来,只是略板了脸。 “致娘?” “阿姥问米还能问个甚,左右是裹脚的事,不管那文婆子怎么说,她回来总要跟咱们透个气,何必眼下就急急去逮。她虽藏头露尾像做贼,咱们也不必真去抓贼,弄得老人家不好意思,这事更难开口了。” 她说着替公孙三娘挑定了一匹布,又给自己剪了一尺檀唇布做镶边。 卖布的娘子见两人爽快,掩了口轻道:“文婆子是个名气大的,可也贪得很,茶、酒、荤、果,缺一样连门都甭想进了,进了门,相问还得添银子。你呀,回去探一探,瞧瞧老人家给她孝敬了多少?” 岑开致虽给钱阿姥开了月钱,可她也都花在食肆和阿囡身上了,文婆子绞了她那么些去,老人家估计钱袋也空了。 岑开致和公孙三娘回程时特缓了步子,到食肆时钱阿姥已将阿囡从胡娘子处接回来了,没事儿人一样问她俩要不要吃茶。 她足边一袋新糯米,粒粒短圆可爱,像娃娃肉乎乎的胖脚背。 “阿姥买了新糯米?明朝可以吃炊饭了,再去长人刘家买几根油条,我去炖些肉卤,吃时浇上去。” 岑开致起身往后院走去,假装没看见钱阿姥欲言又止的表情。 钱阿姥倒很执拗,慢吞吞跟在岑开致身后,声音轻得都要被风卷走了。 “蒸了炊饭留一笼,和了赤豆裹粢团吃。” “阿姥向来说话声气高,今日这般低声,是怕我不愿,还是想着阿囡裹脚会受难,所以心疼呢?” 钱阿姥张了张口,皱巴老脸上犹疑不定,她拳拳一片心,全都给了阿囡,可岑开致又何尝不是为了阿囡打算,只是两人意见相左,总想说服对方。 “我今日去问米,姑爷说要裹。” 岑开致佯装不知,反而奇道:“仙婆说得真准?” 钱阿姥点点头,一脸信服,半丝怀疑都无。 “阿姥怎么不带我去?问问刘吉都把蕃商的财物放在何处?也好拿回来换了家宅,阿囡想嫁得好人,难道是一对金莲就够的?世人汲汲营营,还不是为着钱财,有副好嫁妆才是正理。” 钱阿姥叫岑开致说得呆了,半晌才连连点头,道:“我真是老糊涂,合该带了你去的。” 她已年老,干死干活又能攒下多少?难道要岑开致出嫁妆不成?!打肿了她也没这样好大的一张脸。 文婆子如此神通,她竟然想不到要这样问,越想岑开致说得越对,钱阿姥激动起来,恨不能现在就去,却听公孙三娘在外间道:“致娘,要一个梅干菜炖鳗。” 岑开致应了一声,钱阿姥也冷静下来,坐下烧火。 昨个有人上门兜售鳗鱼,公孙三娘见他不像是渔民模样,明明大男人一个,粗粗的一张脸,却生了双怯生生的鹿眼。 被公孙三娘质疑一句,脸倒是先红了,结结巴巴的解释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说了个甚。 这篓子鳗鱼也是奇怪,一身黑黄花绿,黏滑交缠,公孙三娘总觉得哪不对劲,心里吃不定,就不想要,急得那人都要落泪了。 “你这人也是奇怪,还撒起金豆豆来了。臊不臊?”公孙三娘看着心燥,道:“行了,我喊东家来看一眼。” 岑开致一打眼,笑道:“怪不得把你难住了,跟咱渔市上的鳗鱼是有些不同,临安有海湾,鳗鱼多是蓝灰色的海鳗或江鳗,再者,往日里船夫送来的都是肉滚滚的河鳗。这是山涧里的溪鳗,溪中花鳗鲡,或见游藻荇,说得就是这种鳗鱼。” 岑开致幼时同父亲在瑞安府旅居过两年,吃得都是溪鳗。溪鳗挑剔,非上好的山溪不栖,所以肉质格外细嫩鲜美。 岑开致看定了货色,对公孙三娘使了个眼色,三娘点点头道:“这些我都要了,你开个价吧。” 男人名叫杨松,卖货像是求人,低着头道:“您看着给吧。” 公孙三娘皱眉道:“愣大个男人说不明白话,你这溪鳗是稀罕些,可也没多少,就按着渔市寻常的海鳗算价给你,别说我们欺生啊。” 