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开致咬着下唇有些羞,没话找话道:“从前都是南山寺直接送给阿爹,自己买了一次,才晓得这样贵,今日也是蹭你的情面白吃了。” “这里几块,要多少银子?” “就这几块,加上一壶清茶,卖得话,少说也要二钱。”糯糕对于江星阔来说太甜了些,见他一副被齁到的样子,岑开致俯身而来,将一块芝麻方糕推进江星阔口中。 她想起南山寺宝殿里华美的佛像,盯着那双碧波荡漾的眸子,玩笑道:“本以为佛像金身只面上一层金粉,现在看来,全是金的也未可知。” 江星阔无比顺从的张口吃下,苦苦的,倒不腻人,他本来觉得还不错,一听这价码,也不由得挑眉。 “阿弥陀佛。”给江星阔喂食的举动恰被个负责洒扫的小沙弥看见,见他闭目长吟,岑开致双颊绯红,束手缩脚的老实坐定。 这个院子三面环竹,满目绿意,连眼睛都觉得清凉,打眼望去,就见对门屋子的房门也开了,一对夫妇正望着他们。 荆方有些意外的上前,笑道:“江大人,岑娘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二位。” 方才岑开致与江星阔两人的亲昵,他自然也看见了。 嘉娘惊异的看着岑开致,又觑了江星阔一眼,表情说不出哪里别扭,总之是笑也勉强,说话也支吾。 早先虽开过二人间的玩笑,可真瞧见他们似有情意,心中有另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们夫妇此番前来也是谈买卖,嘉娘手上有间典当行,南山寺的质库里又有不少死当,就请他们夫妇代为出手。 说话间圆空带着几个小沙弥回来了,膳房的小沙弥道:“我给两位施主指了西边的近道,穿过榕树下的气根林就到了,不过几步脚程,哪里会走错呢?” “泉大人来南山寺查案,却失踪了?”荆方关切的问。 嘉娘有些不屑的小声嘀咕,“什么大人,小小一个刑官罢了。你是进士出身,何必喊得那样谦卑。” 岑开致略有些不顺耳,但也没说什么。嘉娘这性子虽然记仇小气,可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荆方只做未闻,依旧笑得亲和有礼。 圆空是掌管田产的,虽与圆觉各司其职,但也认得荆方与嘉娘两人,就问:“荆施主的事务还未商量妥当吗?” “早就同圆觉大师商议好了。”荆方笑道:“案牍劳形,难得批了假,寺中清凉,与娘子多住几日权当做避暑了。” 嘉娘轻轻拽他,娇嗔道:“不是说去后山看龙湫瀑布吗?眼下正是好时候。” 泉九和瞿青容行踪未明,江星阔和岑开致心事重重,哪有心思游乐。 “泉九此前来查访的案子与南山寺长生库有关,想来与长生库的库僧有过交谈,我想见见他们。”江星阔道。 圆空还有事务,就让小沙弥带着江星阔去见圆觉大师。 禅房与僧舍都在一处,僧人清修之地,岑开致不好去,就道:“那我跟小师父去榕树林看看。” 江星阔有些犹疑,但岑开致不愿干等着,撞钟佛音一声声的荡平污秽,亮堂堂的白昼也实在叫人生不出什么畏惧之心,他只好道:“小心些,劳烦小师父照应一二。” 南山寺的长阶众多,而且大多陡峻,下行的速度若是太快,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就遭了。 小沙弥脚上有功夫,足尖点着台阶冲下去的。岑开致提着裙摆想追,喊都喊不住他,到底是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怜香惜玉什么的,全无想法。 江星阔伸手一拽岑开致的腕子,将她揽进怀里,几乎是带着她飞下去。 小沙弥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赶紧捂眼睛。 玄色血红镶边的黑色官服衣摆微扬,月白棉布衫裙外罩着的浅藕色薄纱飞舞,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背影看起来却极为般配。
第44章 榕树与夜枭 嘉娘轻扯着荆方的袖口, 不满道:“南山寺石阶怎么这样多,拘得我都不愿出去了。” “那还去不去看瀑布?” “自然去。” “不若叫阿达背了竹椅带你下去。”荆方虽语气温和,嘉娘还是不快。 “怎么?我只是足骨错位短了半寸,又不是真跛子!怎么天天要我像个老婆子似得坐椅?” 可长短脚不是跛子, 又是什么? 荆方哄道:“那我背你下去?可好?” 四下无人, 嘉娘这才满意, 伏在荆方背上。 可怜荆方文弱, 嘉娘虽不丰腴, 可养尊处优惯了,也不甚纤细, 荆方背着她落在平地之上时,双腿轻颤着,似乎是吃不住力。 岑开致与江星阔分道扬镳, 与荆方、嘉娘倒是一路。 “岑娘子, 等等我。”嘉娘走路不快, 喊道。 岑开致不像她,心里装着闲情雅致, 走路慢些也无妨。她担心泉九和瞿青容, 是有些急迫的。 可她喊了, 便也只好站定等她。嘉娘追了上来, 一脸探究的看她, 好奇的问:“你与江少卿,是…… 岑开致指了指前头默默捂上耳朵的小沙弥,嘉娘只好不说话了,偷偷觑着岑开致秀雅柔美的侧脸, 粉糯白滑的肌肤, 不画而浓的纤眉, 小巧有致的鼻梁,心道:“谁不喜欢呢?可,她又喜欢他什么?” 小沙弥引着岑开致一行人来到了榕树旁,这棵榕树不知多少年岁了,气根密密,有些已经落地成树,远远看来,好似一件破烂褴褛的灰棕僧衣,走近些看,又像无数长虫交缠,明明是静止的,却又仿佛不停在不停蠕动。 “呃。”嘉娘后退一步,藏在荆方身后,道:“白天从这边走都觉得毛骨悚然,若是天昏一些,只怕更是恐怖,我才不要呢。” 岑开致瞧着道旁繁密的灌木丛,道:“而且傍晚时分,他们若是行色匆匆,也很容易错过这条小径。” 小沙弥一颗赤子之心,全然不觉得这榕树林有何可怖,只是听几人这样说,自觉做错了事,有些惴惴不安。 “小师父,再过去是什么地方?”岑开致问。 小沙弥道:“再过去的话,穿过一片乌桕林就是西偏门,其实也是能出去的,不过是未修好的山路,平日轮值砍柴的师兄们都爱走捷径,但不会叫香客们走这条路,太险峻了。” 要看龙湫瀑布,穿过榕树林再沿着石阶下行几步至水潭边就是了。只是嘉娘好奇,要跟着岑开致去乌桕林瞧一瞧。 可她腿脚不便,极易疲惫,荆方少不得又要背她,她倒闲适非常,翘着脚摇晃。荆方却满头大汗,浑身衣裳湿透,乌桕林黑漆漆的风一吹来,他响亮的打了两个喷嚏。 岑开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荆大人瞧着瘦,体力倒是还不错,都没听你怎么喘。” 嘉娘还算满意,笑道:“他憋着呢。背我几步就喘如老狗,岂不丢人了。” 荆方尴尬的笑笑,岑开致没再看他,目光望进这片深邃寂然的乌桕林,树叶翠珑偶有黄叶,阳光如金,细碎洒在浑黑的枝干,的确有种沧然之美。 忽得,她目光稍凝,看着地上密密移动的小黑点,跟着走了进去。身后几人也跟了进去,暑气被遮蔽在乌桕林之外,凉意绕体。 岑开致跟着蚂蚁一路深入,在一块已经发干的澄糕前站定,道:“他们来过这里。” 小沙弥捡起那块糕点细细看,道:“还真是,水路受阻,澄糕里的橘皮都断货了,前日才至南山寺。那女施主所有的糕点都买了两份,澄糕也买了。” 他想着泉九和瞿青容可能因他一句引路而遭遇不测,心头大震,直直往乌桕林深处跑去。 “施主,两位施主,你们在吗?” 岑开致急忙追去,林中飞鸟受惊,一下振翅飞起,聚成一团阴云,始终悬在二人的头颅上。 荆方也想追去,却被嘉娘一把抓住,“跑什么?撇我在这?咱们等等吧。” 小沙弥一路跑到西偏门,乌桕林尚未断绝,只是被红墙木门隔绝。他拔开门栓,推门出去,走出不过一丈便是险坡,碎石砂砾随着他顿足而跌落。 斜坡上有人足踏出来的小径,南山寺武僧众多,踏石而上,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不过小径通往斜刺里一片杂树林,都是些易燃的榆树果木,可直下而去,却是乌桕林的延伸。 坡下繁密的树冠托得高,看起来并不如何险峻,但岑开致知道,老林树木高达几丈,落差甚是可怖。 坡下一块微突的石头上勾着一块碧色碎布,武僧上坡常点着这块石头借力。小沙弥已经红了眼圈,颤声道:“那女施主的衫子好像就是这种颜色。” “不急,泉九有些功夫在身,未必就…… 岑开致有些说不下去,泉九不似江星阔那般是童子功,更比不得武僧整日苦练,他的拳脚功夫只够糊弄街面上的地痞流氓,更何况还有瞿青容呢。 小沙弥有心下去寻人,却是功夫不到家。 “我,我去找师兄。” “把江大人也带来!” 坡上风很大,一股股的吹来,推搡着岑开致的背脊。 小沙弥刚走,岑开致就听见身后风声变了,回眸一看,就见江星阔飞跃而来,好似一只矫健的鹞子。 “他们可能掉下去了。” 岑开致伸出双臂,江星阔一把撅住,将她提到怀中,两人顺着坡势下滑,直直落入碧翠如华盖的密林之中。 “你,你怎么来得这样快?”风声呜咽,岑开致埋在江星阔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问。 “圆觉死了,这寺里不安生,我担心你。” 圆觉死相安宁,小沙弥以为他打坐入定,不敢打搅。还是江星阔觉察有异,这才发现圆觉已经死去多时,所以急急来寻岑开致。 岑开致和江星阔来到坡底,就觉密林遮蔽,天色阴沉。她不算胆小,但还是被时不时飞过的巨禽吓得藏在江星阔怀里。 “这是掉进夜枭窝了。”足下鸟粪遍地,江星阔一托岑开致,让她双手双腿都环着自己,觉察到怀中人身上有些发烫,江星阔一本正经的道:“夜枭性猛,小心些为好。” 因为两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树梢上原本休憩熟睡中的夜枭纷纷醒来,眼睛如黄绿的小灯笼一般,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们。 “有没有,有没有闻到烤肉的气味?”岑开致说话出口,自己都难以相信。 江星阔却点点头,示意岑开致看不远处的一团火焰光亮。 两人朝那个方向走去,伏倒的巨木映入眼帘,借着幽暗火光,上百只大小不一羽毛各异的夜枭正歇在巨木上,听到响动,懒惫的掀开眼皮循声看来。 岑开致蜷在江星阔怀里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别提那两个好似人质一般被钳制在鸟群中的两人了。 “大人!”泉九和瞿青容灰头土脸的不成样子,看到他们时惊喜之情无以言表,“我就知道您会来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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