杨松拿着银子张口结舌,“下,下回还有,能不能再拿来?” 见公孙三娘点头,顿时喜得像个傻倭瓜。 临安人舌头灵,没有不识货的,光几个熟客就把溪鳗吃得七七八八,除去眼下要做的一条,缸里还余下一条最大的。 钱阿姥瞧了眼,有些犯愁,这条鳗鱼肥硕,近乎半丈长,少不得要做席人家才肯要。 若是养了多日,养瘦了倒是亏得少,养死了岂不倒亏!? 鳗香和梅干菜的香气渐渐充斥了整个后厨,钱阿姥留了一点小火慢慢收汁,渐成焗烤之味,让梅干菜吸了鳗鱼的黏糯,也让鳗鱼得了梅干菜的馥郁。 这道菜一上桌,主的辅的食材,都是没有,概没有一丝剩下的。 昨个新杀的两只水鸭,用酱油、蜜糖、酸梅卤了,皮肉滑嫩,甜酸入味一股果子气,好吃的吮指。 三两下就卖得只余下一只肥腿,晚市又有客人听了介绍要来买,钱阿姥还想恭喜客人走运买到最后一份,岑开致却说有人订了。 钱阿姥还以为是熟客订了,歇了市,却见她用油纸裹要送去给那文婆子,真是把一副心肝都疼抽。 钱阿姥本以为自己已敬过仙,岑开致此番进门就不必再给供品,却没想那守门的小童把鼻子一歪,就要关门,幸好缝里挤进鸭腿,滋出一股香气,这才引得门大开。 门开却撞上两个人,双方齐齐一愣。 “是你。”嘉娘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头发,恨不得往里藏一藏。 岑开致略略一笑,她挽着个钱阿姥,老妪迷信,来这也不奇怪,可嘉娘年纪轻轻,衣食无缺,双亲齐全,来这问什么? 岑开致并没有窥人私隐的毛病,往边上撤了一步,容嘉娘先行。 嘉娘与她颔首致谢,倒是身后侍女用鼻孔看人,“哼。” 岑开致不明白自己何曾开罪于她,实在是莫名其妙。 连嘉娘也不甚清楚,上了马车蹙眉问她,“人家带着个老人还让了路,叫你这样哼来哼去,嫌鼻子不够大吗?” “娘子您不知,这厨娘与泉九那些个交好,他们总去她的食肆吃喝,想来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既如此,咱何必给她好脸色?” 东海商行的大管事是杀蕃商的凶手,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 东海商行总有近半生意是同蕃商做的,如今一个蕃人也不见,余下汉人买卖也寥寥无几,勉强谈成几桩,佣钱被压了又压,连伙计都要倒贴养活,日日开门时,还要留心门口无有屎溺。 如此这般,可不要将江星阔泉九一干人等恨煞!侍女自以为是,却不料并没讨着嘉娘的好。 “一码归一码,你少给我结仇,还嫌自家太清净吗?” 钱阿姥见岑开致回眸看嘉娘,神色有些疑惑,就道:“听说仙婆算孕事也准得很,这小娘子是不是久婚未孕呐?” “求子不是该去观音庙吗?”岑开致有些不解。 “仙有仙道,鬼有鬼途。”引路的小童道。 “也不怕求得鬼子?” “人总是鬼魂托生,若是鬼子,还更精乖哩!” 真是人活一张嘴,怎么说都行。 不过这话倒也不算小童强辩,一般妇人临盆若逢鬼节,便是忍也要忍过去。可岑开致也曾听说过某地有俗,并不厌鬼节出生之子,正如小童所言,喜其精乖有本事,能逃过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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